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喬盛文唱完紅臉,貼心兒媳婦當然得把白臉接上。
苗婉給了公爹一個‘看我的’眼神,殷勤給長輩們和幾個壯倒水。
除了她喝熱水,其他人喝得都是孫家的冬季涼茶,還溫熱着,卻可以降降心頭被銀子托起來的躁動。
苗婉的聲音兩輩子都很好聽,揚起聲兒來清脆悅耳,吐字像是銀鈴一樣歡快,讓人聽着就忍不住唇角含笑。
但她柔和下來說話時,聲音又輕又軟,緩緩地一字一句送入人耳中,讓人心頭也跟着安穩許多。
“馬上要過年,咱們發工錢和獎金,是為了讓大家夥兒樂呵樂呵,也驅一驅白天被人搶錢的黴氣。但咱們做買賣這幾個月,有多辛苦想必大家都親身體會到了,也還有許多問題阿婉不得不說。”
苗婉喝口水,給大家收回雜亂心緒仔細聽的時間。
“首先,咱們掙了錢,家裏的尕娃子們,哪怕是驢蛋和狗蛋,也要去讀幾年書吧?即便不能給張家改換了門楣,識文認字後掙錢也比現在容易,那瓦市攤子上的人手就更不夠了。”
她拉着張娘子的手:“先前不管是鹵貨還是麻辣串,家裏的竈臺大多時候都要占着,家裏人什麽時候吃飯都沒個準。
阿姆和嫂子們不光要忙着家裏家外的活計,照看孩子們,還要應付上門的街坊鄰裏,哪怕不是有心想去廚房裏偷方的,小孩子們聞着味兒也要往裏。
我瞧着阿姆眼下青黑,想必鬧騰上一天,也睡不好吧?嫂子們應該也是這樣。”
張娘子不自在地低頭喝水,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憔悴。
賺錢哪兒有不累的呢,比起過去,能為兒孫多賺下些家底,累點苦點,甚至少活幾年她也甘之如饴。
“其次,只是麻辣串和點心就叫家裏人忙得不可開交,所有人睜眼就在忙活。
下午三哥回來了還好說,有啥事兒他都能安排,他去瓦市的時候,阿達殺豬累得手都擡不起來,大哥一個人又要幫阿達收豬、殺豬,又要砍柴挑水,每天起得那麽早,覺都睡不夠。
雖然大哥不說,肯定傷到過,耿嬸跟我說,好幾回看見大嫂心疼的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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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屠夫下意識看了眼大兒子的手腕。
有回張大壯實在困得夠嗆,剔豬棒骨的時候,差點挑斷自己手筋,給他都吓得好一會兒緩不過神。佚
“掙錢的法子還有很多,但現在就折騰的家裏沒個安寧時候,人也累垮了,那我當初拉着張家掙錢,就是做錯了。”苗婉說着聲兒有點哽咽,她這小動靜哽咽起來格外可憐。
加之懷着身子,她那臉兒肉嘟嘟的,紅了眼眶就更讓人心疼。
張娘子趕緊摟住她安撫,“阿婉可別這麽說,要是沒有你,就算咱家裏是殺豬的,也沒有天天大魚大肉的好日子,是阿達阿姆不中用。”
苗婉晃着張娘子胳膊不許她繼續說,她不好意思地擦擦眼眶,“我說這些也不是想讓大家難受,只是想叫大家知道,過去我也不曾做過買賣,不知道賺錢如此不易,咱都是摸索着前行。
有公爹還有相公幫襯着,我也想起我母親與我說過的一些外家的事情,才想買個鋪子,好叫這銀錢掙得更輕省些。”
衆人聞言聽得更認真了,張家人聽苗婉說起過,阮氏過去在江南可是開大酒樓的哩。
“若是那鋪子買下來,喬家買些死契的人手回來,做跑堂和廚房的幫工,家裏能安靜下來不說,起碼不用擔心方子洩露的問題。
往後大哥就專心和阿達學殺豬,大嫂和二嫂也能空出手來,負責咱們交出去的幾樣活計驗收,再送到鋪子裏去,起碼家中女眷都能閑下來做做針線活,也好照看孩子。”
當然,苗婉不歧視女性,非要男主外女主內。
話這麽說是為了安撫長輩們,實則關于豬身上最賺錢的部分她還沒拿出來呢!
