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路芸很安靜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不玩玩具也不看電視,坐得有些拘謹,時不時打量着對面兩人。

除了杯子碰到桌面的聲音,客廳中的沉寂蔓延了一分鐘。

“嗒嗒嗒——”

路姚遠依舊一副精英做派,在家裏都西裝革履,腳步穩健如山。他旁邊跟着周方薇,正挽着他的手一起下樓。周方薇面帶微笑,儀态從容,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于老師,久等了。”周方薇的嗓音像是刻意捏住了般,比起剛才要滑潤些許。

“還好,您這麽晚還在忙?”于明站了起來,曲暮也跟着站起來,接着路芸也跟着站了起來。

路姚遠招呼着:“都站着幹什麽,都坐下都坐下。”

客氣地寒暄了兩句後,于明試探地問了問:“路先生,路城在上邊學習?”

路姚遠略帶責備道:“對,剛才跟他說了老師要來,這孩子,還不知道下來,成天不出房間門一步。”

于明心領神會,“沒事,讓孩子學吧,路城這孩子聰明,一個月沒去學校,沒想到這次考試還是年級第一,只要好好學,高考肯定不成問題。”

路姚遠大笑一聲,“于老師過獎了,這次的考試成績我看了,在預期之內,還需要努力。這孩子之前貪玩摔斷了腿,我就讓他在家休養一個月了。”

曲暮偷偷翻了個白眼,數學148,英語滿分,你還想怎麽努力?

“噢,是這麽回事,我猜也是這樣,”于明笑道,停頓了會,順着他的話道:“不過路先生,路城的總體成績很漂亮,但就您的話講,還是有上升的空間,所以我其實這次來除了跟您談一下路城的成績,還想來了解一下他頻繁請假的原因。”

“畢竟他是我這麽多年以來帶的最得意的學生,現在高二了,很多知識都是環環相扣的,落下的課要費很大功夫才能補上來。這次考的數學和英語吃基礎,路城已經很不錯了,但下次考試考理綜這些,錯過一節課可就很難跟上了。”

曲暮聽完點點頭,默默給于明點了個贊。

路姚遠聽完沉默了片刻,反倒是一直挽着他手的周方薇出來打圓場,“于老師啊,是這樣的,我們家小城啊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所以他爸爸就想讓他在家裏多休息休息,這課也是沒落下的,他爸爸給他請了輔導老師,不會影響學習的。”

這話于情于理,怎麽說都是為了路城好。但于明這次沒順着話說下去,反倒說:“兩位可能還是對學校和輔導班有些誤解。雖然說兩者都是在傳授知識,但學校的老師其實會更了解路城一些,知道他的知識盲區,也更知道怎麽對症下藥。”

這時路姚遠擰起了眉,他在想于明是不是知道點什麽,但思忖片刻,依他對路城的了解,路城跟他媽一樣脾氣都很硬,絕對不可能跑去跟老師說這些,所以他的目光轉移到了于明身邊的曲暮。

他一副悉心教誨的模樣,卻避開了話題,“于老師,這位是?”

“哦,這位是我的課代表,剛好他一直都沒住校,不用晚修,人也比較熱心,這不我用不太習慣導航,就讓年輕人幫我看看,省時省力。”于明一直都笑眯眯的,四十出頭的老教師說這話确實容易讓人信服。

“哦,那這麽說小同學也是一班的?平時成績怎麽樣啊?跟我們家小城關系好嗎?”

“小曲平時成績很不錯,在班裏也是數一數二,跟同學們的關系都很好。”于明替他回答。

但是曲暮覺得路姚遠在試探他,像是一定要他回答一樣,于是他定了定神,照着于明給他現編的身份說下去,“平時總分也就700來分吧,比不上路神,但是路神人緣挺好的,我也很仰慕他。”

“你們叫他什麽?”路姚遠注意到了某個稱呼。

“路神啊!路神在年級大名鼎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許多同學的注意,當然啦,包括我。我一直都是那種很敬佩路神,但不太敢靠近他的那種。”曲暮盡量說得誇張,說完他在心裏給自己打了個滿分。

果然,路姚遠聽完就對他興致泱泱了,而且剛才那同學說路城一有點動靜年級都會讨論。

他頗有風範的笑了兩下,“這個年紀的孩子還真是有朝氣。”

于明也跟着笑,“是啊,不過路城請了一周的假,咱們一班的進度比別的班快,所以還得請您跟他說說下周得加把勁,努力更上了。”

路姚遠:“好,我晚點跟他說。”

于明:“哦對了,今天一共七節課,上了六科的內容,所以我讓小曲多帶了試卷過來給路城,順便跟他大致講講今天的重點內容,其他的一些邊角料就讓路城在家自己補了。”

路姚遠本來看到曲暮手中的試卷還想說待會他拿上去就好,但既然于明這麽說,他只能道:“好,那我先去樓上看看他醒了沒,要是醒着再請小同學上去。”

路姚遠走後,就輪到周方薇招待他們了,但曲暮沒在意聽她在說什麽,一直在關注上邊的動靜,只要偶爾會應兩聲。

路家的隔音還蠻好的,他只聽到了整串鑰匙随着動作發出的聲音,再然後有人出來,關門聲有點重,但已經很克制了。

接着,他就聽到路姚遠從樓上下來,“小同學,你可以上去了,路城身體不太好,剛醒不久,脾氣可能不太好。”

“好,我知道了。”

路姚遠一個眼神示意,周方薇就站起來想帶他上去,卻被路芸抱住了腿,“媽媽,我帶哥哥上去吧,我想見哥哥。”

周方薇和路姚遠肉眼可見地身體一僵,接着周方薇掩着嘴笑道:“好,你去吧。”

她轉頭又對于明笑道:“孩子們感情好,一刻沒見着就找。”

“哥哥,就是這裏了。”路芸指着三樓最裏邊的一間房間。

“好,謝謝。”

話音剛落,路城的房間門就打開了,他示意曲暮進去,但當他要關上門時,路芸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他的門前,眨巴着那雙又圓又亮的眼睛。

路城對她說話時聲線有些冷:“還不走?”

