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再尋一本沒有塗花的, 兩個女人的那種本子?
玄霄不是傻子,“榮長老,你不如直接說, 讓我去死,何必如此大費周折呢?”
“欸?你這話什麽意思。”
榮錦不高興了, “我好心幫你想辦法,你卻污蔑我, 赫連玄霄, 你們赫連氏的人, 都很擅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麽?”
玄霄懶得跟她掰扯,話本搶回來,揚手抛至半空,一拳擊出, 拳風将紙頁炸裂成片, 洋洋灑灑如落雪。
“我要幹活了, 長老請自便吧。”玄霄抱拳行禮, 轉身幫着砍竹子蓋房去。
榮錦摸着下巴原地站了片刻,賬單也揉把揉把随手丢在地上。
她想到一個好辦法, 能制裁赫連筝的好辦法。錢固然重要,但哪裏有看赫連氏的笑話來得暢快呢。
石洞中,赫連筝正在給石妖後背上藥。
說來也是怪, 昨日泡過靈泉, 傷口明明已經恢複了許多,經過一夜,就算不能痊愈, 按理說, 也不會再繼續擴散。
可小石妖後背患處, 隐隐有些潰爛紅腫的跡象。
修道之人,別說只是一點皮外傷,就算斷胳膊斷腿都能想辦法接上。
小石妖妖身強悍,當街被人掄大錘都能毫發無損,這次是為何?
“感覺更嚴重了。”赫連筝心疼壞了,問她:“疼得厲害麽?”
石妖往嘴裏塞了一顆話梅糖,含糊說:“還好。”
後背的傷,和打雷時骨頭裏滲出的那種痛相比,不過是樹葉劃過皮膚時微微的刺癢。
赫連筝道:“再去泡靈泉試試呢?”
她不願意,“我想出去玩。”
山洞裏冷森森,黑漆漆,她不喜歡。
赫連筝想了想,決定先帶她去找榮錦看看傷。
寅初門。
榮錦正愁沒有合适的時機接近石妖,不想赫連筝自己帶着人送上門來了。
她站在閣樓上遠遠看着,不懷好意獰笑兩聲,喚來大弟子靈華,附耳交待了幾句,靈華臉瞬間紅成石榴,“師尊,你要那種東西幹什麽呀!”
榮錦朝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別廢話,趕緊去。”
靈華想入非非,“難道外面傳的,師尊和小岚長老的事情是真的?”
“岚溪照?傳我什麽了?”榮錦大叫起來。
“還能傳些什麽……”靈華低頭絞手指,“你叫人家去買那種東西,你說傳的什麽。”
“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污蔑,陷害,你再敢亂想,我把你腦袋打癟!哼!”榮錦提裙蹬蹬下樓,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靈華癟嘴,心說我就想,我偏想,你也管不了,哼!
說曹操,曹操到,榮錦剛下樓,就看見醫坊大門外飄來一道明黃身影,她調頭就跑,岚溪照出聲:“小錦,去哪裏。”
榮錦溜到了醫坊後院,岚溪照緊随其後,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枇杷樹下抓到她。
岚溪照嘴角含笑,“躲什麽。”
“你怎麽來了。”榮錦擡頭望天,嗅到她身上那股親切的土靈氣息,脖子耳朵一片紅。
“明知故問,我當然是來給你治傷的了。”岚溪照兩手環上她腰肢,将她虛虛抱在懷裏,掌心輕輕在傷處按壓,“還疼得厲害麽?”
岚溪照是土妖,榮錦是木修,植物生長除了陽光和水,最重要的是什麽?當然是土壤啦。
小岚長老手心暈出一團淺淺的金光,榮錦後腰一熱,不由嘤咛一聲,險些軟倒在她懷裏。
“舒服麽?”岚溪照似笑非笑。
舒服當然是舒服的了,榮長老七百多歲的腰椎間盤,這些日子全靠岚溪照養着。
可說來也奇怪,為什麽每次治療,都只是緩解,卻不徹底根治,究竟是她的腰太老,還是小岚長老未施全力?
