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拍畢業照那天, 高三生集體回了學校,大部分人很早就到了,在各自班級集合, 等待照相館的工作人員。

這種時候來學校的心情,跟上學那會兒完全不一樣, 高考後無事一身輕,成天閑在家裏晃膀子,同學們朝夕相處了兩年, 現在彼此互看, 都覺得對方要比之前順眼。

果真脫離了壓力,看哪兒都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這學期的班費還有結餘,班長決定拿這筆錢去定做文化衫。

徐樂陶突發奇想找到班長, 問人家:“咱這文化衫可以刻字嗎?”

“當然可以,你要刻什麽?”

“我有感而發作了首詩,想刻在上面。”

“詩……”班長眉頭一緊,有種不詳的預感,“短詩應該可以,你給我念念。”

這詩改了又改,已經是第七稿了,徐樂陶早就爛熟于心, 念起來甚至有抑揚頓挫的效果。

“十年寒窗, 頭懸梁錐刺股, 無人知;一舉高中, 挂紅綢擺宴席, 天下聞;詞牌名——蘇幕遮·青蔥歲月。”

“……”班長目瞪口呆, “瘋了吧, 刻不了。”

“正面寫不下,背面不也可以寫嗎。”徐樂陶不依不撓。

班長不勝其煩,一句話給她堵死:“哪兒都寫不了。”話畢,瞅她一眼,換了種八卦式的語氣問,“徐樂陶,你是不是跟程池也談戀愛了?”

徐樂陶瞬間挺直了腰板,拿出第一夫人那氣場,“嗯,怎麽了?”

班長一副“卧槽居然是真的”的表情,匪夷所思又似信非信:“我還以為論壇裏都是瞎說的。”

“哦?”徐樂陶挑眉,“論壇裏都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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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倆……哎,你還是自己去看吧。”

徐樂陶不死心地又問:“那班長,咱這文化衫,還能刻字嗎?”

“趁早打消這念頭,真刻不了。”

導演陪她一起過來的,聽到這裏,好言相勸:“徐樂陶,你就別為難咱班長了,多大個衣服才能把你這些字給裝下。”

“算了,那這文化衫一點創意都沒有。”徐樂陶頗為惋惜,嘆口氣,登錄進許久不曾逛過的校園論壇。

id還是以前那個“迪拜小公主”,最後一句發言停留在去年五月十三號——“我真的是咱校的第一夫人,不信你們去問程池也。”

上了高三,她這號基本就廢了,一次沒登過,主要是學習忙壓力大,騰不出精力來吹牛,這會兒登上去,消息喇叭閃個不停。

這一年來,陸陸續續有人在她那條留言下面作評論。

無外乎信與不信兩種聲音,更有損者,建議她去精神病院看看腦子。

徐樂陶把這些消息一一忽略,在首頁找到時下最新熱門貼,帶“hot”的标志的那種。

「程池也和他們班一女生在一起了!」

評論蓋起高樓,徐樂陶大致掃了掃,有誇有酸,唯有一條勾起她興趣,“大家還記不記得那個自稱是程池也女朋友的迪拜小公主?好久沒她消息了!”

有人回:“記得,就那個狂熱幻想症。”

她笑了笑,用迪拜小公主的號回:“呼叫我幹嘛?我好着呢!”

導演始終覺得徐樂陶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介于精神小夥、傻大姐和甜心小妹之間,說得具體一點,就是有點幽默,還有點虎,偶爾又會給你整點浪漫的小情懷,非常多面化。

這種氣質太難拿捏了,就好像影視劇裏的大boss一身絕技,偏偏還擅長十字繡,喜歡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偏偏還愛塗指甲油,給人強烈的偏差感。

他活了十八年,也就遇到兩位偏差感女子。

一個是徐樂陶,另一個姓陳,名西瑞。

那個更可怕。

江樊宇方才經過,目睹了那一出,轉頭報告程池也:“你家夫人又在作詩了,這回連詞牌名都整出來了。”

