39 ·兩只二哥帶孩子

楊戬在劉家坐了一陣，和劉彥昌說起話來，也沒有那麽勉強了。以前他就是看不起他，卻不得不接受他；而今卻是願意試着去承認這樣一個妹夫了。确實，要一個凡人為他妹妹做到如今這樣很不容易，何況那時候他處于完全的弱勢和絕望境地。算了，在這一點上，劉彥昌的表現确實還算能讓他滿意的，他可以暫時不和他計較。

一家幾口圍在一起，相互間噓寒問暖說了會兒話。楊蓮一見楊戬便問他的傷，楊戬只說無事。瑤姬這便想起李澤源來，因他将楊戬照顧得十分周到，此前也邀請過他到華山來吃頓飯，而今天他卻仍然沒來，嘴上雖然不說，心中難免有些忐忑。一家人聊得差不多了，瑤姬便讓沉香去叫小玉和琰華出來。這劉琰華就是沉香和小玉的兒子，也是楊戬的甥孫。上一會見他，他還是被抱在懷裏的嬰孩，怎麽哄都哭個不停。現在應當年歲已經不小，少說也該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了。

随着裏面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先出來的是小玉。她梳了已嫁婦人的發髻，看來成熟不少；但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天真可愛。她在拐角處向這邊探了探頭，對楊戬笑了笑，仿佛有些尴尬似的；又低下頭去向身後說着什麽。看她的動作，她身後的人仿佛十分矮小，并且害羞得緊。

楊戬的手慢慢地捏緊了扇骨，不知不覺中，手心已經沁出絲絲冷汗。他聽聞神妖結合，可能會誕出逆天悖命的妖嬰，而這妖嬰起初看起來和正常的孩子沒什麽區別，事實上他的身量會在七八歲時停止生長，心智也不再進步。可是他的妖力卻仍然一日千裏，等到他長到一百歲時，就會引來一次天劫。如果他能擋過這次天劫，今後就能像正常人一樣長大；如果不能，就會連最後一絲理智都被剝奪掉，從此成為天地間為禍至甚的魔頭。

但願這孩子不是，千萬別是。

一旁的瑤姬看楊戬神色有異，很清楚他在想什麽，便寬慰他：“這孩子不是什麽妖嬰。起初我們也十分害怕，正好王母娘娘和太上老君來華山游玩，便請他們看了看。琰華只是天生神力，和你小時候一樣。不過你那時候倒是沒有長不大，只是格外體弱而已。”

逆天鷹始終抱着臂站在楊戬身邊，聽完瑤姬的話，忍不住問：“王母和老君是一起來的？”

“自然不是，”楊蓮笑道，“這兩個人八竿子打不着，一起來才奇怪。王母娘娘是在琰華出生後不久來的，老君來是在兩年前。”

這時，小玉終于連哄帶騙，将琰華帶到了楊戬面前。琰華怯生生地抱着小玉的腿，大半個身子躲在母親後面，只睜着一雙膽怯的眼睛盯着楊戬看。劉彥昌和沉香一起教他喊“舅公”，好久好久他才小聲吐出兩個字來，又往小玉身後縮得更緊了。

“孩子不懂事，”小玉有些尴尬，“還望舅舅不要見笑。”

就是方才，當大家都在想方設法讓琰華開口叫舅公的時候，楊戬已經開神目看過他的真元，至于他是不是妖嬰，也一目了然。瑤姬曾經是神目的持有者，但她的神目畢竟沒有和肉身合二為一，根本無法掌控到楊戬如今的境界，對楊戬的小動作自然很難察覺。但她對兒子些微的情緒變化都能捕捉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何況楊戬并不是個太過深沉的人。

片刻以後，三聖母說要親手給楊戬做幾個菜，便去了廚房。趁其他人都去幫忙籌備晚宴時，瑤姬獨自到中庭去尋楊戬，卻看見楊戬正坐在院中逗弄琰華。她會心一笑，不想打擾他難得的閑情，便默不作聲在旁看着。

說實話，楊戬這樣的舅公，絕對是不合格的。琰華張着小手要抱抱，楊戬愣是理也不理他，讓逆天鷹抱。逆天鷹也不喜歡小孩子，但又經不住楊戬說，只好勉強抱起琰華走了兩步。哪知道琰華這就開始哭了，非要楊戬抱。楊戬無奈，只好将孩子接到手裏，先是兩手捧着，然後就變成讓他坐在自己一條腿上。哮天犬和逆天鷹看了都直發笑，被楊戬瞪了一眼，便都忍了忍笑意，不做聲了。

“我要把他帶回真君神殿，”楊戬盯着琰華發了一陣呆，從他細軟的頭發打量到白白的手臂，突然做了決定，“你們誰也不要勸我！”

哮天犬倒是沒什麽，主人說的都是對的，雖然被一個小孩分走了主人的寵愛他并不高興；逆天鷹卻是極為煩悶，一來他不喜歡小孩，整天鬧鬧騰騰的實在受不了，這樣的人眼皮子底下有一個楊戬就夠了；二來則是楊戬自己身體的确不好，從凡間回到天上以來，時常有些氣虛體乏的症狀，用什麽藥都沒法改善。這下再來個小孩，可就有得他受的了。結果楊戬還不肯讓他反對，逆天鷹又急又氣，惡狠狠地道：“行啊，我不勸你，我吃了他！”

