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從靈魂知已開始

秋風時節，天空應景地下起了雨。秋雨飒飒，氣溫一下就降了下來。蘇卿在家熬過整個流火夏季，終于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決定去面試了。

說到底蘇卿還是很怕許梅一氣之下又病倒了。

可三十多歲的女人再跑出去面試，蘇卿很過不了心理這一關。自己當初還信誓旦旦說再也不想走入職場，而如今，很快就要食言了。

有一天回家，蘇卿這樣問許梅：“媽，你怎麽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了，是不是也應該多多關心一下老爸？”

“他天天悠哉悠哉的有什麽好關心？你的婚事就是家中目前唯一的大事，只要你找到個如意郎君，我肯定不會再煩你。”許梅拍胸脯保證。

蘇卿不信。結完婚，還有生孩子，生了一個還說不定有第二個……父母永遠有操不完的心。

“我的網店好不容易做得有效果了，這樣放棄多可惜！”

“這有什麽難的？網店交給我來做。”許梅說出一個驚人的決定。

蘇卿很吃驚，這次老媽沒說要關網店，而是說主動要接手。蘇卿連忙就否定了，“別開玩笑了媽，你哪兒行啊？”

許梅能力受到懷疑，她可不同意了，“我怎麽就不行了？我也會用電腦，也會打字。我做客服、後臺操作，你爸打包發貨，這不挺好嗎？”許梅居然知道“後臺”這個說法，蘇卿覺得有趣，但她還是不太相信。

“我會努力學習的。”許梅保證。

蘇卿還在猶豫。

“媽是認真的，”許梅對女兒說：“我看你也舍不下這個小店，就讓我先給你看着，要不确實可惜了。哪天你又辭職了，回來還能繼續經營嘛！而且我和你爸退休了，也沒啥事做，正好找個精神支柱，萬一還小富了一把了呢？”

“謝謝媽。”蘇卿知道，在關鍵時刻還是爸媽考慮的更周全。許梅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要把小店接過去。許梅其實也知道這次逼女兒出去工作有點兒那個，說白了只是為了面子，為了能讓女兒圈子廣一點，能遇到個好男人罷了。

“媽你真好。”

“我向你保證，一個月一萬的利潤，要是達不到的我補！”許梅看蘇卿同意了，開心地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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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我相信你。那麽廣場舞隊長，你該不會去給你的那些廣場舞友們推廣吧？”

“那你就不用管了。”

“好好，我不管。賺得全算你的。”

就這樣，蘇卿的小網店換了主人，而沒有遭受中途夭折的命運。當她把這個消息告訴郭林吾的時候，郭林吾有一點失落，但也說由媽媽來接管很不錯，千萬不要小看媽媽們的爆發力。

其實蘇卿舍不得的，還有郭林吾。兩人因為網店而再次相遇，又因網店而成為朋友，現在想想，以後見面倒好像少了一點理由了。

蘇卿在感情上有時候挺孬種的，她不是那種能大聲說出“俺挺稀罕你嘀，你稀罕我不”的女生，但她挺佩服那樣的女生，自己終究還是從小到大清高慣了。不要看許梅成天叽叽喳喳地督促女兒找男朋友，但她可是從小就教育蘇卿要矜持的。在感情中，許梅就曾經告訴過女兒：即使再喜歡對方，也不要表現的太明顯，否則就會很被動。

蘇卿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喜歡和郭林吾在一起了。

先把腦海中紛亂的思緒驅散，當務之急是找工作。對待又一次的職業選擇，蘇卿依然不掉以輕心，她在網上認真地更新了中英文簡歷，投了幾家不錯的公司。以蘇卿的條件，簡歷一投出去，電話就被打爆了。

蘇卿知道，無論去哪家公司面試，對女生來說，結婚生子的話題就繞不過去。聽郭林吾說，在國外面試是不能問太多私人問題的，問得過分了可以提告。但私人問題是國內公司的普遍特色，而面臨這個問題的以女性為主。

蘇卿已做好了準備。

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化妝品公司GRA，旗下品牌衆多，是同行業絕對的領導者。因為網店是做化妝品的，蘇卿開始對日化産品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面試的那天，她選了一套商務款寶藍色連衣裙，既時尚又不乏職業女性的幹練，襯上高挑的身材，那個走路自帶鼓風機的職場麗人瞬間又回歸了。

