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再也回不去了

我該怎麽辦？

從郭林吾家出來，蘇卿失魂落魄地開車到了外灘，路過上次林吾出國時兩人相擁相依過的那個酒店，蘇卿把車停下來，看着酒店外牆上那些如琉璃般美麗的銘黃燈色，一時間出了神。

一轉身，便已燈是人非，徒留一些冰冷光影。情感故事易飄散，大概只有建築能記錄下曾發生過的承諾。

“小姐，這裏不能停車。”酒店保安人員敲敲車窗，彬彬有禮地提醒蘇卿。

“不好意思哦！”蘇卿道歉，“馬上開走。”

蘇卿把車停到了車庫後，便一個人去外灘邊上吹夏風去了。天氣很悶，心情更悶，悶得簡直就要透不出氣來。

“讓林吾為劉家再做點事吧，這樣我們才會心安。”郭母的話猶在耳邊。

郭母說，父債子還。劉沛當年的無心之失，幾乎賠上了兒子大半生的幸福，這些年，悲劇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上演，甚至越演越慘烈。

我該怎麽辦呢？你的車友荟也無暇顧及了嗎？

剛剛在郭林吾家裏，郭母明确地告訴她，不要去美國找郭林吾，因為那樣只能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蘇卿已經答應了她。可她就只能在這裏坐等奇跡出現嗎？

蘇卿真的不知道，郭林吾帶着對Penny的愧疚感負重而行，未來的路會有多苦？她不知道他能不能撐得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得下去。

郭林吾，我幹嗎要愛上你這個麻煩的男人？沖着夜色下的黃浦江，蘇卿大聲質問自己。外灘兩邊的行人不少，近處的人隐約聽到了蘇卿的怨語，紛紛側目，大概都在想，哎，又一個為情所困的女人啊！

蘇卿知道自己的失态，覺得可笑。這還是那個自由灑脫、果斷自信的時尚女郎嗎？

郭林吾，來時轟轟烈烈，消失時卻如一粒塵埃消失在風裏。這一年的起起伏伏，蘇卿累了，就好像那天激情過後說的承諾，“我會回來的”，呵呵，這分明就是分別的預言。

我真的快要瘋了。蘇卿讪讪地想。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不加思索地錄了一段語音，“林吾，你為什麽不給我一點消息？是不敢給我承諾了是嗎？你想在美國贖罪是不是？需要我的成全嗎？請回答我！”

信息發出去，蘇卿卻不敢看回複了。她關掉手機，大步流星地向酒店車庫走去，取了車，飛馳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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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醫院終于沒有了白天的喧嚣，樓道裏靜悄悄的，偶爾有幾個病人家屬在樓道裏打地鋪。塑料的拼圖地板，再簡單鋪層床單，衣服什麽的卷一卷當枕頭，就是一張床了。蘇卿感嘆人生病根本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家人的病，對家人最好的撫慰，就是讓自己平安和康健。

在生與死面前，其它的真的是閑事。

病房裏，許梅已經攤開加護床，準備要睡了。看到蘇卿出現，覺得非常突然，忙問，“卿卿，你怎麽來了？”

“媽，今晚我陪爸，你回去休息吧。”

“發生什麽事了？”許梅看着她紅紅的眼睛，像是剛哭過，很是擔心，“因為郭林吾？”

“沒事。媽，我送你回去。晚上我陪床，你好好睡一晚。”

“可你明天還要上班……”

“明天是周末，你忘了嗎？”

蘇雲生在病床上，微弱的聲音，“你們倆都回去吧，我一個人能行。”

“媽！”蘇卿幾乎是命令似的說，“我不想爸的病好了，再把你拖垮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因為Penny的死，蘇卿更加害怕面對生離死別。

許梅拗不過，帶了一些東西，随蘇卿出去了。路上，許梅終還是擔心，“卿卿，你真的沒事？”

“媽，如果我一輩子嫁不出去，你會怪我嗎？”蘇卿握着方向盤，眼睛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別瞎說，人總是要結婚的。”

“嘿嘿，我随便問問。”硬擠出一個微笑，安慰着老媽。

“太孩子氣了。沒事，一結婚就成熟了。”許梅心裏，婚姻是一切病人的良藥。

“可是人要那麽成熟幹什麽……”蘇卿嘀咕着，又自我推翻，“還是成熟點好……”

許梅想到一件事，于是問蘇卿，“聽你三姨說，就以前給你介紹的那個大律師，不是和俞秋結婚了嗎？怎麽又說要離婚了？”

“媽，這是人家的私事。”

“你和俞秋那麽要好，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到底怎麽了？”