榮錦還保持着幾分清醒,正要道出心中疑惑,眼角餘光瞥見什麽,仰頭一看,她的大徒弟就躲在二樓圍欄梁柱後偷看呢!
“呔!”榮長老一步跳出三步遠,空地上踢胳膊蹬腿,“哎呀,多謝小岚長老,我的腰已經好多啦,哈哈,哈哈——”
榮錦奔回前廳,赫連筝帶着小石妖将将踏入醫坊大門,榮錦死死抓住這棵救命稻草不放,比并蒂閣裏的老鸨還熱情,“來啦來啦,來看病啦,來來來,裏邊請裏邊請。”
醫坊二樓隔間,小石妖褪下外衣,榮錦為她适以最通用也是最有效的回春術,然而那道熒綠的光束打在她後背,卻無法滲透進分毫。
榮錦是整個修界可位列前十的頂階醫修,醫者難自醫,雖然她七百多歲的腰椎間盤還得指望着小岚長老,可她的修為和醫術卻是毋庸置疑的。
連連在這顆小煤球身上碰壁,榮長老不由感到挫敗,“這是為何,難道我真的老了?”
“竟然連你也沒有辦法。”赫連筝猜測,問題的本源或許還是小石妖真身。
榮長老多次嘗試,看家本領也拿出來,一招萬物生發,醫坊內外草木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開花,術法中心的小煤球卻仍是毫無反應。
榮長老氣得抓狂,直接擺爛不幹了,“你爹打的!找你爹去吧!”
“好不了啊?”石妖安慰說:“不怕,不痛。”
放在那,慢慢會好的,着什麽急呢?一時半會兒又死不了。
她倒是不着急,赫連筝自責到無以複加,捧起她的手,“都是我不好,我早些向父親提及,他心裏有個準備,你們也不會起争執……”
榮錦看得渾身雞皮疙瘩起,随即想到自己還未實施的計劃,心中又是一陣竊喜。
衆人正束手無策時,岚溪照推門而入,“為什麽不找我試試呢?”
榮錦回頭,老臉一紅,趕忙給她讓座,躲到赫連筝身後,“忘了小岚長老也在,哈哈——”
同為土靈,岚溪照或許真的有辦法,赫連筝來者不拒,但試何妨。
岚溪照眯眼盯着傷處,思忖片刻,桌上抓了只幹淨茶杯,右手握拳豎在茶杯上,指縫裏溢出金色的細紗,接了半杯,又另向赫連筝借了半杯水,拂開桌上雜物,撸起袖子桌面上開始揉泥巴。
這是在幹什麽?榮錦袖着手湊到一邊看,問:“要不要給你拿兩個雞蛋,筋道些?”
岚溪照粲然一笑,“雞蛋就不必,擀面杖倒是能用得上,就勞煩榮長老替我跑一趟了。”
你還真是在擀面餅啊!
榮錦倒想見識見識,道了聲“好”,親自去膳堂取了擀面杖回來,岚溪照又是一笑,“多謝小錦。”
哈!外人面前幹嘛表現得那麽親密。
榮錦扭着肩膀站到一邊,赫連筝眯眼狐疑打量這二人,岚溪照坦然迎着她的目光,開始挼泥巴。
只見小岚長老一雙巧手左團右捏,面團漸漸褪去原本的土黃,變成一片薄薄的金餅。
然後她開始甩餅,滿屋子甩餅,騰空跳躍,翻跟打鬥。
赫連筝和榮錦站在角落,不時縮一下脖子、不時縮一下脖子,躲開橫飛的餅。
沒有五十年街頭擺攤經驗,不會有這樣醇熟的技藝。
榮錦嚴重懷疑,岚溪照背着宗主和她爹在肆方城裏賣燒餅搞副業。
連那石妖都看得呆住,聯想到許多,喃喃:“我要吃,手抓餅、蔥油餅、牛肉餡餅……”
随後這張大餅“啪”一下蓋到她背上。
金餅覆蓋住傷口,化為點點星光,緩慢滲透皮肉,小石妖後背傷處,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結痂。
赫連筝和榮錦都驚嘆不已,還真有用!
