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能說的秘密

大聚會後面跟着的往往是很多小聚會，通過同學會的熱身，不少同學開始隔三岔五約出去坐坐了，班級的聊天群也着實熱鬧了一陣。

剛開始，蘇卿全部欣然赴約，其實無外乎是單身的男女們還有這個興致，當然還有個別男性朋友的特殊用意。到後來，幾乎所有同學的邀約蘇卿全部都找借口推脫，那些像口香糖一樣越嚼越沒滋味的話題讓人食之無味。

有一次楊安娜打電話來說又有聚會，蘇卿便直接拒絕了：“不去了。對我而言，同學會的次數不該比sex的次數還多！”

安娜哈哈大笑。

蘇卿知道，對同學會的态度不能太消極，畢竟這是大家在某個階段成長的見證，但對過于膩味的東西，蘇卿從來都是堅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甘若醴的感情是不會長久的。

轉眼，夏天快要悄悄地過去了。整個炎熱的時間蘇卿幾乎都呆在家裏，因此享受了一個最惬意的夏天。蘇卿已經喜歡上了當個小店主的感覺，最愛做的事就是打包、郵寄，膠袋“滋滋滋”的響聲都聽着很悅耳；生意少時會放自己一個假，喝咖啡看電影，除此之外幾乎不出門，皮膚捂得更白了。

蘇卿的小店現在貨源是不愁了，除了法國的朋友，郭林吾也幫她找了不少美國的貨源，都是他在美國的朋友幫忙采購，他負責聯系的。當然，蘇卿不知道郭林吾和這些國外的朋友關系到底有多好，為什麽這麽繁瑣的工作對方都不厭其煩，人家應該并不缺這點收入才對啊？蘇卿一直都有疑問，但每次問郭林吾，他都會說“是關系特別好的朋友”，其它的并不多說什麽。

蘇卿不喜歡打探隐私，問題點到為止，後來就不再問了。

幾乎每周二郭林吾休息時兩人都會約一下，快成了一種慣性。有他在時，蘇卿可以讨得一身清閑。男生對網絡是天然的專家，再加上郭林吾對電商一直頗有研究，嘗試了很多推廣方式，就連店面裝修都耗了他不少腦汁。可以說，蘇卿的小網店一半的功勞都是他的。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沒來由地好，再說是“照顧老同學”那可就誰都不信了。時間一長，兩人的聊天內容也就越來越深入了。才子佳人在一起，沒有點化學反應都是不可能的。

“你來了，那我出去玩了哦！”蘇卿一看到他來就想偷懶。

“你走了，我的午飯怎麽辦？”

“要不，咱們一起出去吃大餐？”蘇卿提議。

“小姐，你這樣吊兒郎當的店鋪非關門不可。”郭林吾一邊數落着，一邊卻已經妥協了，“說的也是，你天天關在這屋子怕是快要發黴了，今天帶你去吃點好的。”

“反正手機挂着也是一樣的嘛。”

兩人去了外灘邊上一家老式的弄堂改造的露天酒吧。酒吧在七樓，坐在外面便能看到浦江大半風光。秋天的中午，陽光已經不再炙烤，兩人在室外選了個位子坐下，恰巧旁邊錯落的老房子擋住了一些陽光，清風徐來，無比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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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了還讓你吃西餐，真是不人道。”蘇卿說。

“正好讓我憶苦思甜。”郭林吾滿不在乎地笑笑，“回上海這麽久，還沒有好好地看看黃浦江呢。”

正午的黃浦江上一片白茫茫，沒有夜晚那樣的璀璨流離，江對岸的陸家嘴群樓還仿佛保持着夏日的餘溫，在陽光下有點懶洋洋，江上時不時有輪渡迎來送往，發出悅耳的長鳴聲。

“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環球金融中心。”

“你離開的時候還是上個世紀，帶着同學們的羨慕和一身的光環走的，留下我們這一群同學苦逼地熬高考。不過要不是你這次主動來找我，我還真就要把你給忘了。說實話，你來找我我确實挺意外的。”