蘇卿忍不住對着穿衣鏡拍了一張全身照，發給了郭林吾，并附上文字：瞧，本小姐這身裝扮如何？

郭林吾回複：我已經開始嫉妒那個面試官了。

長得好看的女人，即使是一身枯燥職業裝，依然能散發出身穿晚禮服般的光芒來。蘇卿只這一身裝扮，無一首飾，在美女如雲的GRA依然賺足了超高的關注度。她剛剛走進大廳，兩個同樣美貌的前臺小妞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初試是由GRA人力資源總監羅夫來面試的，四十來歲，着裝一絲不茍。羅夫身邊坐着兩位招聘專員，打扮成熟，一臉稚氣。蘇卿猜想，這應該是羅夫有意觀察和鍛煉的人事部新人。

“你好，蘇小姐，我是招……招聘專員吳亞倫，英文名Arron。”男專員自我介紹。可能因為緊張，簡單的一句話，居然也吃了螺絲。

“你好。”蘇卿禮貌回應。她看出Arron的緊張，也許是新員工很想在領導面前表現的無懈可擊，結果反而放不開手腳。

Arron說：“蘇小姐，你是不是有點緊張？我看你都出汗了。”

蘇卿哭笑不得。她不緊張，也沒有出汗。

“介紹一下自己吧。”Arron說。

蘇卿已經很多年沒有找過工作了，對自我介紹這個流程倒也還沒厭煩，便簡單又條理地介紹了一下自己。被一個小毛孩面試，蘇卿心裏稍稍有點不平衡。

自我介紹過後，Arron點了點頭，用極老成的語氣說：“蘇小姐，您的工作經驗我們覺得還是很不錯的，但還有幾個問題需要深入了解一下。你說過你還沒有結婚，那不知道你近期有沒有結婚的打算呢？很抱歉我們不是想探聽你的隐私，只是想聽聽你的人生規劃。”

這個問題繞不過去的。

“目前沒有。”蘇卿笑着說。

“哦？我看你的年齡……”Arron翻了翻桌上的簡歷，臉上浮現出一個謎之笑容，“不知道為什麽還不考慮結婚？什麽原因？”

“也沒有具體原因，只是目前并沒有這個打算。怎麽，需要我簽一個三年內不結婚的保證書麽？”蘇卿笑笑，開玩笑地說。

“那倒不需要。我們是很正規的公司，不會讓員工出具那些不合法的證明。”

羅夫聽出了火藥味，出面緩和，“不好意思蘇小姐，是這樣的，GRA的銷售模式是走渠道的，所以工作量比較大，任務又重，如果女員工正值懷孕或生産，精力上可能就達不到，工作也會很分心。而如果讓一個媽媽或準媽媽加班加點呢，又顯得公司很不人性化。所以這方面我們必須要多考慮，請別介意我們剛才的問題。”

“可以理解。”

“那你的父母同意你的不婚主義嗎？”羅夫一說完，Arron接着剛才的話題問。

蘇卿沒有回答，不置可否。

Arron雖一本正經地端着，三言兩語還是洩露了他愛八卦的小男人天性。Arron看起來很年輕，能進這家公司，大學的名號一定很響。可他還是太稚嫩了，稚嫩的人與老辣的人坐在一起，氣場高下立判。

蘇卿決定還是給他個面子，同時結束這場關于結婚的拷問。她停頓少許，回答說：“上海是灘，所以海納百川，像我這樣持單身主義的女性實在太多，單身不足為奇，我也從來不覺得自己老。我不喜歡‘剩女’這個詞，女人結不結婚，她都是一個思想獨立的個體，就像我覺得戀愛就是戀愛，從來不分‘早戀’和‘黃昏戀’一樣。為什麽要給這麽多美好的事情貼一些年齡的标簽呢？貴公司做着一份非常時尚的行業，我想一定會有時尚的文化，也一定是最開明和包容的。我不能保證幾年內會不會結婚，因為人的思想一直在變化。我只能保證我會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這番話蘇卿是微笑着說出來的，但語氣卻很堅定，不容置疑。

羅夫點點頭，說：“當然。一個人的能力和态度最關鍵，年齡是次要的，GRA的産品針對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女性，正好與我們的企業理念相結合，我們不會狹隘。好的，Arron，這個問題就到這裏吧。”

接下來是關于工作和職業理想等問題，詳情不提。20分鐘的面試結束後，羅夫問蘇卿，有什麽問題可以提問。蘇卿說沒有了。

“我以為你會說‘希望男女平等’這類的話，呵呵。”在面試尾聲，羅夫的口吻也輕松起來。

“只有弱者才會要平等。”蘇卿笑嘻嘻地回應。

之後的面試經歷大同小異，并沒什麽特別，蘇卿開始流利地重複那些面試時需要回答的問題，說得多了就很難再容入感情。蘇卿很希望能在面試中遇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或能見識到很不同的公司文化，然而還是失望了。文化畢竟不是一個口號，不是喊着喊着就有了，也不是在苦逼的工作中硬插入一次毫不盡興的娛樂活動就叫文化了。