岚溪照在病榻前坐下,偏頭再次查看傷口,雖然還沒有完全康複,至少不再往外滲血了。
“很簡單的道理。”岚溪照解釋說:“被法器打壞的是妖身,用人族的方法救治,于妖身不見成效,人身當然也就不會被治愈。所以,既為土靈,抓一把泥巴,把傷口糊住,使其不再繼續惡化,後期慢慢調養就好了。”
還真是夠簡單粗暴的。
小煤球的體質,見多識廣如岚長老都看不穿,小岚長老也只能壓制,榮錦釋然,醫不好不是她的錯,是小煤球!幹嘛長得奇奇怪怪!
赫連筝為石妖穿好衣裳,“那用來修補妖身的材料是……”
小岚長老:“不錯,是我的真身。”
赫連筝:“?”
榮錦倒吸一口涼氣,岚溪照回望,她臉色蒼白,滿頭虛汗,身子搖晃兩下,右手扶額,将要仰倒。
榮錦飛奔上前将她抱在懷裏,大喊:“小岚!”
“小錦——”岚溪照顫顫巍巍舉起手,撫向她面頰,“你做不到的事,我會為你做到,我不能,讓別人笑話你,連一只小煤球都醫治不了。”
說罷,頭一歪,腿一蹬,暈死過去。
榮錦:“小岚!你醒醒!”
小石妖眼淚汪汪,“好感人。”
赫連筝無言以對。
傻子、神經病、戲精,還有玄霄那個缺心眼。
她身邊到底還有沒正常人了!
赫連筝面無表情看着:“那小岚長老失了這些真身,修為是否有損?”
小岚長老又幽幽睜開雙眼,虛弱道:“為小錦,不值一提。”
赫連筝:“既然已經損了,明日再施一次,為小熠治愈,如何?”
小岚長老:“?”
榮錦:“赫連筝,你到底有沒有心,她都已經這樣了!”
赫連筝當然有心,一顆七竅玲珑仙心,長滿了心眼子。
“五佛手,接骨生肌,一千……”
“小岚長老!”榮錦咆哮着打斷:“為宗門,為赫連氏,大家會記住你的!”
離開寅初門回到竹林,小竹居在戊定門弟子的幫助下已經修繕完畢,周圍被砍毀的竹子用以建造竹屋,新開辟了一塊空地,院子也比從前大了兩倍。
現在的小竹居,住上一家三四五六口也綽綽有餘,赫連筝很滿意。
行至院中,小石妖還是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僅是一面之緣,岚溪照如何能舍得将自己真身剖下來為她治傷。
赫連筝道:“若是你,你舍得敲下一塊煤渣送給別人燒火用麽?”
小石妖腦袋搖成撥浪鼓,她到底是不是煤且另說,真身何其重要,怎能輕易予人。
赫連筝輕笑,“那就是了,雖然我不知道她用什麽辦法救了你,但肯定不會是真身,也不會是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
赫連筝告訴小石妖,“這兩個家夥,老奸巨猾,你不要被她們的表相蒙騙,岚溪照裝暈,必然另有所圖,榮錦不拆穿,不過順水推舟,她們……”
關于這二人私事,赫連筝不喜在背後論人長短,不再多言,只道:“總之喂給榮錦的五佛手,以及送到戊定門的小小石,已經足夠她們為你,為赫連氏做這些事了。”
石妖懵懵懂懂點頭。
一旁豎着耳朵聽半天的玄霄終于忍不住說話:“少主,你是真的覺得她能聽懂麽?”