“怕我騙你啊？”

蘇卿想了想，說：“我想不通我有什麽值得騙的。騙財，你還不如直接找個空虛的富婆；騙色嘛，你長這麽帥我也不吃虧。我的人生理念就是在生活強奸我的時候，如果我無力反抗，那我就享受快感。”說完，她挑釁地看着郭林吾，意思是說：小樣，就咱智商的較量來看，還指不定誰騙誰呢！

蘇卿說完，又追問，“說說，這麽多年不見，怎麽就想着來找我了？”

郭林吾笑笑，“聽老同學說你沒有嫁出去呗！”

蘇卿笑了，“再次更正，是我不想嫁！那你呢？怎麽也一直不結婚？”

“我……呃……我也很害怕結婚啊！”郭林吾支支吾吾，瞬間語塞。或許是十幾年的時間太久，經歷又是那麽起起落落，就算連續劇都至少十個跌宕起伏了，又哪能一言概之？蘇卿有點後悔問這個問題，她本來也不是一個八卦的人，只是對于郭林吾的突然出現，總是覺得有一些不可思議。如果說是為了愛情，倒或許成為唯一可以說得過去的理由了。

蘇卿從小生活在上海，生于斯長于斯，有很多大城市的人特有的人際關系習慣，那就是親疏有間。蘇卿不太喜歡過度的熱絡，除工作之外疏于客套，當有些僅有一面之緣的人跟她套近乎說“我們是朋友啊”這類的話時，蘇卿總是一笑了之。在蘇卿的心裏，人為稻梁謀是正常的，但套路太多就不可愛了。雖是銷售出身，蘇卿還是很不屑于這些套路。

在蘇卿看來，任何一個感情中的過度熱絡，都是接下來冷漠的開始。

蘇卿很喜歡和郭林吾在一起，但她又有點害怕和他過于接近。她很想更多了解他一些，然而他卻經常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有很多的秘密。

看着郭林吾這麽為難，蘇卿善解人意地說道，“沒事，可以不用回答的。”随後主動轉移話題，“咦，你這個錢包……以前沒見你用過，這個款式好像很古老哦。”

蘇卿指的，是郭林吾放在小桌上的一個黑色Prada錢包，蘇卿認得這是十年前的款式，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它了。這個錢包保養得很好，經過主人的使用，它仿佛還多了一些歷史的故事沉澱，低調而又那麽驕傲地存在着。

“哦，這個啊……”郭林吾拿起這個錢包，大概是感謝蘇卿幫他轉移了話題，如釋負重地說：“這是我爸送我的畢業禮物，上面還有我的英文名，已經十年了。今天是我回國後第一次用它。”

“很好看。”蘇卿表示贊許。

郭林吾把錢包裏的錢和卡都拿出來，只剩下了身份證，連同錢包一起遞給了蘇卿，“幫我保管吧。”

蘇卿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什麽意思，看着郭林吾疑惑地問：“Whaa……what？”

“我媽最近總想讓我再出國，我怕她偷拿我的身份證去辦什麽事，你幫我拿着她就找不到了。而且你的網店密碼什麽的我都知道，你不怕哪天我窮瘋了突然攜巨款潛逃啊？哈哈。為保安全，你壓着我的身份證也是沒錯。”郭林吾風趣地說。

“哪有什麽巨款？”蘇卿真是服了，“而且你媽能拿你的身份證辦什麽大事？快收起來吧。”

郭林吾沒有接，只用一雙真誠的眼睛看着她，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心意。蘇卿死活不願意接，卻又覺得郭林吾不像是開玩笑。想了想，就接下了。

“這不會是假身份證吧？”蘇卿拿着郭林吾的身份證看了一眼，故意逗他。

郭林吾點點頭。

“那這錢包也給我的用意是？”

“我就跟我媽說是丢錢包了。”

