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籃球 同學,身手不錯啊
春節剛過,家家戶戶還留着喜慶的氣息,窗戶上的倒“福”鮮豔明亮。
方夢覺做完最後一道物理題,看了眼時間,取下耳塞,準備去新學校注冊報到。
書桌上還留着幾顆沒吃完的糖,她挑了顆特濃奶糖,剝開糖衣放入口中,甜膩味盈滿口腔,瞬間洗去學習的疲憊。
剛走出房間,便看見客廳沙發上的一家三口。
母親李若和繼父林業在看電視,林春眠坐在他們的中間玩玩具,氣氛融洽,插不進任何人。
7歲那年,父親車禍去世,當時李若還算年輕,為了不影響找第二春,便把方夢覺送回鄉下的外婆家。方夢覺9歲的時候,李若通過熟人介紹和林業認識,兩人順理成章地結了婚,一年後生下林春眠,成立了新的一家三口。
直到去年年底,也就是半個月前,外婆去世,李若才把她接回城裏。
而她的存在,在這個新家庭裏,有些多餘。
她站在走道上,林春眠先發現了她,小腿一蹬滑下沙發,朝着她跑來,奶聲奶氣:“姐姐,你終于出來了。”
方夢覺輕輕“嗯”了一聲。
聽到聲響的李若投來視線。
身為母親,李若這些年來并沒有過多關注女兒,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回老家見上一面。
有新家庭後更顧不上了。
她看到方夢覺背着書包,問:“要不要送你去學校?”
欲起身時,身旁的林業把手中遙控器扔回茶幾,發出“啪”的聲響,李若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
她不停地跟方夢覺使眼色,示意女兒叫人。
方夢覺看了眼林業。
他的眼睛盯着電視一動不動,看起來完全不想搭話。
仿佛是看不見方夢覺一樣。
如果不是臉色難看的話。
她沒有熱臉貼冷屁股的習慣。
方夢覺假裝沒看到李若的示意,徑直越過沙發,她扯緊書包肩帶,朝着屋門口走去,聲音沒有起伏:“不要。”
一語雙關。
李若的臉上閃過一絲僵硬。
方夢覺在玄關處蹲下換鞋,“噠噠”的腳步聲響起又停下,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奧特曼拖鞋。
她沒有說話,低頭系鞋帶。
林春眠今年7歲,來到這個家之前,她和這個同母異父的小朋友見面次數不算多,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與沙發上的大人不同,林春眠每次見她都會很親熱地叫“姐姐”,總喜歡來黏她。
即使她并不怎麽搭理他。
她對林春眠沒有偏見,只是單純的不熟。
直到林春眠也打開鞋櫃,方夢覺問他:“你幹什麽?”
他的臉上挂着嬰兒肥,童聲稚嫩天真:“姐姐,你一個人去新學校肯定會怕,我陪你。”
雖然她不需要陪,但聽到這句落實有行動的話,心裏還是劃過一絲暖流。
方夢覺把他拉開,關好櫃門,剛要開口,一陣冷聲截住她的話。
“眠眠,動畫片要開始了。”是林業的聲音。
小朋友無法體會到大人之間的微妙情緒,林春眠開口:“爸爸,我想陪姐姐出門。”
“聽話,來看電視。”
林春眠低下頭,聲音變小:“可是,我想陪姐姐。”
“林春眠。”聲音沉了些,還叫了全名。
這是林業發火的前兆。
李若适時走了出來,她蹲下身揉了揉林春眠的頭,溫柔地開口:“眠眠,外面冷,以後有機會再和姐姐出門好不好?”