赫連筝愣住,對哦,如此複雜的人際關系,她怎麽可能會聽得懂呢。
呵呵,愚蠢又狡猾的、自以為是的人類,真把人家當傻子了。
“你就是,不想給錢。”小石妖一語道破天機。
這個赫連筝,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其實一肚子花花腸,不過對她還算大方,也溫柔體貼,是個好主人。
那麽,就對她好一些罷。
怎麽想,就怎麽做了,小石妖踮起腳尖,攀住赫連筝肩膀,在她臉頰輕輕落下一吻。
似花瓣掃過,極輕極柔,不經意間,回神時已經來不及,那一瞬的觸感、纏綿,只能依靠自身想象回味。
赫連筝捂住臉,呆成了一座石像。
她她她她她,親她臉了!
震驚之餘,赫連筝也懊悔不已,假若當時有看着她的眼睛,便能永遠将那一刻銘記,成為可供未來細細品咂的美好回憶。
可正因倏然,才足夠令人心驚。
連玄霄也猝不及防,他反應過來,想起哄又不敢,雙手死死捂住嘴巴。
“你,為什麽——”赫連筝一時忘了玄霄也在。
石妖手指戳戳胸口,想想又覺得不準确,指眼睛,“我看到的。”
赫連筝不解,“看到什麽。”
石妖:“從你的眼睛,看到,你總是想親我。”
赫連筝:“……沒有這回事。”
石妖拍拍胸脯,“我不會看錯。”你就差拿筆寫在臉上了。
不過寫了也沒用,她不識字,依靠的是一種感覺。
“你還看到了什麽?”玄霄冒死發問。
石妖老實說:“喜歡我,想抱我,想——”
話沒說完,玄霄人已經飛出去,流星一樣消逝不見了。
赫連筝收回手,轉轉手腕,笑容和煦:“以後這種話,不要當着外人面講,我們兩個私下說就好了,呵呵。”
石妖:“哦。”
不過,她親我了,是喜歡我的意思麽?
赫連筝滿心雀躍,偷瞟她一眼,見她神色如常,猜測,小石妖或許都不懂什麽是喜歡,忽然踮起腳尖親人,只是遵從內心的本能,就像餓了想吃飯,渴了想喝水一樣。
——本能。
——所以,她是喜歡她的啰?
“那我們進屋吧,看看新房子,新家具。”赫連筝雙手合十,飛快地踮了一下腳尖。
很快她意識到,這樣太不莊重,掩唇輕咳一聲,負手緩步踱至門前,“來。”
房間變大,桌子變大,床也變大了,四處寬敞明亮,古樸怡然,精致考究,卻不顯過分莊重華麗。
就像赫連筝這個人,又摳門又實在,清隽雅致,卻沒有太多距離感。
“我喜歡。”小石妖踢掉鞋子爬上床,開心打滾。
赫連筝在床邊坐下,微笑:“喜歡就好,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石妖滾到一半爬起來,去掀床尾的褥子,赫連筝自墟鼎中取出一只竹籃,“在這裏。”
籃子裏五顏六色的雨花石,小荷包,還有玉雙魚和玉貔貅,赫連筝都好好給她收着呢。
小石妖沒有用以儲物的墟鼎空間和法寶,赫連筝還另去酉乾門給她定制了一只高品乾坤袋,這時當着她面把這些小玩意一件一件放進去,才把乾坤袋交到她手中。
“我知道你不擅長術法,口訣也可能會忘記,所以特別設置了法寶開啓的關竅。”
赫連筝拔下她一根頭發,指尖挽系成結,施術将它拓印在乾坤袋開口處,那裏立即顯出一只黑色小蝴蝶。
此術有些類似器靈認主,又較之簡單得多,不用割破手指,用血液來标記。
“這下,你想什麽打開就什麽時候打開,不用施法也不用念口訣,乾坤袋已經認定你是主人。”
赫連筝傾身将乾坤袋系在她腰間,“上面還镌刻有追蹤法術,就算遺失,也能通過術法追回,旁人更不能打開乾坤袋偷走你的寶貝。”
小石妖擡起頭,“可是,我不會術法。”
“你可以來找我。”赫連筝安慰摸摸她腦袋,“我會幫你找回來。”
那多麻煩呀,萬一以後她們分開了呢。
“你若想學術法,我可以教你,不過有點難。”赫連筝垂下眉眼,掩蓋眸子情緒,“只要你不怕辛苦。”
“那還是,算了。”石妖立即選擇放棄,她小心些不弄丢就是。
