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辯論賽那天, 學校給參加比賽的四人準備了制服,男生是西裝西褲,女生是小西服配短裙。

下午打比賽, 徐樂陶上午就把新制服穿到了學校,在一群中國式運動風的校服堆裏, 可以想象有多紮眼。

這個年紀,總有點不為人知的小心思,虛榮, 驕傲, 愛出風頭,喜歡博取他人的關注,等年歲漸長再去回憶這一段,除了有些尬, 其實也無傷大雅。

導演問她怎麽穿成這樣,她說沒辦法,校領導讓統一着裝,言辭間頗有無奈,潛臺詞是“我也不想這樣啊。”

長時間接觸下來,程池也現在已經基本摸清了徐樂陶的套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猜出她在打什麽主意。

比如現在, 小姑娘擡着下巴吃薯片, 吃得很優雅, 也很享受, “咔哧咔哧”的動靜不容忽視, 十有八-九是想勾引他看。

說“勾引”有點重了, 她顯然不是狐貍精那一挂。

程池也倒挺配合, 扭頭打量了她一眼,藏青色制服裙,堪堪蓋住大腿根,上半身是板正的小西服,領口系了根深紅色領帶。

“下午比賽啊?”他問得相當随意,仿佛在問今天天氣怎麽樣。

“嗯。”徐樂陶笑着遞上薯片,“吃薯片嗎?”

程池也搖頭,說“不吃”,目光沉靜地看了看她,通常他拿這種眼神看人時,就代表他在審視對方剖析對方,眼下對面是個妹子,深層的涵義就變了。

十來秒後,他松了松眼神,哂然一笑,繼續看書。

徐樂陶擦擦手,把薯片開口封好塞進桌肚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彎腰,拍拍導演的肩,“塗導,把你上節課的筆記給我看下。”

導演仰視她,“幹嘛啊,搞這麽莊重,你坐着跟我說不就行了。”

“不要磨叽啦,快點拿給我。”

“媽呀,你這蚵仔煎的味道又出來了。”導演也學着她的臺灣腔,“好啦好啦不要催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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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來,從頭到腳更加一覽無餘,确實是一套花枝招展的制服,被她穿出一股青春嬌俏的味道。

程池也指骨節抵着嘴唇,另只手心不在焉地翻了兩頁題,通往成年世界的欲望大門已經打開,那種血氣方剛的念頭只會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可遏制。

“陶陶!”馮雪捧着一杯奶茶奔過來,笑語盈盈,“你今天穿的制服小裙真好看。”

奔到近前,把手裏的奶茶遞到徐樂陶嘴邊,徐樂陶張嘴吸了一口,是她喜歡的芋泥啵啵。

程池也剝了片口香糖扔嘴裏,餘光一側,看見那根隐約沾着口水的吸管,女生都沒潔癖嗎,真是個神奇的物種。

馮雪站着跟她說話,徐樂陶拽了拽程池也衣服,“你起來,讓我們雪寶坐。”

她說得理所當然,完全沒注意到馮雪一瞬間僵住的手勢和靜止的表情,人姑娘心裏想的是哪能麻煩大佬啊,我站着就行。

程池也收回心神,“啪”地合上書擺到桌角堆積如山的書冊上,未置一詞走了出去。

馮雪瞅着他倨傲又高冷的背影,有感而發:“沒想到程池也居然這麽好說話。”

徐樂陶嫌她大驚小怪,“他一直都這樣啊,下次你來找我玩,把他攆走就行了。”

兩人唠了會兒小嗑,有個戴眼鏡的男生突然走過來,指指前門,“徐樂陶,門口有人找。”

徐樂陶朝教室門口看了一眼,竟然是雷哥,她讓馮雪先回座,自己拿了一排ad鈣奶前去獻寶。

“雷同學,你怎麽來了?”

“你們下節課是語文嗎?不是的話,把你語文書借我,魏璐茜沒帶課本。”

“我們下節不是語文。”徐樂陶把ad鈣奶送給他,張天雷沒跟她客氣,收下了,“我那兒還有瓜子薯片,你要嗎?”

“客氣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我做人的原則,不足挂齒。”張天雷倚着門框,嗦一根棒棒糖,“你趕緊把語文書拿給我。”

“我這就去拿,你等着啊。”

從天臺回來,江樊宇揮手散了散滿身的煙味,乍一擡頭,一眼就看見了張天雷,這人在學校也算半拉風雲人物,翻牆逃課,打架鬥毆,成天游走在校紀校規的邊緣。

緊接着下一眼,他看見徐樂陶遞給張天雷一本書,兩人正在說話。

“果然是春天來了,紅杏都冒出牆了。”江樊宇放慢步速,下意識看向程池也,“你也不管管她。”

程池也沒說什麽,繼續朝前,走到教室門口,盯着張天雷,面無表情地擡了擡下巴。

“我這……”張天雷看他一眼,“我好像擋人家道了,拜拜了啊,我回去了。”