林春眠嘟着嘴,嬰兒肥的臉蛋皺成一團。
“媽媽答應你,下次出去玩給你買一個新的奧特曼好不好?”李若繼續勸他。
“買什麽買,把他拉過來。”林業在客廳裏冷哼。
李若試圖牽他走,連哄帶騙,可林春眠倔強地站在原地。
她背着手輕推了幾下身後的方夢覺,讓她說話。
方夢覺冷眼看着這場“嚴父慈母”戲碼。
林業的話裏句句不提她,但句句都在排斥她,連表面功夫都不屑做。
而李若,也不會幫着女兒說話,更不會在乎女兒的想法。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就算在夢幻的童話世界裏,凡是父母前面加了“繼”字的,大部分都是惡毒的,更何況是殘酷的現實。
方夢覺站起身往客廳望了一眼,電視上正在播放春節檔小品,嘻嘻哈哈的笑聲聽起來極為諷刺,她抛下一句“林春眠,去看動畫片吧”便出了門。
“嘭”的關門聲隔絕了屋內所有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氣,心情平複後,緩緩走下樓梯。
她們現在住的房子是以前父親買的,房子剛裝修好,還沒來得及搬進去,父親就去世了。李若是第一順位繼承人,她和林業結婚後便住了進來。
小區綠化做得很好,空氣新鮮,最重要的是這裏是學區房,教學資源豐富,市裏有名的中小學都在附近。
說來好笑,房子買來本是為了方夢覺的就學方便,結果還沒開始住就被送走,現在住進來了,卻并不受歡迎。
走了10來分鐘,方夢覺擡頭,“南大附屬中學”六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映入眼簾。
她将在這裏度過剩下1年半的高中時光。
比起老家鎮上的高中,其他的不說,單憑師資力量,附中強得可不是一點點。
每年考上top級大學的人都有好幾十個。
這是她寧願遭受冷眼,也要轉學的原因。
即使鎮上的高中班主任極力挽留她,說可以免她的住宿費,還發放生活費,她都搖頭拒絕了。
讀書是她唯一的出路。
在她看來,好的平臺和環境比什麽都重要。
這些東西無法用錢衡量。
學校很大,沿途種着高大的香樟樹,花壇裏茂密的矮冬青修剪得平整圓潤,仿佛象征着濃厚的學習氛圍和嚴格的校園紀律。
去行政樓的路上,會經過籃球場。
學校還沒開學,基本屬于對外開放狀态,所有球場都被占滿,球鞋和塑膠地面的摩擦聲呲呲作響。
方夢覺雙手插進衣兜,慢悠悠地經過籃球場,腦海裏回顧上午的物理錯題。
“同學,快讓開!”
急促的呼喊聲打斷她的思緒,方夢覺下意識轉身——
這是一個斜坡,球場位置比馬路要低許多,有個少年單手越上路邊花壇,大步跨過,向她飛奔而來。
比他更快的,是一個高速旋轉的籃球,伴随着簌簌風聲,直逼她的面門。
方夢覺出于本能地擡手抓住球,還是被慣性逼得倒退幾步。
手心被震得發麻,可見力道之大。
如果被砸中,運氣好就流點鼻血,運氣不好可能鼻梁會骨折。
方夢覺眼底閃過戾氣。
身邊掃來一陣風,她從球後露出臉,少年已經跑到眼前。
兩人仿佛不在同一個季節。
他穿着黑色白邊的9號球服,露出線條緊致的的手臂和小腿,劉海被汗水浸濕,一縷一縷地耷拉在眉骨上。
方夢覺個子不算矮,但少年幾乎比她高了一個頭。
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和她平視,呼吸還有些喘:“同學,身手不錯啊。”
四目相對,少年的臉清晰地映入眼簾,方夢覺盯着他看了幾秒。
他的眼很漂亮,雙眼皮很深,眼尾上揚,瞳孔漆黑透亮,像山谷裏潺潺流淌的清泉,幹淨又有活力。
天空陰沉,香樟樹沙沙作響。
少年的氣息落入鼻間,漆黑的瞳孔映出她的面容。
方夢覺單手托着球,往後退了兩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少年意識到剛打完球的形象不太好,他站直身子,腳步未動,只是伸手向前:“同學謝了啊,給我吧。”
方夢覺沒有遞給他。
球是飛過來的,也應該用同樣方式還回去。
她繼續往後退,少年雙手虛叉着跨,挑眉沒說話,閑情地看她想幹什麽。
兩人隔出幾米遠後,方夢覺開口:“你身後是什麽?”
她的表情過于平靜,語氣裏沒有任何好奇疑惑的意思,單純只是為了讓聽者回頭看。
少年眸光微動,配合地半轉身:“我身後是什麽?”
趁着這個時候,方夢覺舉起球,鉚足勁狠狠地砸向少年的後腦勺:“還給你!”