這只乾坤袋,她越看越喜歡,上面繡的小花小石頭還有小草都很喜歡。只是顏色素了點,慘白慘白的,一看就是赫連筝喜歡的款式,她的衣裳都是不同深淺的藍和白。
如果是大紅色的就更好看了。
不過将就吧,小石妖在心裏說。
“喜歡麽?”赫連筝輕聲問,一瞬不瞬看着她,目光充滿隐晦的渴盼。
渴盼着獎賞。
“你又想,讓我親你。”石妖讀懂她眼底的情緒。
赫連筝不言不動,面容一慣的冷肅清寂,微蹙的眉頭和略僵的唇角,隐隐透出心中難抑的洶湧。
“我對你好不好。”莫名的,赫連筝喉間幹渴。
“好的呀。”石妖回答。
好,那好吧。
她雙手撐在榻上,身體前傾,忽閃的睫羽和毛絨絨的臉蛋在瞬間逼近,赫連筝平靜與之對視,目光落在她水潤飽滿的唇,很沉得住氣,身體一動不動。
那石妖微微偏過臉,一吻将要落在她臉頰,赫連筝忽地動了,不偏不倚的,兩片嘴唇貼在一處。
石妖眸中有微微的驚愕,正欲後撤,赫連筝頗有些蠻橫兇猛地往前追去,張開牙關咬了一下她的唇。
“欸?”石妖捂住嘴巴,眉頭擰緊,“做什麽,咬人。”
“這才是吻。”赫連筝微挑一下眉,笑得有些邪性。不過轉瞬,她眼底濃烈的侵占平息,又恢複了往常模樣,“只是不小心。”
咬了人還說不小心,抽你兩個大嘴巴子,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再不小心。
石妖冷哼一聲,拍拍腰間的乾坤袋,懶得跟她計較。
赫連筝表情松快了許多,不過她又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你說,你能看透我內心所想,能感受到我的情緒。”
小石妖趴在床上,翹起兩條雪白的小腿,乾坤袋裏的雨花石全部抖出來,一顆一顆摸,翻來覆去數。
“我在跟你說話。”赫連筝又重複了一遍。
“啊?”石翻了個身,雨花石全部攏進懷裏,兩條光裸的小腿搭在赫連筝大腿上,“對啊。”
赫連筝:“為何?”
“就是,看得見,感覺。”她自己也說不明白。
赫連筝略一思索,“那旁人的所思所想呢,比如玄霄、榮錦,還有岚溪照。”
“沒看過。”相處得不多,并不熟悉。
不管是真的看不見,還是無意識不去看,這個回答,赫連筝都非常滿意。
她只能看透她一人,說明什麽?
說明她們心有靈犀,說明她在乎她,興許也是喜歡她的。
只是小石妖還不懂什麽是真正的喜歡。
赫連筝視線落在膝上那對纖巧的玉足,她的人身當真是無一處不完美,這雙腳也生得這樣精致好看。赫連筝手掌握住她腳踝,指腹落在足踝關節隆起處,輕輕摩挲着,胸腔裏沉沉吐出一口氣。她心跳加快,呼吸不穩。
察覺到自身變化,赫連筝驀地松開手,飛快後撤兩步,轉身大步逃出了竹屋。
石妖莫名其妙。
好多次了,說着說着話,她突然就神情嚴肅跳開,然後逃跑,過陣子又滿臉痛苦糾結地回來,坐在床邊哀怨地看着她。
這人絕對有病!還病得很不輕。
赫連筝一路逃往後山,山頂青石上坐下,遠眺蒼翠群山,和風拂去心中焦渴,才慢慢、慢慢平靜下來。
這很不正常,該如何描述呢,已模糊不清的前塵舊夢中,她日複一日癡仰着、觊觎着那人。
好似愛慕她已久,終于得償所願,想呵護她憐惜她,亦存了許多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人,當然是有前世的,她出生時天地間的異象、手中的寶玉、胸腔跳動的仙心,都足以證明,前世必然有一番特別的造化。
然而前世之事早已随前身化為一坯黃土,因果無處可尋了,為何近來心中又頻頻感到異樣。
難道說,當真是前緣未盡。
還有俟元這個道號,當初為什麽很執着要取這兩個字呢。
俟為等待,等誰?那只空有一副美貌皮囊,成天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小煤球?
