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莫教紛紛點翠苔
沈遙夜斜睨阿鏡道:“我為什麽不能喜歡她?你都要嫁給丹鳳國師了, 我難道不能有喜歡的人?”
阿鏡望着沈遙夜, 眼前出現的, 卻是在明玦帝君的天宮之外, 所見蘭璃君的最後一面。
此刻阿鏡沉默, 可她的雙眼中卻依稀透出傷感之色。
沈遙夜眉頭一皺:“你、你難道……又把我當成了那個人?”
阿鏡輕輕地籲了口氣, 知道這少年脾氣左犟,自己一心要勸的話只怕會适得其反。
“我不是把你當成了蘭璃。”阿鏡轉開頭,不遠處水閣上表演已經停了。
今天是水家特意單邀請阿鏡一個人, 如今嘉賓離席,自然要暫停表演。
“真的?那為什麽我不能喜歡這位姑娘?”
“她、她……将嫁給太子殿下了。”
“這又如何, 別說她還沒有嫁,就算是已經嫁了,我要是喜歡, 也仍是喜歡。”
阿鏡緊握雙手,生生按捺心中的驚怒懼怕:“我知道你不肯聽我的話,甚至我越不叫你做什麽,你越是賭氣要做。”
阿鏡無奈:“只是你得知道,我不是要命令你做什麽,我只是……想要你好。”
沈遙夜一愣。
“你若是想要我好, 那……”他突然忍不住。
這一句話還未說完, 就見鵑兒蹦蹦跳跳地走,見沈遙夜在跟阿鏡說話, 便問道:“夜哥哥, 這位是?”
沈遙夜打住話頭:“這是水府請來的貴客, 也是未來的國師夫人。”
鵑兒吃了一驚:“什麽?”
她被阿鏡的身份震驚,又不知沈遙夜為何竟跟水府的貴客很熟悉似的。本來滿心喜喜歡歡,此刻便流露幾分畏怯之色,急忙行禮道:“不、不知道是您……冒犯了!”
沈遙夜又問道:“你過來做什麽?可是有事?”
鵑兒道:“上頭突然讓先停下來不要演,所以、所以我來看看夜哥哥。”
沈遙夜回頭對阿鏡道:“若是沒有別的事,你便回去吧。他們好不容易得了這個露臉的機會,就讓他們把戲演完了吧。”
阿鏡還未回答,沈遙夜對鵑兒道:“咱們回去吧。”
阿鏡見他果然要走,忙叫道:“喂!”
沈遙夜聽了這句,便回過頭來,他望着阿鏡道:“你口口聲聲說沒有把我當成那個什麽蘭璃,但自從我跟你認識到現在,你可叫過我的名字嗎?”
阿鏡心頭微震。
沈遙夜向着她一笑:“我就是我,絕不是什麽別的人,你不要再弄錯了。你也不用擔心我會不好。因為這跟你沒有關系,你就安心地去當你的國師夫人罷了。”
不再看阿鏡的臉色,沈遙夜頭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腰間靈犀竄動了一下,仿佛在抗議,沈遙夜只當不知。
***
身後原地,阿鏡目送沈遙夜去後,轉身一步一步往水閣而回。
将走到半路,頭頂有個聲音道:“這個小子真是不知好歹,你又何必理會他的死活呢?”
阿鏡擡頭,見靈崆蹲在廊檐上,舔着爪子又說:“就是不知道他跟随戲班子潛入皇都是想幹什麽,上次他在國師手裏吃了大虧,多半沒安好心,待會兒回去倒要提醒一下國師。”
阿鏡無話可說,只是回到席上。
水滢跟水夫人同她說話,阿鏡只是随意敷衍,水閣那邊兒的戲法等,竟都心不在焉,卻因為沈遙夜先前離去所說的話,只得強打精神地贊好。
這天阿鏡離開丞相府後,水府的管家厚賞了戲班,叫他們收拾妥當,即刻出府。
戲班衆人正收拾中,又有個小丫頭來到,暗請了沈遙夜前去。
沈遙夜随着那丫頭往內宅而去,在花園之中跟水滢相見。水姑娘笑道:“知道你們要走了,如今一別,再見不知道就是何時了。所以冒昧請夜公子前來。”
原先因為初次見面感覺奇特,沈遙夜對水滢還有一點兒好奇,但是經過先前跟阿鏡那樣不歡而散,那好奇之心反而絲毫也不重要了。
于是只淡淡道:“姑娘可有什麽事?”
水滢似沒發現他的冷淡,微笑說:“先前……說起跟公子相見,其實我跟公子的感覺一樣,都覺着我們先前似乎在哪裏見過。”
“哦?”這話若是之前說,沈遙夜的反應一定不會如現在這樣平淡無奇。
水滢道:“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夢麽?”