蘇卿無可奈何地笑了。她有點看不懂他，但覺得頗有趣。

“好，那你需要身份證的時候來找我吧。”蘇卿說：“錢包給我，那你用什麽？正好我那邊還有一個閑置的錢包，牌子沒有Prada大，但也說得過去，款式和顏色男女通用，等我下午送給你。不許拒絕！”

郭林吾點點頭，表示接受。

蘇卿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當蘇卿把錢包送給郭林吾的時候，郭林吾才知道自己被整了。所謂的“男女通用”原來是騙人的，這實打實是一款女性錢包，而且是嬌滴滴的軟妹子才會用的那種粉色。

是的，粉色！

“我說過了，不許拒絕的，哈哈哈！”蘇卿快要笑的腹肌無力了。

郭林吾收下了。他把自己的幾張卡和現金放在裏面，拉上拉鏈，前後左右看了半天，一臉的哭笑不得，然後自嘲：“我要不要再配條裙子？”

蘇卿在旁邊幸災樂禍地，“恩，還有大波浪，一定比女人還美。”

兩人互相調侃一陣，郭林吾還是乖乖地收下了，而且保證一定不會背地裏換掉它，一定一定會用。蘇卿這才放心了。

下午蘇卿要去浦東機場拿一些貨，是她法國朋友的老公唐風帶回來的。蘇卿還沒有見過唐風，這次又麻煩人家帶這麽多貨，所以想送唐風一個見面禮。而郭林吾的建議是：不如請人家吃頓好的。

“中國人在國外，最挂念的就是國內的美食。”

蘇卿表示同意，在手機裏搜羅了好半天城中美食。

兩人開車去了浦東機場，一路暢通無阻，心情也就自然歡快起來。有郭林吾在時，蘇卿一般不開車，只負責說話看風景或是刷手機。郭林吾對汽車的熱愛和大多數男生一樣，開車對他而言是極享受的事情。

因為唐風沒有國內的手機號，蘇卿只有他的航班信息，只能提前去相應的接機口去等。時間還早，兩人在不遠處一個咖啡廳坐了下來。

“喂，蘇卿，你看……”郭林吾指着旁邊的一個旅行箱專賣店，說：“我記得以前我們學校有一次冬令營去哈爾濱，你就提着一個這個牌子的旅行箱，藍色的，還戴着一頂和箱子顏色同樣的毛線帽子。我當時就想，這女生有點品味哦。”

蘇卿大吃一驚，她已經記不得這許多細節了，那個旅行箱也早被她丢棄，而且它也不是什麽大牌子，而是老媽買的一件山寨貨。時間太久，她只有看那時的照片時或許才能回憶起一二。蘇卿笑笑，“原來你那時候就注意我啦？”

郭林吾點點頭，然後抱怨：“可惜那時你正眼都不看我一眼。”

蘇卿裝作嫌棄地說：“不正眼看你又有什麽用？隔了一個世紀，你不也追過來了嗎？”

這句話說的有的暖昧，因為共同的回憶，兩人的關系突然又近了一點。人的回憶是無法作假的，凡是有過的不會消失。所以社會上那些行行色色的騙子來行騙時，只需問他一些記憶裏的小細節即可，根本無須其它辯認。一個人是在撒謊還是真的忘了，一眼便知。

蘇卿說完這話時，眼睛看着郭林吾，而他也正好對上她的眼睛。蘇卿不想就此淪陷，正準備喝口咖啡來緩解一下這種暖昧的氣氛，突然被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

“林吾，怎麽會在這裏見到你？”

蘇卿一擡頭，看到一個打扮得體的中年婦女站在他們旁邊，正對郭林吾說話。郭林吾這時已經起身，向那個女人打招呼，語氣很親切：“梅姐，好久不見了。”

梅姐嘴裏回應着“好久不見”，一邊轉過身來看了看蘇卿，并點頭微笑。那種眼神是禮貌的，并不是肆無忌憚地打量，可蘇卿還是能讀出梅姐眼中對自己的分析氣味。

郭林吾向梅姐介紹說：“梅姐，這是蘇卿，我的好朋友。”