煤球的真身,是目前唯一的線索,赫連筝起身,整理好衣冠,前往藏書閣。
那石妖的晚飯是在寅初門吃的。
她一個人在小竹居待得無聊,抱着肥肥滿山溜達,連日來去過次數最多的地方是寅初門,便循着記憶中的路線來到寅初門膳堂,坐到了方桌邊。
衆弟子包括炒菜的廚子都已經認得她,外面傳她雖然還沒有正式過門,已經給赫連氏添了個大胖小子,與赫連筝同住小竹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少夫人了。
看,她還帶着少主的靈寵肥肥,進出內門暢通無阻,跟凡間宮裏的皇後娘娘抱着貓逛禦花園似的。
少夫人大駕,衆弟子豈敢怠慢,好飯好菜趕緊端上來吧。
石妖沖着上菜的弟子甜甜笑開,“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她可真受歡迎,走到哪裏都有人請吃飯。
赫連筝規整的素色暗雲紋緞袍穿在她身上,平添了許多的陰柔魔魅,這一笑,若山桃初綻,芙蓉吐蕊,美豔絕倫。
衆弟子目光不自覺被她吸引,見她寬大衣擺下一對精巧的赤足,又慌忙擡袖擋臉,移開視線,唯恐冒犯。
見這般風情,心中釋然,也難怪少宗主被迷得神魂颠倒,把她親爹打成熊貓眼,好幾天不敢出門。
飯菜上桌,石妖廣袖下抖出兩條纖細雪白的小臂,只見她雙手抓起整只帶皮燒雞,照着雞胸脯肉最多的地方,張開了血盆大口。
肥肥兩只前蹄搭在方桌邊緣,豬眼看着她,充滿熱烈的期盼,小粉豬鼻子連連抽動。
石妖嘴裏嚼着烤雞,與它對視片刻,雞屁股揪下來,盛在小碗裏放到地上。
都是靈寵,她也不能光顧着自己享福,免得赫連筝回頭說她跟一只豬争寵,虐待它,不給它飯吃。
有只小豬在身邊還是很不錯的,不愛吃的青椒、肥肉還有花椒粒粒都給它解決掉,一丁點也不會浪費。
随即這石妖意識到,她在滌天宗,日子真是過得太好了,竟然連肥肉和青椒也不吃了!她變得挑食了!
太可怕了!那萬一以後離開滌天宗,沒得吃了怎麽辦呢?
當然是趁着現在,抓緊多吃兩口。
——吧唧吧唧。
榮錦聽說那煤球又來蹭吃蹭喝,先是一怒,又是一喜,放下手邊的醫術,來到膳堂。
今天的石妖不是特別餓,只吃了五只燒雞和兩碗米酒湯圓就飽了,懷裏掏出帕子擦擦嘴巴,招呼上肥肥準備要走,榮錦站出來攔住她。
“來一趟,吃我的喝我的,連聲招呼都不同我打麽?”
石妖怔了片刻,也不知從哪學的,拍拍胸脯說:“記我賬上。”
“你哪裏來的賬!”榮錦咆哮。
石妖又是一愣,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寬慰道:“稍安勿躁。”
什麽稍安勿躁,你真是莫名其妙啊!