楊戬卻根本沒把他的威脅聽進去，不知道又在想什麽。逆天鷹只想着把他的傻念頭打消，便又問他：“你把他帶上天，萬一被玉帝發現了……”

Advertisement

提起“玉帝”二字，楊戬冷笑了一聲：“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讓娘娘來看孩子。娘娘看過之後大約只是懷疑而已，所以兩年前，他又派太上老君來确認一遍。”他低下視線，一手撫摸着琰華稚嫩的臉龐，沉聲道，“既然他知道得比我早，我就沒有特意隐瞞的必要了。再說，琰華在我身邊，我随時可以照應他。要是張百忍趁我不注意時派兵來了華山，我就不一定能保住沉香的血脈了。”

這樣說來，竟是沒有反駁的餘地。逆天鷹唯有默然以對。這時，哮天犬也小心翼翼地開了口：“那，主人，他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啊？”

哮天犬一向最明白楊戬，知道楊戬最怕的就是麻煩，可是他身邊永遠不缺麻煩。也罷，這孩子既然成了他的家人，就不該将他列入“麻煩”之列。現在距離琰華一百歲還有十多天的時間，保他半個月再加上一個天劫，這點小事，楊戬自問還是做得到的。他最擔心的倒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個人……

楊戬沉默了一會兒，仿佛想到了什麽，突然便站了起來——這下才想起自己腿上坐着個孩子呢，摔地上怎麽了得？！瑤姬這時也急了，差點被吓得叫出聲來，卻是虛驚一場。楊戬手下一快，居然提着琰華的背後的衣服，将他整個拎了起來，免于一摔。

顯然琰華并不知道自己剛才經歷了怎樣的危機，甚至還覺得現在這個姿勢十分新鮮，朝楊戬咯咯笑了起來。楊戬把他拎到自己眼前，看着他單純無邪的笑容，忽然用力将他在空中晃了兩晃——

所以說小孩子怎麽能這麽玩？！他可是你的甥孫！不僅瑤姬看不下去，連逆天鷹也有些想不通了。楊戬這人自己就還沒玩夠，真的能做人舅舅做人舅公麽？這麽高的輩分，他承受得起麽……

晚宴時分，楊蓮和沉香聽說楊戬要把琰華接上天去住，都無甚懷疑，唯有瑤姬知道其中利害。但她的兒子打心眼裏是不想讓她卷入朝廷的權力鬥争中去的，所以她便假裝不知道，任由楊戬将琰華帶上天去，自己則是在人間等了整整三年，才匆匆又上了天，想為楊戬分擔一些。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楊戬帶了個孩子回來，這件事還是令真君神殿上下十分震驚的。唯有李澤源，從一開始看見琰華時就極為鎮定，只投給楊戬一個詢問的眼神。得到楊戬颔首肯定後，他臉色微微一沉，片刻後就又恢複過來，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牛皮紙遞給楊戬：“剛才收拾書房時，在燈臺裏發現的。”

原來就是敖銳送給楊戬的那張金礦的地圖。要是前幾天，楊戬心情極差時把這東西給他，他大約只會将它再燒一次；而今天，就算身邊多了個地雷，他心情也還算不錯，便把地圖鋪平在桌上，和李澤源一同研究起來。兩人比劃了半天，還在為金礦的開采問題頭痛不已，一擡眼就看見琰華扁着嘴站在旁邊，已經泫然欲泣了。

……他們的确是冷落這孩子太久了。楊戬趕緊把他拎到懷裏，摸摸頭拍拍背，又指了指李澤源：“叫舅爺。”

李澤源道：“叫爺爺就可以。”

琰華好容易把眼淚咽回去，又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看看舅公，真好看呀；看看舅爺，也很好看。那到底聽誰的話好呢？正為難時，他舅爺突然威懾性地捏住了他的耳垂，一字一頓：“叫、他、舅、爺。”

琰華哇一聲哭了出來：“舅爺！舅爺！嗚哇哇……”

“……吵死人了，”楊戬二話不說就把琰華往李澤源懷裏塞，滿臉厭棄，“他丿奶奶小時候就沒這麽愛哭，除非抓蟲子吓她，否則她根本就不哭！”

李澤源嘆了口氣，認命地抱着琰華哄，哄了一陣，竟然真的不哭了，還弱弱地要糖吃。李澤源哪裏來的糖，便祖孫兩個一起看向楊戬。楊戬……也沒有糖，就讓梅山兄弟下凡去買。那買來之前怎麽辦呢？總不能看着琰華流口水吧。沒辦法，楊戬拿了一個木頭盒子，往裏面裝了幾顆花生，又用法力封住，丢給琰華：“把這個東西拆開，給你買糖的大叔……爺爺就回來了。”

琰華一聽，抱着盒子眉開眼笑，果真就窩在旁邊的椅子上研究起來。楊戬覺得可以松一口氣了，便又叫上李澤源一起商量派多少人去開礦的問題。哪知道這才說了沒幾句，便聽見“喀拉”“嘩啦啦”“嘎嘣”“吭哧”的聲音，轉頭一看，琰華竟然已經在啃花生了，而那個盒子已經壯烈犧牲，被琰華用司法天神印又敲又砸，玩了個稀巴爛。

“……”楊戬問，“我說的是‘拆開’？不是‘打開’？”

李澤源安慰他：“不管是哪個，結果都是一樣的。”

而當楊戬還對着一地狼藉發愣時，哮天犬已經叼着被遺棄在地的司法天神印，蹭着楊戬的腿開始讨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