他一走,程池也沒看徐樂陶,直接進了教室。

徐樂陶也回到自己座位上,多此一舉地解釋:“他就是上次幫我趕走小混混的恩人,來我找借語文書的。”

“哦,恩人。”程池也反應有點冷淡。

“兇什麽啊……”徐樂陶嘀咕,“都說是救命恩人了,你就應該給人家賬戶上打一千萬。”

程池也終于笑了,敲敲她桌子,“看你的資料,下午不是要比賽嗎。”

“你還記得我下午比賽啊,都沒跟人家說加油。”

程池也挑眉,笑得有點混:“那加油。”

“好敷衍,我要不提醒你,你壓根就不記得這茬。”

程池也沒甩她,自顧看起書,手指撫上書頁,時不時點兩下,看起來悠然又清閑。

辯論賽在師大附中的禮堂舉辦,對方辯友就是他們本校的學生,兩點鐘開始。

對面顯然是有備而來,服裝方面也很正式,白襯衫,領帶,西裝,要素齊全。

辯題是“高考之于人生,是否起到決定性作用?”

他們抽到的是反方,幾個人事先都查閱過大量資料,底氣很足,着正裝往那兒坐一排,至少在氣勢上,完全不輸對手。

從市預賽一路走到這一步,大家想贏的渴望非常強烈。

五十分鐘的比賽,兩方旁征博引,口若懸河。

徐樂陶是四辯,自由辯和結辯環節發揮出色,她這人在正式場合自帶一種能把人忽悠住的自信。

聲音清脆,字正腔圓,條條框框觀點明晰,哪怕是觀點上出現瑕疵漏洞,也能一本正經地把對手繞暈。

結果,并不如人意,他們只拿到了第二的名次。

領他們來參賽的老師寬慰這幾個青春期的孩子,“沒關系,還有下次,你們已經很棒了。”

學校派司機把他們幾個送來,結束後,又把他們接走。

四人享受了一把正處級校長的待遇,心情卻不如來時那般激動雀躍,每個人臉上都載着落落寡歡的神情。

或許人生,失敗才是常态。

徐樂陶看着窗外打馬而過的街景被籠上一層淡金色的日光,視野像出現了幻影,逐漸虛浮,她第一次體會到無能無力的滋味。

到學校時,剛三點多,幾個班正在上體育課。

“我今天緊張了,說話都在抖。”一女生低垂着眸說,“對不起啊,我感覺我連累大家了。”

同隊的男生安慰她:“主要是對手太強了,那幾個都是附中辯論社的,贏我們也在情理之中。其實……”

話一頓,他看向徐樂陶,“其實今天徐樂陶的狀态就挺好,不怯場,講得特別有條理。”

另一個紮馬尾的女生附和:“而且她最後那個總結做的特別好,反正吃一塹長一智吧,周老師說的對,一次輸贏不代表什麽,我們還有無數次機會。”

被人這麽一誇,徐樂陶的臉立馬烏雲轉晴,“我今天也失誤了,中間那塊卡了一下,丢了分。”

“很不錯了,我們缺乏經驗嘛。”

“徐樂陶,你這口才,适合當領導,雖然偶爾不知所雲,但好歹氣場鎮住了。”

“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啊。”

徐樂陶笑着要揍他,那男生躲,四人鬧作一團,少男少女的苦惱來得快,去得也快。

途徑操場,日光已是強弩之末,慘淡淡的在地面鍍了層薄紗,幾乎感覺不到它的暖意,好在這些天,氣溫大幅回升,年輕人新陳代謝旺,走走跑跑,渾身蒸騰熱氣。

場上不少男生脫了校服,單着薄薄T恤。

幾個班應該都在自由活動,零星散着幾撥人。

程池也朝場外瞥了一眼,看見那“藏青小短裙”,接着接過一男生傳來的球,短距離助跑後,騰空躍起,來了個漂亮的扣籃。

場上一片歡呼,但“藏青小短裙”壓根沒往這邊看。

籃球從球框垂直落下,在地面颠了幾下才停,程池也彎身,托起那球,揚手遠遠一抛,球“嗖”一下擦着徐樂陶,被抛進旁邊一側的花圃裏。

同行四人皆吓了一跳,紛紛擡頭看去。

程池也站在籃球場上,一邊慢慢倒退,一邊看她,被熱汗洇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翕動,無聲吐出三字:“花蝴蝶。”

不少人都在看徐樂陶,有男有女,氣氛俨然被推到一個暧昧的高潮。

徐樂陶氣咻咻地撿起那球,跑到圍欄處,發力扔了過去,球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滾到程池也腳邊。