急脾氣遇上慢性子,可真是要了命了。榮錦深呼吸、吐氣,又換了副笑模樣,“記什麽賬嘛,都是一家人,妹妹好不容易來一趟,姐姐還沒有好好招待你呢。”
榮錦拉了她的手,“來,去我那裏,我請你吃夏瓜。”
有夏瓜呀,那還真不錯,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不過是夏瓜的話,還能再吃兩個。
小石妖歡天喜地跟着榮錦來到她的院落,暫住在這裏的岚溪照剛離開不久,她回戊定門處理一些雜事,可能得飯後才能回來。
榮錦可比赫連筝會享受,庭院粉牆環戶,草木葳蕤,甬道相銜,四處開滿了鮮花,還有一片碧葉搖落的蓮池。
她将那石妖引至岸邊小亭坐下,命弟子端來果茶,又飛快奔回房中,褥子底下翻出兩本書,揣在懷裏。
回到小亭,石妖已經吃完了三只夏瓜,那玩意盡是水,吃着跟沒吃一樣,她倒是不覺得肚子漲。
“還真是,沒有一刻不在吃,赫連筝是沒有喂飽你麽?”
榮錦恨得咬牙切齒,為了大計,只得忍耐,提裙步入小亭,坐在那石妖身側,正要說話,忽然聽見桌子底下傳來陣怪聲。
榮錦偏頭望去,腳邊一只長滿白毛的小豬正在“吭哧吭哧”啃瓜皮。
還真是一點不浪費哈?!連漚肥的瓜皮也不給她留!
榮錦戲都懶得演了,兩冊話本直接扔到地上,石妖聽見響回頭,榮錦起身走到小亭。
石妖撿起話本,“長老,掉東西了!”
榮錦腳步不停,“我有事先走一步,你吃完自己回去吧。”
石妖擦擦手,話本攤在大腿上,随便翻了兩頁,眼睛立即瞪得銅鈴大,榮長老竟然還有這樣的好東西!
她偷偷撿回去,看完再還回來,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吧?
話本揣進儲物袋裏,石妖将桌上瓜果茶點等掃蕩一空,抱起肥肥飛快溜了。
金烏西沉,玉兔東升。
近亥時,赫連筝才從藏書閣返回小竹居,她這樣的身份,什麽禁書秘術一類當然沒有看不到的,然而整個藏書閣翻個底掉,也沒有找到一點有用的線索。
或許找到了,但現在掌握的訊息太少,還無法将之串聯。石頭的種類圖冊翻遍,也沒有找到與那石妖相似的。
難道,她當真是這天地間獨一份。
太過珍奇的事物總是惹人争搶,赫連筝倒是希望,她真的只是一顆小煤球,永遠留在小竹居,留在她身邊。
赫連筝靈泉沐浴完畢回到竹屋,遠遠便看到窗戶裏透出的暖橙,她腳步忽地頓住,遙遠模糊的記憶中,好像也有似曾相識的一幕。
那是一百多年前,她随幾位師兄妹外出歷練,在追捕妖獸的過程中意外走散,又遭遇妄圖奪走她仙心的邪修,拼盡全力将其誅殺後,倒地奄奄一息之時,被上山采藥的農夫發現,帶回家中。
那農夫在山麓的家,便有這樣一扇燭火昏黃的小窗,他的妻子坐在窗前縫補衣物,投下溫柔娴靜的黑色剪影。
赫連筝心尖湧出清甜的蜜露,大步走向竹屋。
內間,那石妖還沒睡,正歪在床上看小人書。
這次是名副其實的小人書了,書上人寸縷未着,也沒有被墨塗黑,一青一白兩只蛇精,你纏着我,我纏着你,緊密不可分。
“聽玄霄說,你下午去了寅初門。”赫連筝把地上兩只亂扔的繡鞋擺在床邊腳踏上,又燃了一爐安神香。
床頭蓮燈被那石妖端進帳子裏去了,她背對着人,手裏捧一卷書,看得十分專注,人家同她講話都沒聽見。
“又看的什麽,別把眼睛看壞了,明日再看吧。”赫連筝散了頭發,撩開紗帳在床邊坐下。
石妖不言不動。
赫連筝上榻,探身去看,石妖這才感覺到身後有人,她也知道這東西見不得人,飛快揣進了被窩裏。
僅是一瞬,已經足夠赫連筝看清話本上的內容,她臉色鐵青伸出手,“拿出來。”
“不給!”石妖身子蜷成一只蝦,話本緊緊護在懷裏。
“又是誰給你的?”她不相信玄霄有這樣的膽子。
“我撿來的!”石妖喊。
赫連筝:“哪裏撿的。”
話說到這裏,赫連筝心中大致有了方向。她直接上手去搶,石妖身子完全縮成一只球,話本死死護住。
赫連筝怕太用力弄疼了她,又顧忌她背後未痊愈的傷,手伸進被子裏撓她癢癢,她哼哼笑開,登時就扭作一團。掌心柔軟的觸感令人心驚,赫連筝盡力忽略,“不準再看這種東西!”
