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懷中人化作泡影消散, 赫連筝唇際還停留着那股溫潤的觸感。

這一擊,如火苗在紙張上舔舐出破洞,紙頁不斷翻卷, 缺口越來越大,月光、流水、樹影皆化為塵埃。

幻境破了, 赫連筝撐着劍起身,懷中最後一點餘溫消散。

她周身分明潔淨幹爽, 卻感覺被池水浸泡過的皮膚痛癢直鑽到心裏去。

還是中招了, 靈泉水有問題, 怪她心志不堅。

赫連筝原地盤膝而坐,運動調息,試圖将毒素逼出。

她服下一顆解毒的丹藥,丹藥苦澀, 很快身上不适感減弱了許多, 她睜開眼, 下意識舔過唇角, 卻意外嘗到一絲甜蜜。

甜?

赫連筝心裏咯噔一下,糟了!

池水停留在皮膚帶來的刺痛只是假象, 真正致命的是水中那個纏綿的吻,她運動調息時,牽動周身經脈, 已将毒素帶到全身。

骨縫裏好像爬滿了小蟲子, 瘙癢難耐。

這時耳邊轟然一聲巨響,赫連筝驀地睜大雙眼,雪蛟劍清光映出腳下微微泛紅的土壤, 她已經回到東郊外那片小樹林。

幻境破了。

“少主, 你沒事吧?”玄霄趕忙上前将她攙扶起。

赫連筝回望:“你也遭遇了幻境麽?”

“什麽幻境?”玄霄顯然是沒有, 只道:“剛才你突然就不見,霧很快就散去,我跟他那家夥已經打了好幾個來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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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沒有遭遇幻境,只針對她一個人,為什麽?還是因為她道心不穩?

不待細想,那大漢又一擊襲來,玄霄張開雙臂,周身泛起金光,咬牙替她生扛。

那一掌如有實質,打在他鑄金般的後背,霎時火花四濺。

大漢遠遠站在樹林邊緣,不時一掌擊出,十分游刃有餘。玄霄必須得看護着被幻境所困的赫連筝,已經連挨了七八下。

好在他本就是武修,精通煉體之術,後背只隐隐透出一點血跡,傷勢并不嚴重。

“少主你可算醒來了。”玄霄憋屈死,“你一直暈着,我都沒辦法去跟那家夥幹仗,盡挨揍了。”

赫連筝輕輕“嗯”了一聲,擡手按在他肩頭,他如鋼鐵般泛金的身軀立即又覆上一層白色的霜凍。

玄霄了然,起身,化為流光竄出,所經之處地面皆凍結成冰。

赫連筝垂首,袍袖揮過,膝上顯出一把玉筝,長五寸,寬一寸二尺,二十一弦,根根似銀刀。

她擡手撥動筝弦,疊疊琴音幻化為無數指長的冰錐擊出。

武修肉搏,拼的是力量,這大漢是難得一見的內外兼修,玄霄同他戰在一處,身量雖不如他魁梧,勝在靈活,又有水法附魔,也算彌補了術法的短板,兩人一時難分勝負。

可玄霄總覺得,這人好像還是沒有使出全力,霜雪覆上他的四肢關節,卻無法穿透他的皮膚凍結,他身量看似笨重,然而每一步都穩紮穩打。

基礎紮實,又似身經百戰,身上不時浮現出黑灰色蛇一樣光滑的鱗紋。

這樣的高手,在修界必然能排得上名號,更何況是內外兼修。可是玄霄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號人物。

他是誰,他們又因何招惹到了他?

如果說,此人跟那石妖是一夥,為取少主仙心,那以他的實力,完全足夠了,少主被困幻境時完全可以趁虛而入。

他又為何處處留手。

玄霄想不通,當下也容不得他細想,身後千萬只冰錐呼嘯而來,好像長了眼睛似的,特意避開玄霄,調轉錐刃直指那大漢。

大漢不得不分神應對,大喝一聲,皮膚泛起銀灰色金屬光澤,冰錐根根像打在鐵板上,發出清晰的碎裂聲。

玄霄趁機一拳擊出,如一口銅鐘撞去,打得他後退數丈,土路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創傷。

赫連筝疾疾掃弦,不聞曲聲,卻見冰錐裹挾着刺骨的寒冰之力,一波又一波,鋪天蓋地。

冰錐落地化水,流水攀上那大漢雙足、膝蓋,像嗜血的螞蟥緊緊攀附。

赫連筝再一掃弦,水凝成冰,大漢腳下一滞,玄霄照他胸口連續擊出數拳,火花迸飛,聲若金石。

那大漢單手撐地,滑出數丈才堪堪穩住身形,他剛毅的面龐浮現出一絲訝異,顯然許久沒有給人這樣狠揍過了。

玄霄越戰越勇,雙拳相擊,發出锵然兩聲脆響。

赫連筝卻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她身上時而冷時而熱,接連彈錯了三個音,冰錐之力急速衰減。