沈遙夜點了點頭。
水滢摸了摸眉心,苦笑道:“奇怪的很,在那個夢裏,我跟公子竟像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一樣。只不過,當時公子好像不是現在這個名字。”
“是麽?”沈遙夜挑眉:“那當時我叫什麽?”
水滢搖了搖頭,有些不大好意思:“有些記不真切了,倒像是什麽……花兒的名字。”
沈遙夜聽見自己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的聲音,“蘭璃君”三個字幾乎脫口而出,臨到唇邊才生生變成了:“如此奇特?不知是什麽花?”
水滢皺眉,流露一個抱歉的笑:“委實忘了。”
水滢說完之後,見沈遙夜有些愣怔,便又道:“先前鏡兒姑娘曾向我打聽過公子你……原來你跟她是舊識?”
沈遙夜道:“只是誤打誤撞認得罷了。”
“當真?”水滢笑道:“我看鏡兒姑娘對公子可十分上心呢,先前連戲都不看了,想必是去找公子了?”
沈遙夜哼了聲:“是她多事罷了。”
水滢眨了眨眼:“鏡兒姑娘可是國師夫人,國師對她更是視若珍寶,如今滿朝的文武百官都對這位姑娘另眼相看呢,怎麽公子的口吻反而如此輕淡?”
“那又怎麽樣?”沈遙夜越發不以為然,“那些人不過是因為北冥君才對她另眼相看的罷了。你們敬畏你們的國師,我卻不必這樣!”
“原來公子跟國師也是舊識?”
“與其說是舊識,倒不如說不打不相識,”一旦提到北冥君,沈遙夜無端心煩,“罷了,我也該走了。”
“公子若不忙着離開皇都,以後……興許大家可以做個朋友。”水滢突然說。
沈遙夜本已經轉身,聽了這句,又想起先前阿鏡叮囑過自己的話,他回頭望着水滢:“若我沒記錯,姑娘也很快要嫁到東宮成為太子妃了,怎麽要跟我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做朋友?”
水滢并不回答,只是反問:“難道公子不願意嗎?”
沈遙夜挑眉,唇角微揚:“你若願意,我自然也願意。”
離開花園往前去的時候,腰間靈犀突然發聲:“小夜兒,你剛才那是在做什麽?”
沈遙夜道:“你說我是在做什麽?”
“我瞧着你像是在跟那小賤人調情呢。”
“那就當是在調情罷了。”
靈犀沒想到他竟如此大度地承認了,呆了會兒:“那麽鏡兒呢?”
沈遙夜道:“什麽鏡兒桌兒的,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才不跟你一樣死心眼呢。”
靈犀道:“你就算想不開,也不至于就喜歡這只毒草……不過,你這樣做倒也不錯。”
“為什麽?”
“你要是讓水滢喜歡上你,別叫她嫁給太子,豈不是省了我們好多事?”
沈遙夜苦中作樂地大笑。
***
東宮。
堂下肅然。
除了鳳明太子在場,北冥君跟水丞相也在。
沉默中,太子殿下望着水丞相問道:“方才國師所說,丞相是何看法?方圭山遭到襲擊一事,可是國師命人所為?”
水丞相額頭有汗,垂頭道:“回殿下,方圭山之事确實是臣命人所為,先前方圭山的掌教周論酒前來向我告密,說是方圭觀主秦瞭原本是個妖物,他累年來妖言惑衆,為禍一方,而且所圖不小,應當及早鏟除。”
鳳明皺眉:“秦瞭早就伏法,國師親自出面,方圭山早就沒有妖物了。丞相這樣做不過是多此一舉,濫傷無辜罷了。”
原來方圭山無故被襲擊後,北冥君派下屬聯合藺渺追查,終于查出了蛛絲馬跡,竟在水丞相的頭上。
水丞相忙請罪:“臣知罪,原本是臣想急着鏟除妖物維護治下靖平之意。且當初國師出皇都,連我也不知道國師是為方圭山之事而去,因此竟錯會了。求殿下看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開恩恕罪。”
鳳明太子嘆了口氣,道:“我也并非當真怪罪丞相,只不過要丞相知曉,以後不可再擅自行事,可知這次方圭山因為你們的莽撞之舉,又折損了十幾條人命?”
水丞相道:“臣明白!先前已經緊急喝止他們行事了。”
鳳明又問出了方圭山,是否還在別處行事過,水丞相并未隐瞞,回答道:“皇都近郊的情宮,有妖物占山為王,常年聚衆淫/亂,許多少男少女無故失蹤都跟情宮有關,所以先前那些降妖士們便往情宮而去,本也是想在殿下大婚之前将此事清理妥當罷了。”
鳳明看一眼始終沉默不語的北冥君:“我雖然不懂,但卻隐隐地猜到你的人沒讨到好。”
水丞相擦擦汗道:“瞞不過殿下,妖物厲害,那些人的确是吃了大虧了。”
“那這可怎麽辦,本來跟着靈犀相安無事,如今惹急了她,焉知她會不會來複仇?”
