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曲暮心裏一陣慌亂，他嗫嚅唇角，卻不知道怎麽回答。

從路城口中說出來的“未未”真的和他媽媽和外婆喊他時不一樣。

不知道是少年人聲音帶着點磁性的原因，還是現在兩人坐在同一張床上面對面的原因，總之就是有一股突如其來的酥麻感悄悄爬上曲暮的心頭。

“住宿費不用擔心，之前風哥給的一千塊錢，我昨天找人換成微信了，還有一千是我攢的，你可以以後有錢了再還我，我不急。”路城見他不說話，忙解釋了一堆，生怕他不答應。

曲暮：“昨天？”

路城：“嗯，昨天老于說有個兩人間，本來只有高三的師兄一個人住，但校運會後他要出國了，所以空出來一整間。”

曲暮懂了，之前路城問他是不是因為住宿費才不住宿，現在有了個兩人間，所以他想讓他一起搬過去，而且是昨天就想好的，只不過今天借着機會說出來罷了。

他先前就想和路城住一個宿舍，既然路城也這麽想，那他想，也沒什麽可猶豫的了。

曲暮笑了，“其實我也在考慮，想去找雷神問一下再跟你說的。”

“真的嗎？”路城興致高揚了些許，“我去跟雷神說，讓他安排我們住一起。”

曲暮顯然也蠢蠢欲動，跟路城住一起就不需要顧慮太多了，而且一旦周一他的成績出來，他就能順理成章地恢複到原來的生活了。

“不用，我去跟他說，雷神人很好。”曲暮将錢退給路城，放下手機重新躺好。

“怎麽不收？”路城跟着他躺下。

曲暮面對着他，“我之前就想好了要住宿，所以住宿費早就準備好了，不用給我錢。”

路城：“準備好了？”

曲暮：“我打工也有錢，我媽每個月會給我打一點，加起來住宿費和生活費夠了。”

曲暮眼睛轉了一圈繼續道：“不過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麽事？”

“要周一才能告訴你。”

“周一？”路城好奇什麽事要等到周一。

曲暮買了個關子，“不過你得先保證，我跟你說了你不能生氣。”

“我生氣？”路城想了一下，曲暮也沒什麽能讓自己生氣的，“我保證。”

路城說完，有些遺憾地将手機放下，“真的不需要那些錢？”

曲暮噗嗤笑了聲，推了下他的肩，“真的不用，需要的話第一個找你行了吧？”

路城這才滿意，語調上揚道：“行。”

兩人安靜了會，但都沒閉上眼，在黑暗中盯着對方。

曲暮突然道：“你以後......不要叫我未未。”

他最後兩個字咬字不清晰，顯得含糊又小聲。

路城明顯一愣，将腦袋湊近他一些，嗓音柔和了一些問：“為什麽？”

“呃......”這下換曲暮說不出話，他想這麽說就說了，壓根沒想過為什麽。

“呃......就是聽着耳朵有點癢。”後面幾個字他繼續含糊不清，想以此糊弄過去，但擡手揉了揉耳朵的動作出賣了他。

剛揉了兩下，他就聽到了路城的笑聲。

路城半邊臉埋進枕頭中，笑得差點将腦袋埋進被子裏。

“笑什麽笑！”曲暮惱羞成怒，又推了他一下，“這一定是你的問題！別人喊我我怎麽不會？”

路城見好就收，抓住那只作祟的手，“還有誰這麽喊過你？”

“我媽，還有我外公外婆。”曲暮試着抽回手，但沒成功。

路城：“那我是除了你家人之外的第一個？”

不知為何，曲暮覺得他說這話語調上揚了幾分，含糊道：“是......是吧，但別人喊着也沒你這麽奇怪啊。”

他又開始嘟囔。

路城替他找了個理由，“肯定是因為沒有其他人這麽叫過你，所以才會覺得奇怪。”

曲暮覺得有點道理，剛想點頭，接着就聽他繼續道：“聽習慣就不會。”

“哦......啊？”曲暮被這個轉折砸得有些懵，“你還要喊是吧？”

路城安靜地看了他一會，捏了一下他的手指，沉聲道：“不可以麽？”

曲暮心尖一跳，“可，可以是可以......”