玄霄察覺到她的異樣,喊了聲少主,赫連筝咬破舌尖,疼痛換得片刻清醒,筝弦撥出條條狀若無物的雨絲,雨絲根根連接成線,交錯成一張大網。

玄霄疾奔回她身邊,雨網所到之處,白光乍現,簌簌一陣細響,巨石被割裂成碎塊,樹木花草如被亂刀砍過。

那大漢運起全身功力抵擋,他最為強悍的肉身也被割裂出道道深可見指的血痕。

傷處鮮血奔湧而出,那大漢霎時成了個血人,他不再戀戰,轉身逃向樹林。

赫連筝揮袖收起玉筝,偏頭吐出一口血來。

城東郊一場搏命的惡戰,城南并蒂閣卻是美酒佳人,靡音陣陣。

高臺上美人乘風而來,絲帶飄飛,她反彈琵琶,一曲仙音袅袅,似天女下凡,漫天粉白花瓣飄飄揚揚如落雪。

小石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等了半天不見變成糖果,又湊到鼻尖下面聞。

她捏着這片花瓣,胳膊肘捅捅朱雀,“怎麽不變糖果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

朱雀橫臂一指,“叫你看美人,你就知道糖果。”

“看見了呀。”石妖繼續捅她,“沒有糖果了。”

朱雀耐着性子,“你不覺得她很美麽?”

石妖一愣,擡頭看看美人,又看看朱雀,真誠發問:“她比我還美麽?”

“額——”朱雀啞口,仔細端詳她一陣,這小鼻子小臉的,真是俏,她老實回答:“那還是你美。”

你是開天辟地第一美。

“那不就完了。”小石妖得意洋洋拍胸脯,“本大王就是最美的,她又沒有我好看,我做什麽看她。”

石妖身側一衆美嬌娘不由得哄笑,把她左瞧由瞧,再望向臺上的花魁娘子,還真是不如她靈動可愛。

她們再次把她包圍,嬌聲軟語,都想把她哄到自己房裏去。

小石妖“嘿嘿”笑,“不要急嘛,等我吃飽先。”

“可是你都吃了好幾個豬肘子了。”

“就是就是,這豬肘子哪有我好吃,來吃我吧。”

“吃我吃我,哪裏都給你吃,吃個遍。”

“換我吃你也行,保證讓你舒舒服服,流連忘返。”

石妖連連搖頭,“我不吃人,我是好妖怪。”

衆人哄笑,乖乖寶寶啊,姐姐真是香死你了。

美人舞罷,臺下人開始競價,有人一擲千金,拍出兩萬上品靈石,小石妖循聲望去,見是一頭戴幕離的黑衣女子,攜兩名侍從坐在角落沉默飲酒。

“真有錢。”小石妖感慨。

朱雀湊到她耳邊,笑眯眯說:“待會兒我帶你上去,看看她們怎麽玩。”

“玩什麽?”石妖不解。

“去了你就知道。”朱雀笑得十分不懷好意。

不多時,龜公果然将那黑衣女子引上樓去,朱雀揮手驅散了周圍一群莺莺燕燕,也攥住石妖手腕上樓。

一路上又不知被抛了多少香帕,香粉味刺鼻,石妖連打了三個噴嚏,穿過回廊,兩人身形漸漸變得透明,朱雀食指豎在唇上,小石妖點點頭,表示不會出聲。

二人隐去了身形,一路暢通無阻,來到走廊盡頭一個房間。

朱雀輕輕推開門,牽着石妖走進去,又合攏門,期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二人堂而皇之繞過屏風進入外間。

隔着白色珠簾,瞧見黑衣女子端坐在桌邊,花魁娘子手臂搭在她肩膀,同她輕聲軟語說着話,那黑衣女子卻始終不為所動。

朱雀小聲:“裝矜持。”

小石妖點點頭,卻半懂不懂。

朱雀看她一臉天真,無奈搖搖頭,這法子雖然下作了些,也實屬無奈之舉。

死不開竅的小石妖,等她自己醒悟還不知等到猴年馬月,那丫頭也真是能忍,日日與她同榻而眠還能忍住不亂性,是不是不行啊?