水丞相無言以對:“這、這個……”
直到現在北冥君才插嘴道:“近來我看皇都頂上的氣起了變化,這靈犀宮主只怕已經進了皇都了。”
鳳明倒是不覺着詫異,水丞相驚問:“什麽?那妖物竟闖入了有龍氣護佑的皇都?她、她想幹什麽?”
“當然是報仇了,”北冥君瞟他一眼:“我看丞相近來印堂發黑,你可要小心了。”
像是生生吞了個青皮核桃,苦澀而無法出聲。
水丞相臉色大變,提心吊膽地去了。
堂中,鳳明笑說:“你何苦要吓唬他?”
北冥君道:“我哪裏吓他了,他的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妖氣,我看多半是跟靈犀照過面了。”
鳳明詫異:“靈犀當真如此厲害?照國師看來,她會如何報複?”
北冥君笑道:“照我看來,靈犀宮主費心潛入皇都,未必只是為了報複。我聽鏡兒說什麽……情根不滅,誰知她會不會是因情而來呢?”
鳳明吐吐舌:“那妖物十分醜陋,我倒還是寧肯她恨我。”
北冥君一笑,突然忖度着問道:“方才丞相所說的話,殿下可相信?”
鳳明道:“難道丞相之言有假?”
北冥君道:“水丞相召集了這許多斬妖降魔的高手能人,連襲方圭山跟情宮兩處,只是問了斬殺妖人,這種說辭我并不能全信。”
鳳明忙問緣故,北冥君道:“方圭山有天機鼎,但凡有心人細細一打聽就知道。而情宮,靈犀修煉的內丹可是上品,妖物的內丹若是被凡人所吞食,可以起死回生,更能長命不老。”
鳳明打了個哆嗦:“你說水丞相是故意的,原因是沖着天機鼎跟內丹?”
北冥君道:“他們不知天機鼎被我帶走,白忙了一場。所以才冒險又去情宮。靈犀既然還好端端的,我猜這些人絕不會像是水丞相所說會偃旗息鼓,接下來必然還會有事。到時候就知道丞相所圖的是什麽了。”
鳳明點頭嘆道:“他總不會想造反吧?”
北冥君笑笑:“如果當真想造反,殿下會不會大義滅親?”
鳳明摸了摸下颌:“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水丞相當真陽奉陰違,意圖不軌,我又怎會婦人之仁?”
又過兩日。
眼見太子大婚之期将近,舉國歡慶。
這日,丞相府。水滢正在梳妝臺前打量自己鏡中容貌,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
水滢轉頭,看見窗戶口探出一張臉來,看着十分眼熟,她心念一轉,便含笑應了聲:“原來是你。”
誰知才一答應,整個人頭重腳輕,慢慢地便趴在了梳妝臺上。
與此同時,窗口那“人”身形突然變得稀薄,她悄然無聲地順着窗戶縫隙爬了進來,落地之時,已經變成了一條淡色小蛇兒。
靈犀養了這數日,總算把精神養了起來,她迅速地翻了進門,又沿着桌腿兒攀到了桌面上。
不多時,半是昏迷的水滢抖了抖,重新睜開雙眼,而在她面前的“靈犀”小蛇,則呆呆地昏厥過去似的。
“水滢”嘻嘻一笑,一把将小蛇抓起來,飛快地丢在袖子裏,起身往外。
一個人走到花園的後角門處,水滢咳嗽了聲,門外有人報了個暗號:“百年好合。”
水滢笑道:“天生一對。”
說着把那蛇抓出來,一甩扔出了牆頭,又道:“替我好生照看着點兒,別真的炖成蛇羹呀。”
牆外傳來沈遙夜的聲音:“放心,真的炖成蛇羹後,會給宮主和太子都留一碗,就恭祝你們新婚大吉吧。”
水滢哈哈地大笑起來,張着嘴的樣子幾乎都看到喉嚨了,全不似先前溫良娴熟的樣子。
沈遙夜嘆道:“水姑娘哪裏會這樣笑,勸宮主可小心收着些,別叫人看出來功虧一篑。”
那牆外腳步聲卻漸漸遠去,“水滢”則興高采烈地自己回屋去了。
且說沈遙夜接了靈犀宮主的元身,頭也不回地走開。
原來先前他終于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讓靈犀跟水滢魂魄互換。
靈犀原本就會攝魂之法,又休息了這兩天,終于能夠拼力做成這場法術。
沈遙夜原本想把靈犀元身揉搓成腰帶再系在腰間,走到半道,那腰帶抖了抖,沈遙夜聽見它困惑地說道:“發生何事了?”
沈遙夜垂眸看她一眼,此刻雖覺着對不起水滢,但因為一心要報複北冥君,卻也顧不得了,只要攪黃了太子殿下的親事,便間接等同壞了北冥君的事。沈遙夜自然樂見。
被他捏在手中,水滢不知發生何事,瑟瑟發抖,頭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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