路芸不怕,反倒裂開嘴,“哥哥,跟我玩嘛。”

路城:“......下去,我們要學習。”

他語氣重了一些,于是下一秒,路芸的眼眶突然變得有點濕。

路城:“......”

他忍無可忍,一把将她拐進房間,走廊什麽動靜都很清楚,先拐進來再說。

但拐進來後他也不哄,就幹晾着,兩人大眼瞪小眼,似乎在等誰先妥協,只不過一個眼裏充滿了冷漠,一個眼眶裏含着淚花。

曲暮看不下去了,從兜裏掏出來兩顆白兔糖,攤開手放到路芸面前,“別哭啊妹妹,你看啊,哥哥們是真的要學習,你看你先出去好不好。”

路芸沒接那兩顆糖,盯了那糖兩秒後,舔了一下嘴角,但還是倔強道:“我不要!為什麽你喜歡哥哥就可以跟哥哥一起玩,我也喜歡哥哥,哥哥卻不跟我玩?”

話一說出口,路城和曲暮都明顯地愣了一秒。

曲暮:“......”

曲暮胡亂抹掉她臉上搖搖欲墜的淚珠,登時有些慌亂,“別亂說啊妹妹,我什麽時候喜歡他了?”

“你就是喜歡啊,你剛剛還在下面跟爸爸說你很仰,仰慕哥哥,我學過這個詞的!老師說就是喜歡的意思。”

“......”好的,是他思想飄了,小孩子說的喜歡是存粹的喜歡,百分之百純真喜歡。

曲暮餘光瞟了路城一眼,路城似乎也有些尴尬,眼神飄忽地瞟着別處。

周芸見兩人都不再接她的話,突然跑過去抱住路城的腿。雖然她身軀很小,但路城的腿還沒好,被這麽一撞身體止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周芸意識到這一點,又想哭了,“哥哥,哥哥對不起,你不要讨厭我,我不是故意害你腿受傷的。”

路城:“......”

路城還是第一次聽到路芸說這句話。看着那張快要沾滿淚花的臉,他嘆了口氣,蹲下來揉了揉路芸的腦袋:“不怪你,我也沒讨厭你。”

“那你為什麽不陪我玩?”

路城用拇指指腹抹去她的淚水,“明天陪你玩,今天哥哥有點事,你先出去。”

路芸第一次聽到路城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跟他說話,當即就點點頭,“說話算數。”

“好。”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散得也快,她“耶”了一聲,剛跑出去兩步又折回來。她伸手去向曲暮要剛才的糖。

“啊,哦,給你。”曲暮塞到他手裏。

門關上後,路城才松了口氣,他拉了把椅子給曲暮,“坐。”

曲暮坐在他書桌前的轉椅上,調整方向面向他,“她是你妹妹?”

路城拿起那六張練習卷在看,“新來的妹妹。”

“新來的......妹妹?”

“嗯,他跟別人生的。”

“噢,我......”曲暮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

“沒事,兩個月前來的,習慣了。”

“嗯,”曲暮立馬轉移了話題,“于老師談得挺好的,這事應該妥了。”

路城将試卷随手扔在桌面上,站在桌子旁垂眼看他,“謝了。”

他這個“謝”說得有點認真,而且對于兩人現在的關系,他們的姿勢似乎過于親密了。

曲暮坐着時習慣張着腿,此時路城站在書桌的一角,兩人面對着面,靠得有些近。

許是正對着燈的緣故,曲暮完全被路城的影子籠罩住。他仰着頭看路城時,倒顯得有些晦明不清了。

曲暮輕咳了一聲,“那什麽,我給你講講今天的重點吧,我講快點,時間有點耽擱了。”

但是路城半天沒動,而是問:“真要講?你......”

曲暮覺得他要問“你會嗎”,但是路城及時剎住了。曲暮心道,怎麽不會?我講得肯定比你們班誰都好。

好吧,如果是那個倒數第一的曲暮,确實不會。

于是他黑着臉道:“不會。”

時間轉眼就差不多了,再耽擱下去路姚遠該懷疑了,于是曲暮留下句“走了”,就朝門口走去。

路城送他到門口時,曲暮突然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

路城正想問他怎麽了,就見他往校服兜裏掏了掏。

他展開手掌,掌心裏躺着兩顆白兔奶糖,“給你的。”

“不開心的話,可以試試看。”

于是,路城聽到樓下傳來了于明的聲音,他說:“那就這樣,我們先走了,還得去別的同學家裏拜訪。”

接着是路姚遠送人的動靜。

路城關緊了門,走到窗臺往下望,剛好可以看見曲暮上了于明的車。

手心裏的糖被攥緊了幾分,他的身影掩在簾子裏,無聲地說了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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