他忙抽回手，掩飾般趕緊轉過身去背對着路城，“但別在別人面前叫。”

背後的路城又笑了下，揉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成交。”

曲暮一抖，忙閉眼，“快睡快睡，困死了。”

路城沒說話，也沒翻身，就勢盯着他的後腦勺，不久也閉上了眼。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不輕不重地砸在窗戶上。

不知過了多久，曲暮感覺背後的人呼吸均勻後，他才睜開了眼睛。

窗簾沒拉緊，窗戶上忽隐忽現雨點砸出的雨花。曲暮沒回頭，就盯着那雨花，感覺心頭有什麽東西像那雨花般炸裂開來。

但某種念頭被他一秒掐滅。

不過是今晚的雨太大，不過是何躍華的行為太出人意料，不過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和他這麽合得來而已。

但無法否認的是，今晚的雨看起來沒有以往那麽讨人煩，甚至連雨花都很漂亮。

他放空大腦，數了好幾次羊，終于意識越來越沉，陷入了夢境。

—

翌日，曲暮的鬧鐘按時在六點半響起。

以往就算是周日他也調了鬧鐘，為了最大限度地和何躍華錯開時間，避免破壞自己一天美好的心情。

昨晚睡得過于倉促，他忘了關掉，以至于床上的兩人都被這一聲吵得翻了個身。

曲暮人沒清醒，先摸索着去摁鬧鐘。

摸索了半天，手機沒找着，反而摸到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他懵了會，繼而感受到後頸處傳來一陣溫熱的氣息，緊接着，他感覺到隔着被子松松搭在他腰上的手動了動。

曲暮猛地睜開眼睛。

鬧鈴還在響，身後的路城也跟着睜開眼。入眼就是一截細長的後頸，他登時也清醒不少。

兩人一下子改變了這稱得上怪異的睡勢，路城幾乎是一秒翻了個身坐起來，曲暮也坐起來，去摁鬧鐘。

窗外雨看起來已經停了，天蒙蒙亮，房間中只有一條隐晦的光線。

那條光線晦澀不明，一寸一寸爬上置于房間中央的床，纏上兩人各自擱在中間的手，就像一條細軟的綢帶牽連兩節指尖。

一半朦胧，一半光明。

“呃......”曲暮戰術性抓了下後頸，“你要不要多睡會？昨晚忘記關掉鬧鐘了。”

路城掀開被子起身，“沒事，我平時也這個點起。”

曲暮也起床，“這麽早起來幹嘛？”

路城：“去圖書館。”

曲暮“噢”了一聲，“但是圖書館要八點才開，你這麽早豈不是要等很久？”

路城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先吃早餐，逛一圈，再去圖書館。”

曲暮點了點頭，是這樣沒錯，他平時也這麽幹。

路城疊完被子也沒再跟他說話，徑直拿了東西去洗漱。

看着路城的背影，曲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才是路城，話沒有昨晚那麽多，小動作沒有昨晚那麽多，背影還透着點冷酷。

果然路城昨晚沒徹底清醒，果然是昨晚雨聲太大，曲暮心道。

于是兩人志同道合，在何躍華還沒醒前離開了家門。

曲暮騎上車，“帶你去老市區一家腸粉店，很好吃。”

“行。”路城的手虛虛搭在他腰間。

兩人默契地忽略了昨晚那些如同清晨那道光線般晦澀不明的瞬間，只聊了一些住宿的事。

老市區蘇醒得較早，一大早的市集人煙阜盛，摩托車、小電瓶、自行車數不勝數。

路城身上穿的依舊是曲暮的衣服，寬松休閑的黑褲白T。曲暮平日衣服的色調很簡單，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他今天也是一身黑褲白T，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是約好這麽穿的。

兩道身影迎接着朝陽，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拐了好幾道彎拐出市集，在市集後邊的一顆榕樹下停下了車。

“就是這了。”曲暮讓路城下車。

腸粉店藏在榕樹後邊，小小一間，生意卻很好，一大早店前就圍滿了人。

曲暮挑了個位，掃了桌上的二維碼點了兩份腸粉。

路城坐在他對面，“這你常來？”

曲暮點頭，“是啊，這裏味道不錯，位置也好，坐這可以看到趕集的人，牽着父母的小孩，還有一條映滿炊煙的長街，總之很有生活氣息。”

他說這話時眼球順着他看到的景象轉動，說完後才發現路城在看他。

曲暮只是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這不像一個十七歲的男生能說出來的話？”

說完還沒等路城回答，他自顧自笑道：“其實我媽和何躍華離婚前我也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些從小到大看膩了的場景，到了我腦子裏竟然會編織成這樣一句老成的話。”

路城沒問他為什麽離婚，而是順着他的話講，“不奇怪，我小時候很羨慕別人有媽媽牽手，看到這些也會想到。”

曲暮覺得他兩還真是同病相憐，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一大早扯這種話題好像不太好，于是他轉了話鋒，“曲岚女士，就是我媽，她人很好，做飯也好吃，下次有機會帶你去見見，讓她給你做頓大餐。”

“好啊，”路城勾起了嘴角，“之前聽電話時就聽出來了，阿姨是個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