梅姐主動自我介紹，“你好，你叫我梅姐就好了。”

郭林吾補充說：“梅姐一直在美國生活，跟我們全家人都是好朋友，我在美國時得了她不少照顧。梅姐前段時間回國辦點事，沒想到這麽巧就在機場遇上了。”

蘇卿沖梅姐笑笑，“你好。”

原來梅姐今天也是來接機的，飛機沒到，便來咖啡廳坐坐，恰巧碰到了郭林吾。知道了蘇卿并不是郭林吾的女朋友後，梅姐的話題也慢慢不避諱了，從開始的寒喧變得深入起來。

“林吾，你父母現在的狀況怎麽樣？”

“正在努力走出陰影，情況稍好一點了。”

“還沒有找到那個人？”

郭林吾搖了搖頭，“找到了也沒什麽用，我爸媽當時是簽過協議的，只不過被對方鑽了漏洞。”

梅姐無奈地嘆口氣，“在美國，不懂法律寸步難行。”

郭林吾說：“是啊，在哪裏都應該懂點法的。”

兩人靜默少許，梅姐又小心翼翼地說，“我這次回國前碰到Penny了……”

聽到這個名字，郭林吾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繼而換成一個苦笑。他用餘光看了看蘇卿，發現她也在看她，臉就更窘了。梅姐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依然繼續說着，“我和她說了不少話，可Penny似乎聽不進去，也是個鑽牛角尖的孩子，哎……我特別擔心她會跑來中國找你……”

“梅姐！”郭林吾打斷她，“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你相信我，我會處理好的。”

梅姐領會了郭林吾的意思，她知道對方是不想讓自己說下去，原因麽，當然是因為蘇卿。梅姐拍了拍郭林吾的肩膀，“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

兩人又東拉西扯地聊了好一陣，蘇卿在旁邊就靜靜地喝着咖啡，略略有點尴尬，走也不是，聽人家談話也不是。好在梅姐的航班終于到了，她站起身，對兩人說：“林吾，蘇小姐，打擾你們了。我等的航班也快到了，那我先走了啊。林吾，我還會在上海呆一個多月，有事聯系我。”

郭林吾和蘇卿起身和梅姐告別。梅姐再次看了看蘇卿，認真地說了再會，優雅地走了。

梅姐走後，剩下的兩人相對無言。郭林吾不知道該如何打破沉默，眼前的狀況說什麽都有點不對，幹脆猛喝起了咖啡。

“喂，喂，我說，別喝醉了！”蘇卿看着他覺得好笑，輕松地便打破了沉默。

蘇卿的輕松感染了郭林吾，郭林吾也哈哈笑了，雖然笑得有點幹。

“你現在腦子裏有沒有在演一出戲？”

“并沒有。”蘇卿老實交待。

“你肯定在想：眼前的這男人身後肯定藏着一個大秘密！”

“這年頭，誰還沒有點秘密呢。”蘇卿是個大女人，是叱咤職場多年的白領，還不習慣粘嗒嗒地硬要挖別人的秘密，更何況，秘密這東西，時機成熟，說者願意說時自然會說。

“不算什麽秘密，而是千絲萬縷，不知從哪裏說起。”郭林吾若有所思地說。他看着蘇卿，問：“你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有秘密嗎？”

蘇卿微笑着和他碰了碰咖啡杯，說：“當然。我能接受得了有秘密，但接受不了欺騙，這兩者不是一回事。如果我的另一半欺騙我，他就死定了。”

最後，這段候機時的尴尬小插曲在郭林吾結賬的時候，以一種喜劇形式結了尾。當郭林吾拿出那個粉嘟嘟的女式錢包掏錢時，服務員眼睛都亮了。

“好可愛啊！”

郭林吾一臉窘。

蘇卿在一旁偷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