潛臺詞大約等于:你家夫人又在作妖了。

程池也打着游戲,視線沒離屏,見怪不怪道:“正常,她是才女。”

江樊宇噗嗤一笑:“拉倒吧。”

班裏不少人準備了畢業紀念冊,輪番找人寫寄語,姜大胯和孫澤洋也各自準備了一套。

找到徐樂陶,姜大胯拿出當年一踢成名的校霸氣質,“喂,給我和洋仔留一句畢業寄語。”

徐樂陶一愣:“你倆這麽少女呢。”

“少磨叽,讓你寫就寫。”

“好吧好吧,我想想。”

一分鐘後,徐樂陶在姜大胯鋼鐵俠背景的紀念冊上留下寄語:勇敢追夢,獨霸江湖。

姜大胯:“……謝謝。”

給孫澤洋留的寄語是:勇敢追夢,勇敢看小說。

孫澤洋:“謝謝仙女,你好敷衍。”

姜大胯收好紀念冊,問她:“你打算報哪兒?”

徐樂陶的分數不上不下有點尴尬,超一本二十多分,985肯定是別想了,倒是可以沖一沖偏遠地區的211,她研究了報考指南,分數線應該能夠得上栗州大學。

那是所老牌211,傳媒專業比較出名,因為地理位置的劣勢,投檔線一直高不上去。

“我第一志願填栗州大學。”

“我靠!”姜大胯又驚又喜,“洋仔也要去栗州!你放心,我會讓他保護你,誰要敢欺負你,你給他轉五百塊錢,他一定會幫你擺平。”

徐樂陶心想,真是陰魂不散啊。

導演納悶:“你不跟程池也報一個城市啊?”

她自然想過和程池也去一個城市,但北市的分數線太高了,她去那邊只能上個普通一本。

“其實談戀愛吧,也不必分分秒秒在一起。”徐樂陶講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拒不承認是她自己分數不夠,“我覺得栗州這地方挺好,他也覺得挺好。你呢?你報哪個學校?”

“我不打算去外地了,江大肯定上不了,我可能會報江科大吧,學金融或者機械工程。”直到此刻,導演仍處在一個茫無頭緒的狀态,報學校随大流,報志願也是随大流,“哎,我不懂這些……程池也學什麽專業?

“他報的計算機。”

導演感嘆一句:“計算機好啊,A大的王牌專業。”

上課鈴突然響了,尖銳刺耳的叮鈴聲劃破悶熱的空氣。

這一次,大家終于不必踩着鈴聲跑回座位,終于可以無視它,繼續畢業季的狂歡。

徐樂陶走回自己座位,坐下來,朝程池也瞥,這人還在打游戲。

“我想打耳洞燙頭發。”她自言自語道。

“陶陶——”

馮雪蹿了過來,給她來了個甜蜜擁抱,邀她明天去逛街。

“我想買衣服,你陪我一塊。”

徐樂陶欣然答應:“好啊,我最近正好想燙個頭發,就像櫻花妹子那種,旁邊還得留兩绺。”

馮雪:“啊,我知道!我手機裏有圖片。”

“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啊。”

徐樂陶把頭湊到程池也的屏幕上,擋住了游戲畫面,臉直棱棱地對着他,問:“好看嗎?”

程池也垂着眸,睨她:“好看。”

“那你覺得,我是留長發好看,還是短發好看?”

程池也求生欲極強:“都好看。”

“問了等于白問。”

馮雪沖徐樂陶擠眉弄眼,把她拉到一旁,悄悄問她有沒有打啵啵。

“沒…沒有。”徐樂陶羞赧,“沒到那一步。”

馮雪嘿嘿笑了笑,跟她咬耳朵:“我不信。”

“哎呀真沒有。”徐樂陶撓她癢癢,逗得馮雪咯咯笑,連連讨饒,“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走,去我那兒,我給你塗指甲油。”

教室實在太吵,周心蕊仿佛處在另一個安靜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她能聚精會神地研究程池也。

男生的頭發打理得利落,低頭打着游戲,肩胛骨寬闊流暢,後頸棘突明顯,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性感。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她不甘心什麽痕跡都沒留下,遲疑觀望了許久,還是決定給青春留下點痕跡。

她走過去,輕聲問:“程池也,可以跟你一起拍張照片嗎?”

