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人二！節操呢？

玉帝疾步從牢房回到瑤池，果然李澤源已經在那裏等着他了。他似乎耐性并不好，看見他的瞬間便把李靖整個推倒在地上，三尖兩刃刀反射的寒光把玉帝的眼睛刺得生疼。

“李某是來向陛下讨賞的，”李澤源全無表情，“李靖夥同四大天王到真君神殿鬧事，驚吓瑤姬長公主，還诽謗陛下你扣下了二郎神。所以我把四大天王全殺了，至于李靖，念在他戰功不少的份上，我把他帶回來，聽陛下發落。”

……殺了？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是什麽人？那是玉帝手下的四名悍将。就算他們不及楊戬，卻畢竟還是聲名在外的，比起楊戬，更适合作為天庭正氣的标杆。然而這個名叫李澤源的人，卻說殺就殺，一點不留情面，簡直就像……就像丢在他手下的，根本就不是人命。

張百忍握着座椅把手的手都在微微地發着抖。仿佛是為了平靜自己，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的冰涼溫度不知為何又讓他想起監獄裏的楊戬來。他看了看地上的李靖，想笑，卻一絲笑容也擠不出來：“李澤源，你殺人，誰買單？”

“自然是陛下了，”李澤源說得十分理所當然，“不然難道還能是李某買單不成？”

李澤源對外宣稱是楊戬的食客，他殺了人，當然是楊戬負全責，因為以楊戬和李澤源的交情，要他把李澤源交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楊戬會願意為四大天王的命負責麽？不會。他甚至會把玉帝對他用刑的事搬出來說，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的，怕只能是玉帝自己。

果然，和楊戬鬥，他根本收不到任何好處。楊戬除了可作除妖之用，在其他的任何時候，都沒法給他帶來丁點利益，甚至只會給他捎來災禍。

“……李澤源，你是不是以為你很聰明？”玉帝緊皺雙眉，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李澤源面前凝視着他，“楊戬的确在朕手上，是朕把他留下的，用離魂香。今天你在瑤池威脅玉皇大帝，會得到什麽樣的下場，你知道麽？”

李澤源冷哼一聲，并不答言。

“好啊，真是好。要不是長得不一樣，朕簡直要以為，這世界上出了兩個楊戬。有句話，朕一直想問你。如果朕把楊戬的一切都給你，讓你再也不用做他一個區區的食客，從今以後掌控司法大權，任由你刀筆勾戮，你可願意？”你可願意從此放棄楊戬、忘記楊戬，甚至……殺死楊戬？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李澤源已經很不耐煩，語帶輕蔑之意，“你這次扣下楊戬，為的不就是抓住琰華，順手試探我對楊戬的态度麽？方才我來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我的回答了。楊戬人在哪裏？”

玉帝哈哈大笑：“好，很好……果然又是一個勁敵。你說說看，你叫朕如何能放過楊戬？如何能對他放心？”

“陛下不妨扪心自問，你如何能不用楊戬。”

要到什麽時候，天庭才會用不到楊戬？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永遠都不會有答案。

“你殺朕的人，朕也不會讓你好過。朕要讓你看看清楚，在這三界之內，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掌控者。楊戬算什麽？他再厲害，也比不上朕一根頭發重要！而你，今天竟然為了他，斬斷朕的左右手……”玉帝說得極為悲痛，可是他的語氣他的眼神，卻讓人一看便知道這裏面有多少虛僞多少掩飾，“你到瑤池後面，會有人帶你過去。你把楊戬帶走吧。”

天庭要用楊戬，所以他不能殺楊戬；可是楊戬卻總是在逼迫他對自己下殺手。或許楊戬并非故意，可這一切對玉帝來說，卻是過分殘忍也過分嚴峻了。

李澤源大步走到瑤池後方，果然見得一名獄卒正在等他。二人一前一後走了許久，默默無言，快要抵達走道盡頭時，那獄卒才低聲說道：“真君被下了藥，七日之內是無法言語和行走的。”

他竟然是在寬李澤源的心。李澤源微微點了點頭，道了聲“是”，便看見那獄卒停下了腳步，在一個鐵質的房間門口摸出了一串鑰匙，打開了門。

牢房裏面一片漆黑，寒氣逼人。人的眼睛起初不能習慣，便是什麽都看不清的；唯有沖鼻而來的血腥味分外清晰。緊接着，眼前微微有了些亮光，那獄卒點起了蠟燭：“真君就在裏面。”

他怎麽能想象，楊戬居然會被困在這樣又冷又黑的地方。他和他說起過，他曾經很怕黑，是因為小時候看得見鬼神，晚上總能看見各種各樣的鬼和妖在他床邊走來走去，有的還試圖和他聊天，兇狠點的會想要殺死他。所以只要有可能，他盡量不在黑暗中獨處。說完這些，像是擔心李澤源笑話他一樣，又忙不疊地補充：“現在已經不怕黑了，只是想和你一起說話，不小心會睡着而已。”

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李澤源才看清牢房裏的大致景象。獄卒說楊戬就在這裏面，那他是站着還是坐着，是醒着還是……随後，他一眼就瞥見了地面上一片水漬。