“不要你管!”石妖活魚上岸一樣撲騰,大力推了她一把。
赫連筝這樣的修為,存心跟她過不去,又哪裏是她能撼動的,這一下沒推動,被人單手捏住手腕,按在頭頂。
赫連筝跪騎上方,抓了話本來看,頓時兩眼一黑。這回她看清了,那話本上是兩名糾纏在一處的女子!
一頁字,一頁畫,其字句之污穢,圖畫之不堪,令人發指!
“你還給我!”石妖掙紮,赫連筝抓着話本,避之不及地抛出,石妖大怒,“那是我的!我日你先人的赫連筝!”
還敢罵人?赫連筝怒從心頭起,指尖微動,兩條水鏈一左一右将她雙手捆在了床頭,“給我老實點。”
又捆她!
石妖也不是好惹的,她抿緊嘴唇,雙手用力一拽便掙脫了水鏈,兩腿騰空一個環絞,兩人位置瞬間調換。
石妖氣得頭頂冒煙,此時占據上方,想将她一頓好打,這時見她發絲淩亂鋪陳,衣襟松散,忽地愣住了。
憶起話本中內容,石妖咬咬嘴唇,遲疑了片刻,鬼使神差伸手抓向她衣襟處。
赫連筝橫臂抵擋,“你放肆!”
二人再次大打出手。
石妖找到新玩具,哼哼笑了兩聲,不時偷襲,赫連筝防不勝防,一時讓她占盡便宜,她還略略吐舌頭,好不得意。
赫連筝又羞又惱,再次占據上風時,混亂的念頭海浪一樣将她沒頂,她險些失控,用力在石妖唇瓣咬了一口,齒間嘗到腥甜,意志決絕奪門而出。
神識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了整片竹林,每一個交錯的網結都好像一只眼睛,帶着俯視的威逼掃過山中一草一木。
花盆底下的蛐蛐、地洞裏的田鼠、覓食的貓頭鷹,山中生靈,皆感受到了這股盛怒之下恐怖的威壓。
霎時間,萬籁寂靜。
赫連筝一下就抓到了躲藏在小竹居外,窗根底下的聽熱鬧的榮錦。
榮錦“啊”地大叫一聲跳出來,見月光下,赫連筝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滿目猙獰,似惡剎臨凡。
榮錦跳腳,“我好心幫你嘛!”
狂風卷起長發衣袂,赫連筝伸出右手,虛空中一抓握,水波彙聚成一柄長劍,瞬息間水凝成冰,月光澹蕩,劍意森寒。
赫連筝舉劍相向,“榮錦,受死。”
握草!來真的!
榮錦拔腿就跑。
她是木修,最不擅長的就是打架,身後霜寒劍氣毒蛇般追趕,她右手抛撒出一把種子,草種落地生根,眨眼間拔高長大,幾條人腰身粗的草藤甩打過來,卻不過瞬息就被劍氣絞碎成草泥。
榮錦上一次見赫連筝用劍,還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宗門大比,那時她雪蛟劍初成,劍氣不過微風掃落葉,被同輩的師兄師姐打得爬都爬不起來,也堅持不用本命法寶。
這麽多年過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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