蘇卿和郭林吾抱怨，以後還是不要奢求太多了，這年頭，物質的東西好追求，精神的卻不容易。工作不是讓人去玩的，傻瓜才那麽天真。

郭林吾聽到了蘇卿的抱怨，樂不可支。蘇卿問他樂什麽。

“女神發牢騷，非常可愛。”

蘇卿豪爽大笑，“別，別叫我‘女神’，現在的女神都是論堆賣的了，再說女神感冒也一樣會流鼻涕的，腳癢了也會摳兩下。人人如此，我可不想上那個神壇。”

“你說工作不是讓人去‘開心’的，如果，自己當老板，能給員工‘開心’的感覺嗎？”

“我不是很清楚。也許是身不由已？”蘇卿真的不知道。人在不同的位置，角度也不同。

“以後可以嘗試一下，真想知道會是個什麽樣的老板。”郭林吾說：“你決定好去哪家了嗎？”

蘇卿毫不猶豫地說：“GRA吧，以前賣鋼琴，現在化妝品，至少都與美有關。”

“不錯。但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具體喜歡什麽。”

“我的理想是當少奶奶。”

“哈哈哈，別開玩笑，說認真的。”郭林吾嘴上這樣說，但心裏卻把蘇卿的“理想”記下了。

“我就喜歡美。”蘇卿歪着頭想了想，這次是認真的回答了：“看到有些女孩穿很醜的衣服就恨不得走上前去告訴她‘不能這樣穿’，哈哈！當然我說的‘美’包羅萬象，并不只是視覺的。我喜歡一切美的東西。”

“人之本性，挺好。畢竟能做一份自己喜歡的事情還是很幸運的。”

“可人們都說喜歡的事很難成為工作。”

“NoNoNo，說這話的都是逃兵。”郭林吾搖搖頭，否認了這種說法，“有的人說喜歡音樂，又說音樂不能當飯吃，但事實上是很多人就把音樂當飯吃了。不敢做喜歡的事，是因為沒膽子，或者是舍不得放棄眼前的舒适生活，實在是不該把罪過推到事情本身，而是在人。”

“你說的沒錯！”

郭林吾繼續說：“我剛回上海時，正好看到網上有個熱議話題叫‘逃離北上廣’，細數北上廣數宗罪。其實北上廣有什麽罪過，任何一個國家都有大城市小城市，相得益彰。你來不來，走不走，只是一個選擇的問題。你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自然會選擇一個最适合的生存方式，再選一個與自己水土相服的城市，就這麽簡單。”

“就好比麻将和撲克牌，它們無罪，是賭博有罪。所有的只是一個人的行為罷了。”

“正解！我們是靈魂知已。”郭林吾帥氣地伸出右手，與蘇卿擊掌。

本是一個友誼性質的擊掌，擊在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心裏，卻産生了不一樣的化學效果。郭林吾掌心的溫度傳到蘇卿手上，蘇卿心裏一動。擊完之後，兩人的手并沒有分開，郭林吾将手移動了一個角度，手指一屈，将蘇卿的手緊緊握住。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彼此緊握的雙手。

蘇卿的手很好看，她曾說過之前在LB面試時，主管就說只看她的手，都仿佛與LB很有緣份。十指長長，指甲修剪的幹幹淨淨的，沒有做美甲。郭林吾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很怕蘇卿突然把手抽回去。

蘇卿沒有放開。

氣氛有點暖昧，眉目裏似有言語，但說不出。如果是幹柴遇見烈火，此刻怕是已經擁抱熱吻了。然而蘇卿還是有點懼怕這種氣氛，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懼怕什麽。她心通通跳着，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連蘇卿也會臉紅。

以往的每次戀愛，蘇卿都沒這麽懼怕過。她近乎固執地堅持着不婚主義，雖然她不明白這種堅持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內心的真實表達。談戀愛她不陌生，陌生的卻是眼前這種感覺。自從郭林吾出現後，蘇卿時常有這種糾結感。

蘇卿很怕自己會沉淪，她并不是金鋼不滅心，她只是累覺不愛，不敢愛。

蘇卿害怕這種氣氛一發不可收拾下去，于是她用力握了握郭林吾的手，呵呵一笑，說：“喂，掰手腕吧。”

郭林吾心下領會。兩人雙手又一次用力緊握，力道大的仿佛要把對方的手捏碎在自己的手掌裏，不想讓對方逃開。

兩人四目相對，戰鬥的眼神。

“讓你兩只手！”郭林吾說。

“我讓你兩只手！”

“原來你是個女漢子？”

“不是女漢子，就是漢子！”

“輸了的人怎麽辦？”

“給對方洗廁所一個月。“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