不，那或許不能算是水跡。那一片水中溶了血液，看起來簡直像一灘血泊。而在那血泊之中，他看見了一片破碎的布料。

他的心髒瞬間就抽緊了。接過獄卒遞來的油燈，李澤源幾步走到那血跡附近，随着光芒漸漸深入，他才看見了楊戬。

他倒在大片的血色之中，慘白的臉色仿佛已經被抽離了靈魂一般。身上衣衫盡碎，一道道皆是鞭痕。血液從難以愈合的傷口中緩緩滲出，還在一點點，将地面染紅。

“……楊戬。”李澤源輕輕地喚了一聲，仿佛怕吵醒了他一樣，卻又那麽希望他醒過來對他說一句話，哪怕一句也好。他身上大約已經沒有一處是好的了，滿身的血跡如此鮮明，簡直要将人的眼睛刺痛染紅。李澤源擡起手來，一把将楊戬腿上的鐐铐捏碎，再度覆上他冰涼的額頭時，動作已經十分輕柔。他緩緩撩開遮住了楊戬小半臉頰的長發，那長發早已沾了血，黏膩得很，甚至還在滴下血來。

很冷吧，這裏一定很冷。不知道為什麽，李澤源覺得眼睛有些痛，喉嚨裏翻滾着難以言說的酸澀感。他半蹲在血泊中，俯身小心地托起楊戬的後頸，将他攬進懷中，慢慢地抱了起來。然而如此溫和的動作卻仿佛觸痛了楊戬，他難以抑制地發出了一聲呻丿吟，但很快，痛楚又被他生生吞咽下去。不知又過了多久，他總算有力氣睜開眼睛，看見的是并不久違的天和雲，還有李澤源那張蒼白的臉。

楊戬卻莫名有些想笑。

“笑什麽？”這時李澤源也已經發現他醒了，便順口問了一句。楊戬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種感覺最是讨厭，不過也只好委屈你猜猜我在笑什麽了。

但他實在是太累也太痛了，趁着短暫的清醒時光和李澤源開了個不大的玩笑，便又昏睡過去。

……

卻說李澤源離開之後，瑤姬安頓好了琰華，便出來查看事态。而那時李澤源已經走了，四大天王的屍體也都擺在了院子裏，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至于那五十天兵，他們實在都太無辜，可梅山兄弟也沒敢輕易放他們走，只好把他們關在神殿裏，等李澤源和楊戬回來發落。

梅山六聖見瑤姬出來了，也都不說話——現在這狀況，确實說什麽都沒用。瑤姬默默地将桌上飯食收了，坐在旁邊又等了許久——也許是她認為她等了許久——忽而起身取劍就要出門。逆天鷹喊道：“你去！再給楊戬多添些麻煩也不錯。”

梅山老六責怪地瞪了逆天鷹一眼，上前對瑤姬道：“他這個人說話就是這樣不留情面什麽都說的，長公主你千萬別往心裏去……”

瑤姬卻被逆天鷹一句話給點醒了，終于收劍返身，繼續等待。一片靜默中，老四突然嘆息道：“真不知這李澤源是什麽來頭，為何二爺就這麽相信他。這次雖說二爺能不能救出來，仰仗的就是他，可他動不動就一口氣把四天王全給殺了，這讓二爺以後……怎麽收拾啊。”

逆天鷹道：“他們怎麽收拾是他們的事，你管這麽多幹什麽？”

“是啊，逆天鷹說得沒錯，”老大道，“既然二爺這麽相信李爺，那麽我們也該……總之我們和二爺兄弟一場，将來就算有什麽爛攤子不能收拾，我們也都要信任二爺，繼續跟着二爺幹，千萬別再和三年前一樣……”

“可是那人的确來歷不明！再說了大哥，你哪裏見過這麽蠻不講理的？他們四個雖然來者不善，但也不能……我看他殺人就跟砍瓜切菜似的，一點猶豫都沒有，這樣的人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老三也忍不住了，“更重要的是他為什麽要用二爺的兵器殺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二爺幹的呢！這不是要陷二爺于不義嗎？”

“夠了，別說了。李澤源是什麽樣的人，我們不清楚，二郎心裏卻是明白的，”瑤姬終于還是勸解道，“方才……他的做法确實殘暴了些，可……”可那卻是最簡單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等他帶二郎回來，具體再從長計議也不算遲。”

這廂剛剛說完，李澤源便已經回來了。他懷裏抱着一個人，那人看上去身形單薄得很，被他用黑衣裹着，容貌幾乎看不見，卻完全能想象他如今有多虛弱和不堪一擊。他的黑發在風裏輕輕晃蕩，沾了血，泛着微微的暗紅色。

“溫水，繃帶，金瘡藥。”李澤源吩咐了一句，便頭也不回，把楊戬抱回房間去。瑤姬急匆匆跟在他身後，眼眶酸痛不已，終于落下淚來。

她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居然會看見兒子渾身是血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叫他名字，他聽不見；為他流淚，他也感覺不到。而把他折磨至此的，竟然會是她以為會好好疼愛外甥的，她的好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虐完這一節，我突然覺得這兩只H是有可能的了 = =盡管我還是不會寫……【踹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