場上是意味不明的起哄聲,程池也單手插進褲袋裏,眼底桀骜不羁,嘴角勾起明顯的弧度。

少年明目張膽的偏愛,無所顧忌地盛放在這個鮮活熱烈的下午。

導演最近可能是優秀作文看多了,說起話來長篇大論,平均三句話裏,就要蹦幾個高級成語。

趁着徐樂陶上廁所的功夫,他轉過身來對程池也說:“既然你倆的情緣始于情書,那咱們就得有始有終,你給徐樂陶寫封真正的情書,讓這個故事完美落幕吧。”

程池也不耐煩地皺眉:“你正常點說話。”

導演作為女方這邊的親眷,現在跟程池也講話都要拿出幾分高姿态,對方如果敢表現出一丢丢的不尊重,他轉頭就跟徐樂陶打小報告。

“你态度好點。”導演還挺傲嬌,“我可是徐樂陶最好的朋友。”

程池也擱筆,坐直了,洗耳恭聽。

“你知道徐樂陶喜歡粉色吧,信封一定要是粉的,咱學校門口有賣那種水晶筆的,寫出來的字 blingbling 的,特別閃,就拿那筆寫。”

程池也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受教了塗老師,您辛苦。”

塗老師……怕不是諷刺我吧?

等徐樂陶上完廁所回來,他扭頭就是一個小報告:“程池也今天諷刺我,他尾巴翹上天了,敢諷刺你最好的朋友。”

徐樂陶甩甩手上的水,又抽了張紙巾擦了擦,“你是不是嘴欠了?”

“沒有,這回真沒有。”

“好,我先給你記本子上,回頭找他算賬。”

導演迫不及待:“你什麽時候給我做主?”

徐樂陶哄孩子似的說:“你乖點,等陶姐有空就給你做主。”

導演噘了噘嘴,悶不吭聲。

雖然整件事有點不靠譜,但導演還真把情書拿到手了,新鮮出爐,立刻呈給徐樂陶。

心想這回在我的點撥之下,肯定出不了岔子。

仿佛昨日重現,徐樂陶激動一笑:“是程池也嗎?”

導演早已給自己記了一功,模樣嘚瑟至極,“自己看。”

徐樂陶按捺住激動與狂喜,輕輕打開來。

【妞:

上次給你買的《數學題海戰》做完沒有?哪裏不懂,來問,我昨天逛書店,又發現了幾本适合你的輔導資料,《理科小題狂做》、《換種思路學物理》,記得去買。

程池也】

徐樂陶:“……”

導演看她表情不對,朝情書上湊了一眼:“他是不是沒理解情書的真谛啊?”

“可…可能吧。”

徐樂陶的臉悄無聲息地紅了,還發燙。

讨厭,誰允許你叫我妞?

周三的班會課,老王表揚了徐樂陶為學校争光,拿了市辯論賽二等獎,話到此處,特地朝她投去鼓勵的目光,“哦,還有個事兒,咱們把座位小調一下,程池也和徐晉換個座兒,徐樂陶,你以後就跟徐晉坐一塊。”

無視于她的震驚,老王戰術性喝了口茶,“這會兒就別動了,晚自習再搬吧。”

孫澤洋一聽老王這話,嘴都笑咧了,趕緊扒拉睡正香的姜大胯:“醒醒胯哥,你前頭那個要搬走了。”

姜大胯懶懶直起腰,兩眼布滿紅血絲,半睜不睜的。

“我靠胯哥,你眼睛咋這麽紅!?”

姜大胯搓了搓臉,嗓音沙啞:“我得紅眼病了。”

孫澤洋嬉皮笑臉道:“這不趕巧了嘛,老王是懂對症下藥的,他剛給你開了一劑良藥。”

姜大胯眯眼:“哦?”

“程池也要搬走了!不跟徐樂陶當同桌了!”

姜大胯向後一捋頭發,又恢複了往昔的狂拽,“還得是老王!本胯頓感神清氣爽!”

班裏都在竊竊私語,不光一兩個在傳兩人有“奸情”,老王這是人為制造磨難,将二人的情愫扼殺在搖籃。

導演轉過頭,小聲碎叨:“老王肯定是知道你倆早戀了。”

“胡說八道。”徐樂陶郁悶死了,“我倆就是純潔的同學關系,我一會兒就去找老王。”

程池也跟沒事人似的,還在低頭刷題,輕飄飄接了句話:“咱倆的關系很純潔嗎?”

“當然了!特別純潔!”

後來找到老王,老王居然還成了有理的那一方:“不是你說的嘛,程池也和江樊宇上課嗑瓜子,正好他倆坐一起,誰也不影響誰。老師之前就答應過你,肯定給你調座位,現在如你所願。”

淺呷幾口枸杞菊花茶,嗓子裏咕嚕咕嚕的像在冒泡,正好上課鈴響了,老王借機遣她走,“行了,回去上課吧。”

徐樂陶終于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凡事不能太沖動,指不定什麽時候風向就變了。

她又回到最初暗戀的日子,隔三差五盯着那人發呆,但老王顯然大意了,他忘記了一句心理學名言。

一一“距離産生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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