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別墅環境靜谧, 燈火通明,汽車開進車庫時,管家德叔跟了進來, 問他吃沒吃晚飯。

程池也彎身從後座拎起書包,伸手“砰”一下合上車門, 擦着他肩自顧走向前,“吃過了。”

德叔跟司機老缪颔首打了聲招呼,跟上這位大少爺, “你爸爸晚上有飯局, 還沒回來,你秦阿姨在。”

程池也忽地一頓腳,扭頭問:“她還沒睡?”

“沒呢,你秦阿姨一般都會等你爸爸回來。”

“老房子着火。”程池也譏诮地勾起唇角, 單肩挎上書包,“真夠膩歪的。”

繞了一圈從正門進去,在玄關換鞋的空隙,聽見有人分外親切地喊他“小池”。

程池也直起身,視線淡淡掃過去,是住家保姆孫姨。

“阿姨。”他應道。

孫姨圍着他好一通噓寒問暖,程池也招架不住,慌說自己有點累了, 想上樓休息。

“累了今天就睡這吧, 你房間我每天都開窗透氣的。”孫姨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什麽時候搬出來住啊小池?”

程池也笑了笑, 用那種通人情懂世故的溫和語氣, 對她說:“我回來拿點東西。”

孫姨本來也沒抱什麽期待, 轉了話茬:“你這是剛下晚自習吧, 想吃點什麽?阿姨去給你弄。”

“不用,已經吃過了。”

“那我給你切點水果。”

程池也不忍拂意,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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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說着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二樓,他原先的卧室就在二樓,走廊裏沒開燈,月光清寒,鞋底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嘎吱嘎吱”的微弱聲響。

西邊的兩間卧室從門縫裏透出點光亮來,證明是有人的,但卧室的門始終紋絲不動。

程池也慢慢走到自己的卧室前,擰門把手的時候,斜對面的卧室門開出兩尺的縫,他放緩動作,勻去一點目光。

何雨菲穿了身粉色兔子睡衣,腳下趿着棉拖,此時把着門鎖,目光灼灼地瞧他。

孫姨怔了下,大概沒料到這位小姐會突然把門打開,笑着說:“菲菲還沒睡啊。”

“剛洗完澡。”何雨菲回,眼神小心翼翼重新踱到程池也身上,“你要搬回來住嗎?”

聲音裏透着不可自抑的喜悅,太明顯了。

程池也沒搭理她,擰開門走進去,再“砰”一聲關上。

又冷又硬的木質門板發出沉悶的動靜,回蕩在幽深的走廊裏。

得益于孫姨經常換風透氣,卧室裏沒有灰塵的味道,他常用的書桌上多了只菱形紋路的玻璃瓶,裏面插着三支鮮豔欲滴的黃色月季。

房間布局依舊如初,整牆的黑膠唱片和各類模型,正對床的那面牆上,懸挂着一個投擲飛镖用的标靶。

甩下書包,程池也看了看表,很随意地坐到了飄窗上,一條腿抻着,一條腿屈着,側目看向窗外。

陷入一種冗長的沉默與孤獨。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隔二十公裏的徐樂陶撐着下巴,還在回味今晚的“偶遇”,靈感如泉湧,一不小心還作了首詩。

「我住江州南,君住江州北。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江州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攜手共赴985。」

“這詩絕了。”徐樂陶單只椅腿支在地上,另三只全騰空了,獨靠單支的承重力悠閑自得地晃着椅子,“我太有才了。”

突然,擱在桌上的平板響了聲提示音,那上面挂着自己的微信小號,小號沒加幾個人,但她每天還是會登錄上去看看。

往事如風發來一個傻不愣登且沒頭沒腦的問題。

【程夫人,二郎神和奧特曼選一個當你未來老公,你選哪個?】

徐樂陶想都沒想:【哪個我都不選。】

往事如風:【為什麽?】

迪拜小公主:【我長得傾城傾國,憑什麽就不能給我配一個正常點的帥哥?】

往事如風:【哈?傾城傾國?】

徐樂陶覺得這人說話暗含諷刺,特別是這個“哈?”,陰陽怪氣值拉滿。

【你不信?】

往事如風:【我信!】

迪拜小公主:【而且我不光長得傾城傾國,我寫的詩也很傾城傾國。】

往事如風:【你居然還會寫詩……程池也都有點配不上你了……】

迪拜小公主:【我覺得他勉強配得上。】

往事如風:【勉強……你高興就好……】

迪拜小公主:【是不是不加幾串陰陽怪氣的省略號,你就不會說話啊?】

往事如風:【對不起程夫人,我錯了,但我絕對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只是太震驚了。】

迪拜小公主:【少見多怪。】

往事如風後來又發來幾條消息,徐樂陶嫌他煩,通通視而不見。

托腮傻樂了會兒,依葫蘆畫瓢在微信上問程池也:“白雪公主和擅長詩詞歌賦的才女,選一個當你未來老婆,你選哪個?”

敲門聲響起,程池也瞟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剛過十點半。

“進來。”他扔下手機說道。

秦璐端着一盤切好的水果站在門口,腳步沒挪動,眼神還是從前那般溫婉,“我聽孫姨說你回來了,是要搬回來住嗎?”

