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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妖無名,自稱老子,她胸無點墨、目不識丁,但因力大無窮,且妖身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不過月餘,打遍久安城方圓百裏的妖怪,成為這一帶赫赫有名的惡妖。

石妖是上月初五剛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按理說,此類剛剛得智化形的小妖,力量還十分羸弱,不通人言、不知禮義廉恥、不懂人情世故,初初化形沒有光着身子闖進城裏丢人現眼已是難得,怎麽可能一生下來就會打架搶山頭呢。

這石妖難不成是什麽稀世寶石修煉而成?

定南山的虎王憂心忡忡,聽說那石妖最近收了個軍師,是一只陰險狡詐的黃鼠狼妖。這黃鼠狼最擅奉承,整日阿谀谄佞,将那草包石妖哄得團團轉,現在是指哪兒打哪兒。

據可靠情報,石妖不日将攻打定南山,揚言要抽他虎筋、剝他虎皮,還要切他的虎鞭來泡酒!

虎王腿間一涼,“哎呀呀,這可如何是好……”

虎王座下的狗頭軍師雙手抱拳道:“大王,石妖惡名在外,硬碰硬實乃下策,她不是想當大王,那咱們就把大王的位置分她一半,先将她穩住,日後趁其不備,再……”

狗頭軍師橫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陰恻恻笑開,“大王不若修書一封,約她賞月,好酒好菜伺候着,先哄她高興。假若她名不符實,可趁她放松警惕時将她一舉拿下,要是她當真有幾分本事,便照之前所說先與她虛以為蛇,之後再從長計議,大王意下如何?”

虎王一拍大腿,“好,好,就這麽辦!”

哼,誰還沒個軍師咋滴。

有小妖取來筆墨,虎王即刻修書,約石妖明夜定南山賞月,洋洋灑灑三千字,其中極盡谄媚,将那石妖誇得是天上僅有地上絕無,前五百年後五百年難得一見。

信寫完,狗頭軍師閱畢,忽然道:“這石妖,好像是不識字的……如今對她實力深淺尚不知曉,她收到信要是看不懂,惱羞成怒打上山來,可就壞了咱們的大計呀!”

虎王一拍腦門,“哎呀呀!險些犯下大錯!”

于是改畫畫。

虎王風流,平日裏常作書生打扮,久安城裏上過幾年私塾,是這一帶最有文化的妖怪了。

他畫着畫着,來了感覺,正欲題詩一首,狗頭軍師提醒:“那石妖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如何能欣賞大王的才情,還是畫得通俗些吧。”

虎王一聲嘆息,“罷了罷了。”

……

石妖現住在李家村外一個無名石洞中,這石洞原本是村人上山砍柴、采藥避雨之所,洞中鍋碗瓢盆、石床石竈等一應俱全,後來被一只外地來的蛇妖霸占,村人便不敢再靠近。

這蛇妖好吃懶做,自己不去打獵,常常在村裏偷雞摸狗不說,還扒窗戶偷看婦女洗澡!村人深受其害,出錢請修士除妖吧,那淫蛇也沒做什麽喪盡天良的壞事,竟一時拿他無招。

月餘前石妖出世,游蕩至李家村一帶,看上了這石洞,大戰三百回合會将蛇妖趕跑,山洞便據為己有了。

此番義舉傳入李家村,聽說那石妖是個母的,偷吃不偷吃的嘛且不說,至少不會做出偷看人洗澡那樣的下賤事。

據說那石妖還生得十分貌美,村裏的漢子夜間月光下打水沐浴時,倒盼着她下山來看上一看。

傳聞那些個女妖精最喜吸人之精氣,常于夜間潛入獨身男子家中,行那歡好之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午時剛過,石妖吃飽了飯正躺在洞中石床上歇息,正是半睡半醒之時,一只皮毛黃白相間的黃鼠狼進得洞來,将她喚醒,“大王,那定南山的虎王寫信來了!”

傳聞不假,她雖是石妖,卻生了張禍國殃民的狐貍精臉,黛眉桃花面,綠鬓櫻桃口,側卧石床,青絲鋪陳滿榻,曲線玲珑曼妙,一雙美目微阖,真乃天人之姿。

倘若可以忽略掉身上那件碎布拼成的花衣裳。

石妖審美,衣裳好看不好看,在于顏色是否鮮豔豐富,寺廟裏看見和尚的百衲衣,由大小不一的碎布片拼成,五彩缤紛,一眼就愛上,直接就上手扒,搶來披在自己身上。

不過石妖五行本就屬土,審美土一些,也是正常的。

黃鼠狼妖将信箋呈上,石妖攏了攏外袍坐起,接過,信封上繪有一雙虎爪,爪上捧一封信。

拆開信封,信紙攤開,第一幅畫,是一虎妖與一窈窕佳人同坐,仰頭望着天上的月亮。

石妖蹙眉,“什麽意思?”

黃鼠狼妖急忙上前,跳上石床,前爪撚着胡須眯眼看一陣,“這是……賞月?對,那虎妖約大王去賞月呢,看這高高的山峰,應該就是定南山了……啊,這裏有一個半太陽,一個半月亮……”

黃鼠狼妖掐指一算,斷言:“就是明晚,明晚子時賞月。”

石妖:“烏七八糟的,他就不能寫字?我不識字你還不識字?他難道是在笑話我不識字?他竟然敢笑話老子!”

黃鼠狼妖:“大王別急,咱們繼續看。”

第二幅畫:窈窕佳人月下翩翩起舞,虎妖雙手合十,目光灼灼。

石妖歪頭,“這個我懂,他在給我磕頭!說我是天上的仙女!”

