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3號房的主人顧大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臉頰幹瘦得厲害,眼眶也凹陷着。

但老頭頭發梳得很整齊,身上穿着筆挺的襯衫,胸前口袋裏插了只鋼筆,甚至左腕上,還帶了塊頗具知識分子氣息的老款金屬表。

“是你要看房啊?”面對面開口,顧大爺聲音降下去不少,“是在樓門洞那看的廣告吧?上來這麽快。”

戚霄搖頭。

入戶門洞兩邊确實貼了不少小廣告,不過他當時光顧着跟洛天聊天,根本沒注意看。

擡手指了指房門上那張小紙條,戚霄解釋:“我是在那看的。”

“你怎麽還跑進來看的廣告?”顧大爺愣了,“這就是貼完廣告剩了一張,小崽子随手貼門上的。”

“我是洛天的同學,在他家等他。”洛天繼續解釋,“剛好看見紙條,才知道對面房子要租。請問這房子房東是誰啊?”

果然如戚霄所料,顧大爺說出了洛天兩個字。

既然這房子是洛天的,那剩下的就好辦了。戚霄甚至沒看房,就直接要求簽合同,而且給出的房租比報價還高。

對于自動漲租金的房客,顧大爺還真沒見過。他左左右右打量戚霄好半天,最終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戚霄沒懂。

顧大爺也沒解釋,他利落拔出鋼筆,手寫了兩份簡易合同,又代替洛天跟戚霄簽了合同。把簽好的合同遞給戚霄,顧大爺并沒急着收錢:“我只是小天鄰居,合同代簽就簽了,錢不能再代收。”

“那行,等他回來我直接給他。”戚霄借着顧大爺的手表看了時間。

已經一個小時了,洛天估計也快回來了。

然而他又多等了好半天,洛天才急匆匆趕回來。把陳麗帶到戚霄面前,洛天象征性的介紹兩句,就開始翻櫃子、裝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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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戚霄驚訝。

“趕火車。”洛天并沒展開解釋,“你想雇保姆的事我跟陳麗說了,她也願意,具體的你們自己談。”

“你趕火車?不是,你趕什麽火車啊?”看洛天急急忙忙的樣子,戚霄顧不上什麽保姆不保姆了,“出什麽事了?你為什麽突然就要趕火車?”

“去B市辦事。”洛天明顯不想多說。

B市?

上輩子,洛九爺确實常年住在B市,産業貨品什麽的,據說也都在B市。戚霄不清楚他究竟從事什麽行業,也不知道他具體哪年去的B市,只是隐約聽說洛九爺年少時在S市參與了什麽事,為了那事,他才不得不遠走他鄉。

參與了什麽事需要遠走他鄉?戚霄怎麽想,怎麽覺得跟打架鬥毆脫不開關系——而且洛天又是才被從派出所弄出來,身上也帶着打架受的傷。

總不能早在這個時候,洛天就已經要離開S市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可能他這一去就不打算回來了?所以哪怕這輩子勉強算上了朋友,他和洛天下次見面,也要多年以後了?

從少年洛天長成多年後的洛九爺,這中間,洛天都經歷了什麽?

回憶着洛九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戚霄趕緊拽住洛天:“你去辦什麽事?”

洛天沒出聲。

“是不是危險的事?”戚霄隐隐急起來,“你只是個高中生,好好讀書好好考試行不行?為什麽要參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什麽叫亂七八糟的事?”洛天灰色瞳孔沉下去,收拾包的動作卻沒停。

“打架鬥毆,黑惡勢力?反正就是不好的事。”戚霄想到什麽,趕緊翻自己書包,“對了,你不用擔心錢了,我剛租了你的房子,房租在這。”

邊說,戚霄邊往洛天手裏塞信封。

洛天沒接。

“不夠的話我還可以半年付,年付,兩年付也行。”戚霄補充,“你真沒必要為了錢铤而走險,去幹那些不好的事。”

“兩年付?”洛天終于接過信封。看着信封左上角極地兩個小字,洛天輕輕笑了一聲:“要是兩年付還不夠呢?”