人家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其實沒抱多大希望,被拒絕也正常。

徐樂陶邊塗指甲油,邊朝這邊看,程池也擡頭與她對上視線,似在詢問,在得到眼神上的準許後,他點了點頭。

周心蕊能猜到,那女生應該是一臉坦然的神色,是啊,換做是她,她也同樣會坦然。

同學三年,即便傳聞裏的他取道花叢、放浪形骸,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可她從沒見過他跟哪個女生暧昧風月,相反,他極克制,渾身都散發着一種“不近女色”的氣場,把那些試探的、渴望的,大膽的情愫隔絕在可能性以外。

說句好笑的,她曾經一度以為他有特殊的性取向,或者他屬于晚熟人群,那方面的心智尚未開化。

不過後來,這個猜測就被她推翻了。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就像《愛在黎明破曉時》的經典臺詞:“我喜歡我望向別處時,他望向我的目光。”

她不清楚徐樂陶是否知道這道目光的存在,但她已經撞見過無數次了,卻又絞盡腦汁将它歸為是某種巧合,只是巧合的次數比較多罷了,想方設法将這場窺不見天光的暗戀找個理由維持下去。

“不着急,等你打完這局。”她說。

程池也按停游戲,“打完了。”說完擡了擡眸,眼底沒什麽情緒上的變化,只是很禮貌地問了一句,“你想怎麽拍?”

她坐到他旁邊的空座上,與他保持着不顯親密的距離。

舉着手機,微微一笑,輕輕按下快捷鍵。

照片記錄下少女付諸東流水的心事,她看着這張合照,想起他發在朋友圈的那張合照,小心眼地揣摩兩張照片裏,他的神态和眼色,是否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其實不止這一次,她曾經無數次對比過自己和徐樂陶,可笑吧,她會因為羨慕嫉妒,無數次幹這種“沒有任何收益”的蠢事。

她覺得自己很矯情,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裏反複折磨自己。

可是如果時光可以倒退,她依然會義無反顧喜歡上這樣的男生。

程池也是本部直升的,一中好多生源都是本部的,理所當然都認識他,她已經在不少人嘴裏聽過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那是高一剛報到的時候,八月末,天氣跟現在一樣炎熱,知了在榕樹上不知疲倦地叫,整個校園像罩在真空玻璃罩裏,悶不透風。

她擠在人群裏想去查看布告欄上的分班表,快要擠到最前面了,結果被一男生幾次推搡,又落回到了人群末,她當時很熱,也很氣,無奈吃下這啞巴虧。

程池也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穿一身清爽的短袖黑褲,無論臉蛋身材,還是氣質衣品,都在一群臭烘烘的男生中尤為拔群。

他拍拍那男生的肩,眼神壓迫又乖戾,“女生優先不懂啊。”然後挑頭,招呼她,“過來看。”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領略到慌張的心跳。

“謝謝。”周心蕊看着照片,想顯得自己不是那麽刻意,又問了句,“你報的A大什麽專業?”

“計算機。”他淡聲回,始終保持着男女相處的謹慎距離。

“學計算機挺好的,就是費腦子。”她緊緊攥着手機,走開了。

大概,青春再沒有遺憾了,如果下次再遇到喜歡的男生,她一定要做一個勇敢的女生。

等人走了,徐樂陶才過來,“拍好了啊?”

程池也正在浏覽賽事群裏在跳出的NBL聯賽的消息,心不在焉“嗯”了聲。

徐樂陶歪頭,看着他笑:“給我看看。”

“她自己留着,我沒要。”

徐樂陶眨眨眼:“我剛才和吳偉傑拍了張合照,他發給我了,我可以留着嗎?”

程池也按在屏幕上的手倏地一僵,側了側目,哼笑:“就喜歡你那小子?給我看看。”

徐樂陶呲牙:“不給,這是我的秘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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