球體在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即将碰到少年時,被一只大手輕而易舉地截住。
他把球夾在腋下,不怒反笑:“同學,你既然想偷襲,就不該出聲提醒。”
方夢覺并沒有因為他的點破而愧疚,她拍掉手上的灰,平靜地開口:“如果我沒有接住球,現在可能在去往醫院的路上,可你沒有道歉,球還給你了,我們算扯平。”
少年拉長聲音“啊”了一聲,像是接受方夢覺的這個解釋,腳步慢慢靠近,直至到了她的面前才停下。
視線經過她的臉,緩緩落在她的書包上,突然換了一個話題:“你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這不是同一件事,方夢覺選擇忽略。
她想往行政樓方向走,少年先一步擋住她的路,繼續開口:“你是不是記錯時間了,今天不開學。”
背着書包就一定是來上學的?
方夢覺擡眉看向他:“麻煩讓讓。”
少年一動不動,語氣有些吊兒郎當:“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讓。”
方夢覺不喜歡在無聊的問題上浪費時間,她言簡意赅地說道:“轉學生,知道開學時間。”
少年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讓步,愣了幾秒。
方夢覺直接越過他,繼續往前走。
“诶!”
少年又出聲叫她。
方夢覺頓足,沒有回頭。
身後安靜了半晌,沒等到他的聲音,球場上有人朝着這裏大聲呼喚:“阿清,你愣着幹嘛?”
“來了!”少年應和着,邊運球邊朝他們走去。
阿青?
方夢覺回頭,少年頭頸筆直,肩膀寬闊平直,體形修長,清瘦卻并不羸弱。
他的球衣背面,數字“9”的上方印着字母“XU”。
徐青?
沉默的時候,他想說什麽?
走了兩步,他又回頭看。
方夢覺立馬回過身,留給他一個背影。
說話說一半的人最讨厭!
入學手續年前就辦好了,方夢覺這次來只是領校服和課本,順便熟悉一下校園環境。
附中教學進度快,高二下學期基本已經進入一輪複習,方夢覺領了配套的複習資料。
校服有6套,兩套夏裝,兩套春秋裝,兩套冬裝,都用塑料裝包裝得很整齊。
方夢覺把書塞進書包,打開手中的校園地圖,這是政教處的老師塞給她的。
她大致浏覽了一下,放進了書包。
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呆在學校。
方夢覺抱着校服往校門口走去,經過籃球場的時候,距離她最近的一個球場圍着不少人,呼聲不斷。
有幾個女生發出尖叫聲,喊着什麽青。
受熱烈氣氛的感染,她往球場看過去——
穿着9號球服的少年穩穩接住隊友傳過來的球,他壓低重心,一手護球,一手控球,手臂青筋隆起,轉身越過盯防他的人,像只敏捷的獵豹沖進三分圈內。
三步上籃,球即将出手的瞬間,有個大塊頭追了上來,他伸手張開手指,往球壓來。
少年手腕往回轉,将球下壓,從大塊頭的嘎吱窩下送了出去。
球穩穩地落入籃筐,場上一片沸騰。
方夢覺停下腳步看了一會,或許是只見過那個少年的原因,視線不受控制地緊跟着他。
那顆震得她手心發麻的球,少年駕馭得很好,他變速運球,帶球越人,一切都輕松自如,出球動作幹脆利落。
“哐铛——”
又投中一個三分。
場上叫喊聲不斷。
方夢覺對籃球了解不多,但她可以确定,他球技不錯,至少比在場的球員要強。
突然,少年偏頭,像是早就察覺到方夢覺的存在,精準地對上她的視線。
在歡呼聲中,兩人隔着人群對視。
方夢覺站的位置高,他微微仰頭,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意氣張揚。
也是在這一瞬間,兩人不約而同地收回視線。
少年和身邊的隊友擊掌,肩膀互碰,很快進入下一輪的比拼。
方夢覺大步往前走,抱着校服的手臂收緊,塑料包裝發出嘩嘩的聲音。
像是某種訊號。
徐青。
她心裏默念了一遍。
和他本人比起來,這個名字暗淡多了。
球場上的沸騰聲漸行漸遠。
唯有高大的香樟樹在風中搖曳,見證屬于他們的少年時代。
作者有話說:
漫長的冬季已經過去,送你一道春日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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