“你需要多少?”戚霄迅速在心裏盤算,他手上有10歲以後的壓歲錢,雖說不夠20w,但3-4w勉強能有,另外陶瓷豬裏也存了幾千的硬幣,而且他每個月還可以找爸媽要零花錢,如果這些還不夠,他還可以再想辦法。

“需要多少你都給?”洛天問。

“我都想辦法。”戚霄說,“你只要不幹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說個數,我都給你想辦法。”

洛天捏着信封袋手緩緩收攏,信封和裏面的錢被緩慢搓成了團。把紙團扔回戚霄手裏,洛天拎着包轉身出門:“說個數,你給我想辦法?你把我當什麽了?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戚霄愣了愣。

“還有,什麽叫亂七八糟的事?我就是這種環境裏長大的,這些是亂七八糟的事,我是不是也算亂七八糟的人?”站在走廊上,洛天順手撕掉對面門上的紙條,“這房子我不租了,你也把你那些救苦救難的心思收一收。你沒必要來可憐我,我也用不着誰可憐。”

估計是倆人動靜太大,陳麗愣愣地站在一邊。3號房的顧大爺也推門出來看情況:“小天,這?這怎麽了?”

“沒事,顧老頭你回去吧。”洛天沒看戚霄,徑直下了樓。

戚霄喊了聲洛天,沒把人喊住。

顧大爺看看戚霄,看看陳麗,又把目光挪回戚霄身上。

戚霄攥着信封團,臉上沒什麽表情。

上輩子爸媽離世、戚家破産後,他也落魄過,也被吼被兇過,但那時候活着本身已然不容易,他根本沒時間難過或者憤怒。可現在不一樣,現在一切都沒發生,沒有戚家欠下的人命債,也沒有滾雪球的高利貸。

而且,吼他的人也不一樣。

之前欠了人命、欠了債,被吼被罵戚霄也認了。可現在,他對洛天沒有任何虧欠,何止沒有虧欠,他還想盡辦法想幫他——用熱臉去貼冷屁股這事,兩輩子加一起戚霄也就幹過這麽一次。

而幹的結果是對方揚長而去,連個眼神都不屑于給。

認真算起來,他欠的是上輩子的洛九爺,而欠的內容也只不過是20w。要說感情的話,他感激洛九爺雪中送炭,一直把洛九爺當恩人、當朋友。對于朋友,戚霄堅信可以幫,可以資助,卻不能上趕着犯賤。

更何況,眼前的洛天和上輩子的洛九爺,也不能混為一談。

他就不該把對洛九爺的感恩之情,投射到混蛋洛天身上。

“我肯定是腦抽了,才會來租房子。”把信封團塞進書包,戚霄深吸口氣,抽出租房合同,“顧爺爺,這房子我不租了,合同作廢吧。”

顧大爺接過合同,默默嘆了口氣。

戚霄又轉頭跟陳麗打招呼:“陳麗姐,我叫戚霄,我家剛好在找保姆。”

聽完戚霄的介紹,陳麗當即表示願意,又聽說戚霄家保姆剛走,戚霄一個人三餐都沒着落,陳麗跟陳師傅打了聲招呼,提着包就想跟戚霄走。

“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戚霄解釋,“今天我嬸帶着我表弟來了S市,這會兒估計...”

頓了頓,戚霄表情詭異地打量起天色:“這會兒怎麽也有六七點,他倆估計已經等在我家門口了。”

把嬸嬸和表弟晾在家門口,并不在戚霄計劃之中。

只不過他等洛天等的久了點,又吵了一架,時間就已經到了這會兒。剛好還碰戚霄上手機沒電,那倆人想找都找不着他,估計也就只能在家門口幹等。

帶着陳麗打車回家,果然遠遠地,戚霄就看見家門口坐了倆人。

聽見車聲,那倆人嗖的一下站起來。其中長頭發那個,還趕緊扯平裙擺,又裝模做樣調整了兩下無名指上的寶石戒指——這是唐凝心,雖然戚霄在不願意,還是不得不管她叫聲嬸兒。

唐凝心旁邊的長臉男生叫戚琦,就是戚霄那個中二腦殘堂弟。

上輩子,這倆人從腦殘堂弟高二起就賴在他家,但這輩子一切還沒開始,戚霄跟他們也只有逢年過節才見上一見。

看戚霄下了車,唐凝心殷勤的圍過來:“是霄霄吧?半年不見又長高了。我們都在這兒等好半天了,你去哪兒了?學校說你請假,家裏沒人電話也不接的,嬸嬸和你爸媽都要急死了。”

“我爸媽?”戚霄微微擰了下眉尖,“你給我爸媽打電話了?”