言語裏歲月靜好,隔閡和矛盾好似從來不存在,程池也眼神撂在她身上,敷衍應付:“回來拿東西。”

秦璐端着果盤進來,放下後,一只手輕輕擱在桌子邊角,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長輩架勢,“還是搬回來住吧,你一個人住在外邊,你爸爸也不放心。”

何雨菲一直站在門外,當她聽到小姨勸他回來住時,心裏的那團火無聲無息被點燃了,夜沉如水,她仿佛能聽見程池也一起一伏的呼吸,還有他從喉間發出的低沉腔調。

可他明明沒有說話啊。

他還沒開口回答。

程池也不着痕跡往門外看了一眼,神色幾乎沒什麽變化,姿勢也沒變,還是一條腿抻着,一條腿曲着,他沒回,側了側額看向窗外。

意思再明顯不過:跟你不熟,您請回。

秦璐無奈一笑:“那你休息吧。”

帶上門出去,秦璐被門口的外甥女吓了一跳,撫了撫胸口,壓低聲音:“不是說累了嗎,怎麽還不睡?”

“小姨,他答應搬回來住嗎?”何雨菲問道。

“他搬回來也好,不搬回來也罷,這都跟你沒關系。”秦璐邁着疲累的步子往三樓走,一面勸誡着她,“菲菲,你父母走得早,從小你就跟着我,我希望你能過得輕松點。小姨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你的心思,可人家正眼瞧你了嗎?”

何雨菲眼神裏閃過一絲灰敗,但還是擰着一股倔氣,說:“遲早會的。”

“好,即便他這關過了,他爸那關也過了,還有他媽呢?咱們這一大家子亂七八糟的關系,他媽能同意?”秦璐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把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都收一收,什麽年紀就該幹什麽年紀的事兒,有這時間不如多想想怎麽把成績提提高。”

“你就會轉移話題。”

青春期的孩子果然說不通,秦璐揉揉太陽穴,顯得疲憊異常,“菲菲,你是真不明白嗎?他們這種人家最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

何雨菲輕聲呢喃:“可是姨父對你很好啊,他也沒管什麽門當戶對……”

“好有什麽用。”秦璐将聲音壓得很低,過于謹慎的性格使她在這個家從不敢大聲喧嘩,“我們這是二婚,要是再往前數十幾年,我有這資格進他們程家嗎……”

“不會的,他不是那種懦弱無能的人,他要真心想娶誰,誰也左右不了他。”

何雨菲眼底閃過早熟的光。

——而且我絕對不會成為第二個你。

秦璐頭疼得愈發厲害,偏巧這幾天偏頭痛犯了,暫時放棄了說教,“你哥睡了嗎?”

“不知道。”何雨菲坦言,“他跟程池也不對付。”

秦璐擺擺手,“去睡吧,早點休息。”

何雨菲走回二樓,就在她擰開自己卧室門的時候,突然改了主意,敲響了斜對面的門。

程池也打開門,靠着門框看她,倒沒多大意外,只是眼神裏藏着有幾分不耐。

“我找你有點事。”

“談論數學題嗎?”程池也正抱着胳膊,顯然對這位來客缺乏教養下的尊重,“孤男寡女,這時間不合适吧。”

何雨菲盯着他,直奔主題:“晚上在便利店碰見的那女孩,是你女朋友?”

空氣凝滞稍許,程池也擡起眼皮看她,不失疏離地點了點頭,“最近剛處上的,以後記得叫嫂子。”

說完上下打量一眼她的粉色睡衣,擡擡下巴,神情吊兒郎當的,“我家小朋友也很喜歡這顏色。”

這話不假,徐樂陶确實很喜歡粉色的東西,從她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看出來,比如學習用的小文具,還有她的雨傘和錢包。

何雨菲指甲掐着掌心肉,故作無所謂地說:“這睡衣是我小姨買的,我一點也不喜歡這顏色。”

廊燈光線很柔,朦朦胧胧的,程池也并不關心這件睡衣到底屬于誰的品味,他将手機抵在唇邊,用語音回複徐樂陶:“選白雪公主。”

不過兩秒,對面脆柿子般的聲音通過電磁傳來,“為什麽啊?”

他笑,嗓音低沉地回:“夠漂亮。”

難得的好脾氣,一聽就是在哄小姑娘。

何雨菲咬緊牙關,掌心肉被摳得生疼,好像這樣就能抵消一點精神上的痛感。

“去睡了,晚安。”

她慢慢走回卧室,擰門鎖之際,仍不甘心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走廊歸于寂靜,程池也又恢複了與生俱來的冷淡,幾步走到斜對面的另一間卧室前,擡手敲了兩下門。

等待的功夫裏,他從褲袋裏摸出一盒煙和一只銀色火機。

“我已經睡了,有事佚明天再說。”一道屬于發育期男高中生的嗓音自卧室傳出。

程池也點了根煙,煙霧缭缭攀升,“是我,你親弟弟。”

……

作者有話說:

猜猜“往事如風”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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