蘇卿想了想，還是為俞秋保守了那個難以啓齒的秘密，“媽，如果是我，你一定也會讓我離那個婚的。除非你是為了面子死撐着活受罪。”

許梅還是不明就理，想不出是為什麽。在外人看來，俞秋多麽幸福又幸運。

“卿卿，你和那個郭林吾呢？因為你爸的病，我都無暇顧及你的事了。你們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不太好……”蘇卿承認。她懶得再面對老媽硬撐了。

“我就知道，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許梅說：“你現在發現他是個大麻煩了嗎？”

蘇卿很不情願接受這樣的評價，卻還是點點頭。

“你可能覺得媽媽勢力，一聽對方家裏的情況就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但凡事總有因與果，他家原本那麽好的生意突然破産，這其中肯定牽扯的事情不少，媽是不願意讓你嫁入一個複雜的環境中，還背負着一身債。在海外生活那麽多年，你就算請福爾摩斯來了，也不一定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媽，我現在腦子很亂，”蘇卿揉揉太陽穴，“改天我們再聊這些好嗎？”

“沒事，媽有耐心，你終有一天會發現他不适合你。”

許梅說了那麽許多的話，唯獨這最後一句最有催淚力量。蘇卿忍住酸脹的鼻和眼，她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的傷心。

把許梅送回了家。蘇卿交待，“媽，你聽話，洗個熱水澡，明天睡到自然醒，好好吃個早飯再去醫院，知道嗎？”

“你這精神狀态，別開車了，打車去醫院！”

“好！”蘇卿乖乖地放了車。

出租車裏，蘇卿還是忍不住開了手機。

有幾條信息全是許筱琦的：姐，怎麽關機了？沒什麽事吧？晚上還回來不？手機沒電了嗎？以後記得帶上充電寶哦！

郭林吾的回複也到了，只有一句話：蘇卿，我離婚了，可是我卻回不去了。

蘇卿哭得泣不成聲。

“小姐，小姐，這裏有紙巾。”司機從前面塞過來一個紙巾盒。因為他們的目的地是醫院，司機以為蘇卿是在哭泣前方的生離死別，“不要傷心了，人活着就是這樣的，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開。就比如我吧，我還不到50歲，手機裏就有好幾個哥們的電話是永遠都打不通了，要是真打通了反倒害怕了，哈哈！人的病真是千奇百怪，我年輕的時候哪聽過什麽唇癌啊？可我一個朋友就是得這個病死的。哎……”

蘇卿越聽越傷心，悲劇已悲人更悲，淚流不止。

“小姐，你要是方便的話，和我說說，說出來就好了。”

“我的……情敵……她死了……她……很愛我的男朋友……嗚嗚嗚……我男朋友他有愧疚……恐怕……恐怕沒法和我再在一起了……嗚……”蘇卿斷斷續續地，對一個陌生的司機說着自己的壓抑情緒，居然毫不遮掩。對親人不能說的話，對陌生人卻能傾吐，這是多麽難解的體驗。

司機師傅腦子裏此時必定是亂成一鍋八寶粥了。

“還有我爸爸，他生病了，情況很糟糕……醫生說他活不了……嗚嗚嗚……我接受不了……本來說好讓他見我男朋友的……現在什麽都沒了……嗚嗚嗚……”

這次司機聽明白了，他連忙安慰蘇卿，“咳，千萬別聽醫生胡說八道。我70多歲的老媽，十年前檢查出什麽食道癌，說活不了兩年了，現在呢，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真……真的嗎？”蘇卿上氣不接下氣的。

“當然真的啦！我能拿我媽的身體開玩笑嘛？！”

“謝謝師傅……”

就這樣，蘇卿就像一個小女生般哭了一路，也與出租車司機聊了一路。最後她總算停止了哭泣，擦幹了眼淚，可還是會時不時地抽幾口氣，那是她剛才淚崩的後遺症。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這麽放肆地哭過了。

到了醫院，蘇卿給了司機錢後，司機要找零，蘇卿沒有要。

“陪聊費。”蘇卿就是這樣，不論多麽悲傷，最後總能盡量找一個幽默的結局。

“小姑娘，加油！”司機沖他握緊了拳頭，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要在以前，這麽老土又打雞血的動作蘇卿必定是看不上的，可今天由這個年近半百的司機師傅做起來，分外可愛。

“我不是小姑娘了，已經33歲了，一個讓父母操心的、連自己的感情都把握不了的、人生一團亂糟糟的大齡女青年！師傅，再見！”

蘇卿頭也不回地沖進了住院大樓。

郭林吾，你不回來了，我還要等你嗎？你能告訴我嗎？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等待的光陰，多久才算久？永遠又是多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