朱雀牽了石妖躲在珠簾後看,那黑衣女子起先還繃着臉,不說話,也不動,花魁娘子撩開她的幕離,柔弱無骨依在她懷裏,吻住她的嘴唇,她漸漸有些把持不住。

可是黑衣女子很快又把花魁娘子推開了,說什麽只是欣賞她的才情,不是那種庸俗的人。

朱雀直翻白眼,與那石妖附耳:“道貌岸然。”

小石妖點頭如搗蒜,這個成語她知道,用來形容赫連筝再準确不過了。

咦,說到赫連筝,怎麽這麽久還不來找她,石妖回頭張望,想出去尋,朱雀揪了一下她胳膊肉,提醒她回神。

珠簾內二人不知怎地,抱在一起扭成麻花,已經粘黏得牢不可分了。

赫連筝馬上被抛之腦後,小石妖瞪大眼睛,生怕錯過其中任何一個細節,朱雀趁着二人吻得難分難舍時,掀開珠簾,帶着石妖走進裏間。

也不知朱雀用的什麽法子,兩人都靠得這麽近了,那黑衣女子看起來也是有些修為的,竟然絲毫都未察覺。

花魁娘子連聲唉叫,黑衣女子動作漸漸粗暴起來,“撕拉”一聲,花魁娘子身上衣衫被扯成布片,黑衣女子随手往外一抛,正挂在小石妖探出的腦袋上。

朱雀飛快給她扯下來,榻上二人只看到那片破布半空中滞了一瞬,才悠然飄落在地。

二人并未起疑,再次扭成麻花。

小石妖終于看懂她們在做什麽,她不自覺咽了咽口水,脖子繼續往前伸,恨不得趴到床上去看。

朱雀死死拉住她,腳尖在地上畫了個圈,讓她站在圈裏,不準往外邁出一步。

随後,朱雀食指伸出,虛空中一戳,好像有什麽東西“啪”地碎了。

城東郊的赫連筝立即感覺到石妖的方位,她饒知中計,也不能丢下她不管,只得強撐着起身去尋。

并蒂閣,石妖看得入神,身邊朱雀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她趁榻上兩人翻滾,爬上了床,蹲在床尾,果然很快那黑衣女子放下了紗帳。

小石妖心中慶幸不已,還好她跑得快,不然就看不見呢。

朱雀離開,隐身術法很快就失去了作用,床尾出現了一雙穿着繡鞋的小腳和一片粉白的裙擺。

榻上二人縱情雲雨,一無所覺,小石妖眼睛瞪得銅鈴大,這可比書上畫的帶勁多了,兩個肉長條床上直撲騰,還叫喚,“嗚嗚嗷嗷啊啊”,高低起伏,持續不絕。

然不消半刻鐘,房中忽然一聲轟響。

赫連筝破窗而來,一把撩開紗帳,榻上二人僵住,赫連筝一眼看到蹲在床尾,兩手擱在膝頭眼睛瞪得大大圓圓的小石妖。

“啊——”

花魁娘子大叫一聲,終于發現了床上多出個人,她攥緊被子連連往後縮,黑衣女子也是大駭,“你是誰?”

“你給我出來!!”赫連筝渾身血都沖到了腦門,她快要氣死了!

她身後玄霄飛快轉過身去,假裝什麽也沒看到,黑衣女子大怒,“你們是誰?!”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黑衣女子右手虛空中一握,一柄細長的黑劍顯于掌心,劍上寒芒殺意畢露,直刺向石妖。

赫連筝雪蛟劍刺出,擋下她一擊,黑衣女子猛地轉頭,認出她劍勢,“赫連筝?”

赫連筝定睛一看,段家堡堡主長女,段明殊。

“你認錯人了!”赫連筝偏頭躲過她黑劍,撲到榻上,抓了那石妖調頭就要走。

門外段明殊的兩名侍從沖進房間,這兩個穿了衣裳的玄霄倒是能對付,房間裏赫連筝抓着石妖,段明殊劍下左躲右閃。

“香蕉你個巴拉的,赫連筝,你臭不要臉!”

赫連筝視線将她從上到下一掃,“你覺得自己現在很體面?”

段明殊更怒,咔咔又是兩劍。

赫連筝城外一場惡戰,體力消耗過大,又身中奇毒,還得護着這只闖禍的石妖,當然不是她的對手。

段明殊氣極,不顧自身光果,舉劍砍來砍去,房子桌椅擺設俱碎。

小石妖被赫連筝面團子似丢過來丢過去,只覺眼前一片雪白,兇波蕩漾,她喃喃:“好大!”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赫連筝彎腰躲避橫來鋒銳的劍風時,伸手在段明殊白花花的屁股蛋上掐了一把。

段明殊頓時呆若木雞。

赫連筝趁機丢下一個水球将她漂浮起,帶着石妖飛身掠走。

玄霄也不再戀戰,緊随其後,跳窗逃跑。

水泡破裂,段明殊屁股蛋結結實實砸在地面,她一聲怒喝響徹雲霄,“赫連筝,你不得好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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