凡人去廟裏給菩薩上香,就是這樣的,她搶和尚百衲衣的時候見過。

黃鼠狼妖卻有不同看法,“這虎妖竟敢讓大王給他獻舞?”

第三幅畫:窈窕佳人與虎妖端坐寶榻之上,一衆小妖跪拜叩首。

黃鼠狼妖大喊:“這虎妖仗着自己人多,逼迫大王你與他成親!”

第四幅畫:窈窕佳人與虎妖負手立于山巅,山下狼煙四起,血流成河。

黃鼠狼妖倒吸了一口涼氣,“虎妖說,不答應,就殺光李家村所有人!”

自從石妖趕跑了蛇妖,石洞中安家,李家村附近太平了不少,村人念她恩情,洞口常有糕餅瓜果,逢初一十五,還有活雞鴨。

受一方供奉,自然要護一方平安,這虎妖觊觎她美貌不算,竟然還敢傷她的子民?!

“大膽虎妖!找死!”

她一拳落下,石床上赫然一個大坑,黃鼠狼妖駭得一蹦三尺高。

黃鼠狼妖搖身一變作成年男子模樣,他頭戴綸巾,身着黃衫,脊背微佝,雙手高舉,“大王,稍安勿躁啊。”

石妖柳眉倒豎,一雙杏眼瞪得老大,“老子的,低賤虎妖,也敢肖想本大王!看我不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她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那虎妖算賬,黃鼠狼橫臂攔在洞前,“大王,聽我一言!”

這黃鼠狼妖是她那日從蛇妖嘴裏救下的,受她救命之恩,自當一片赤誠,石妖在洞門口石凳上坐下,黃鼠狼妖低聲:“大王可知道同梧山滌天宗?”

石妖搖頭,黃鼠狼妖繼續道:“小的聽說,這滌天宗赫連氏的少宗主,最近帶了幾個宗門裏的小輩在外歷練,追捕妖獸到了久安城一帶……那虎妖手下衆多,大王孤身入敵營還是太過冒險,依小的拙見,假若我們能找到妖獸藏身之處,将它引入定南山,哼哼,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借赫連氏之力将那虎妖一窩烏合之衆徹底鏟除!”

石妖眯眼細細思忖,将信将疑:“那個什麽什麽氏,當真這麽厲害,比我還厲害?”

黃鼠狼妖:“滌天宗坐擁同梧山二十八奇峰,乃道門第一宗,傳聞赫連氏少宗主赫連筝天生一顆七竅仙心,瑤筝可蕩世間一切邪祟,當然厲害,是相當的厲害!”

石妖不信,“吹牛吧,什麽什麽筝的,能有我力氣大?”

黃鼠狼妖同情地看她一眼,可憐他家大王,從出世到現在,連城都沒進過,無知者無畏,罷了。

“大王閑來無事出去逛逛,說不定能碰上,她們正四處尋那妖獸呢。”

“行。”

石妖覺也不睡了,瞧瞧那什麽什麽筝去。

……

久安城外三十裏處,滌天宗一行正在路邊茶棚下歇腳。

赫連筝手持羅盤,立于山巅,白衣絲履,羽冠束發,腰間系一只手心大明淨剔透的玉筝,身姿挺拔,周身正氣淩然。

她已大致探得妖獸方位,但此番帶小輩歷練,她的職責不在獵獸,只需護得他們性命周全,其他一概不管。

赫連筝收起羅盤,轉身欲走,山道上見一嬌小身影蹦蹦跳跳走來,她放出神識探查,來人竟是一只原身黑不溜秋、坑坑窪窪的石頭精。

這妖靈生得美豔非常,一雙赤足在山道上如履平地,披五彩百衲衣,周身并無半分邪靈之氣,赫連筝只當她哪個廟裏和尚養的吉祥物,本不予理會,這妖靈竟徑直朝她來了。

赫連筝站立原地,石妖湊到她跟前,脖子往前伸,小狗似好奇地東嗅西嗅。

狹長鳳目泛起幽藍,赫連筝薄唇緊抿,身體微微後仰,也奇怪自己怎麽沒一巴掌把她拍飛。

“何事?”她啞聲。

石妖不言不語。

她做人的時間不長,軍師讓她在外面少說話為妙,當然是因為她好的不學專學壞的,村裏婆娘罵街髒話學了不少,溜進私塾裏看先生上課,詩詞歌賦卻是一句不聽。

這妖靈越湊越近,大眼眨巴,睫毛都快掃到人臉上,赫連筝橫臂隔開她,也不計較這山野精怪不知禮數,邁步下山。

回到山下茶棚,赫連筝随身侍從玄霄端來茶水糕餅,“少主,請用。”

山野小店,沒什麽好東西,茶水澀口,糕餅也無甚滋味,可既然是歷練,當然不能貪圖享樂,吃百家飯,行萬裏路,有所經歷才能有所收獲。

赫連筝艱難嚼了半塊餅,玄霄伸手指了個方向,赫連筝回頭,見路旁一棵歪脖子老樹後,小妖靈探頭探腦。

赫連筝天生一顆七竅仙心,有傳言稱得此心可憑白多出千年修為,直入半仙境界,是以這些年以來,聽信了謠言上趕着找死的妖物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少主……”玄霄右手按在腰間配劍。

“左不過一只三百年的小石妖罷了。”赫連筝擡手制止他,回想起适才山上那幕,日光下石妖粉白臉蛋上細絨毛清晰可見,睫毛飛翹,瞳若秋水,她心中有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怪異感覺。

赫連筝起身離開樹下茶桌,步入茶棚,竹簾遮擋了身形,她微微側目,果然不消片刻,一道旋風刮來,那石妖抱起桌上糕餅籮,轉瞬就沒了蹤影。

玄霄:“……”

赫連筝嘴角含笑,“她只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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