“我聯系不上你,可不得給他們打電話?”女人聲音細細軟軟的,“他們給你打電話也關機,急得不行,說是晚上就要趕回來。”

戚霄沒說話。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線,他爸媽從B市返回來還要幾天,他本來想趁着這幾天安頓好陳麗,再收拾收拾唐凝心和戚琦。但現在,唐凝心說他爸媽要提前回來?

一邊掏鑰匙開門,戚霄一邊撥通老媽電話: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撥老爸的,依舊是已關機。

看這架勢,兩人多半已經坐上了飛機。他手機沒電,害得爸媽着急,連帶着提前回來,這情況戚霄倒是沒想過。不過這樣也好,爸媽要是先爺爺奶奶一步回來,反而更方便掌握主動權。

帶着唐凝心幾個進屋後,戚霄先把陳麗帶到一樓電視牆背後的保姆房:“陳麗姐,這是保姆房,不是特別大,但自帶了小小的衛生間,洗漱什麽的能方便點。你就住這吧?”

陳麗之前一直住在農村,自來水管就只在院子裏有一根,廁所更是露天的旱廁。這會兒看見幹幹淨淨的房間和自帶的衛生間,她連忙笑着應好。

“那你先放放東西。”安頓完陳麗,戚霄又打量兩手空空的唐凝心和戚琦,“你們沒帶行李?”

戚琦高昂着腦袋,仿佛沒聽見戚霄的話。

唐凝心倒還是笑眯眯的:“帶了,但我年紀大了,提了這一路實在提不動了,都還在外面擺着呢。”

順着她目光,戚霄掃了眼門外擺着的兩個行李箱:“那行,等它倆長腿自己走進來。”

唐凝心愣了愣:“霄霄真會開玩笑。”

“你誰啊?我跟你開玩笑?”戚霄走到門邊,擡手關了門,“現在光長腿不夠了,它倆想進來,還得長手學會敲門。”

唐凝心臉上笑容險些挂不住。

戚琦也冷着張臉開了口:“戚霄,你什麽意思?”

“人話聽不明白?”戚霄懶洋洋坐進沙發,又調整了兩三次坐着的方向和姿勢,“趁着他倆長腿長手的功夫,我有幾件事跟你們說。首先,你倆來者是客,客就不能鸠占鵲巢,所以這房子你倆想住也行,但你倆一個住二樓客卧,一個去三樓收拾個雜物間。”

“戚霄,你他媽欺人太甚,你...”戚琦張牙舞爪想沖過來,被唐凝心攔了攔。

“霄霄說的也有理。”唐凝心努力維持着軟軟的語調,“那我和琦琦就先将就一晚上。”

“不是一晚上,是以後所有的時間。”戚霄糾正完,又把目光落在唐凝心戒指上,“第二件事,我媽性子軟我爸不管事,這不代表我家可以任人拿捏。”

勾了勾嘴角,戚霄猛地起身撸下唐心凝的寶石戒指:“這是我爸媽的訂婚戒指,憑什麽借你一戴就戴了十幾年?”

他這發難完全出乎唐心凝的意料。

唐心凝吓得尖叫起來。

“你tm找死!”戚琦揮着巴掌撲過來。

戚霄沒閃也沒躲。

甚至在戚琦撲近的時候,他還略微調整了角度,以便那揮舞的巴掌剛好能落在臉頰上。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戚霄軟綿綿跌回沙發。

“最後一件,不要随随便便動手。”捂着臉低低埋下頭,在陰影裏,戚霄無聲勾起嘴角,“因為動手的後果是什麽,那就由不得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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