到時候肯定得更細心些的女人們來上手,人都忙壞了,她找誰去?
“至于鋪子就交給三哥來掌管,有孫阿達看着,哪怕三哥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翁婿倆守望相助,肯定也能慢慢在條街站穩腳跟。”
張二壯眼巴巴看着苗婉,心裏忐忑,那他呢?
哪怕粗神經如他,也忍不住有點委屈。
身為老二,上有哥下有弟,雖說阿達阿姆對他也很好,可比起兄弟們,他總還是被忽視得多。
哪怕家裏生兒子最多的就是他,可張二壯很清楚,自己是兄弟裏最沒用的,将來肯定過的沒兄弟們好。
但也不能不管他吧?哪怕是讓他給三弟幹活兒呢。
張娘子都沒眼看二兒子那張糙臉露出這種可憐巴巴的神情,要是驢蛋她還會心疼,兒子?她只覺得手癢。
好在苗婉肯定不會忘了他,她說話速度不快,每說完一句,被說到的人心底就越發激動。
苗婉笑着看向張二壯:“至于二哥,往常他就是咱們當中最不可或缺的,如今我想建議交給二哥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張二壯眼神一亮,激動地站起身,又坐下,忍不住搓着手屏氣凝神聽苗婉說。
“二壯負責最重要的事兒?”張娘子不像二兒子那麽激動,想不出張二壯能做什麽。
苗婉笑:“阿姆您別忘了,每天出攤子收攤子都是二哥幹活最多,回到家裏以後,沒有他,大哥也不得歇息,三哥也沒辦法盤點那麽多貨物,咱家少了二哥還真不行。”
張娘子看着張二壯嘿嘿笑的模樣,笑罵,“別說,看着沒啥出息,确實家裏活計不少幹。”
苗婉:“所以呀,往後咱不管是在瓦市做買賣還是開鋪子,需要殺的豬肯定越來越多。阿達和大哥沒那麽多時間收豬,而且我聽大嫂念叨過,因為收的豬多,有人起了心思擠兌咱們,豬肉漲價了吧?”
說起這個連張屠夫都要生氣。
下去村子裏還好,可在西寧鎮想跟人收豬,尤其是其他幾個殺豬匠家裏,張嘴就要按照七文一斤的價格才賣。
他們以前出給肉鋪子才這個價兒。
但十裏八村的豬被這些人收走不少,他們需要的量又大,有些時候就少不得得捏着鼻子買。
張屠夫那回被豬撞了腿,就是被人氣得一時沒注意。
“那大家想沒想過,咱自己來養豬呢?”苗婉把自己想了許久許久的念頭說出來,雖然很小聲,但她确實有點激動。
這才是她的老本行啊!
“二哥二嫂都是有把子力氣的人,況且往後大嫂和二嫂家裏都需要豬身上的東西,也會幫着照料,咱們佚蓋個養豬場,裏面常年養上百十頭豬,肯定不成問題。”
越說她越激動,小肉手又開始揮舞起來。
喬盛文低頭憋笑,也不知兒媳婦怎麽就對豬這麽熱忱。
“到時大哥殺豬,二哥養豬,三哥賣豬……有關的吃食,完全可以自給自足,不用受任何人桎梏。
退一萬步說,即便将來因為張家人丁太過興旺,不得不分家,那時三家同氣連枝,關系肯定也比旁的兄弟好。”
苗世仁感覺雞血都不夠用了,必須得上更有分量的,她攥起小肉拳,“按公爹的話說就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金子诶!到時候可以斷金子呀!”
喬盛文:“……”他說過這話?
張娘子:“……”得,旁的不用再說了。
光看看三個傻兒子被阿婉忽悠的鼻翼翕動,眼神灼熱,就知道,這會兒讓他們光着膀子出去跑幾圈,肯定也不嫌冷。
孫老火笑呵呵插了句話,“可別說,二壯那刀工比三壯好得多,我前陣子就想問問他想不想學廚,若是養豬也不錯,到時劁豬定是一把好手。”
在場的男人身下都是一寒,激動的三兄弟并了并腿,稍微冷靜下來點。
張二壯:“……”他,他真不一定行,這比殺豬還造孽啊!
苗婉笑眯眯點頭,“孫阿達說得對,二哥想做廚子,還是想養豬都可以。我和爹說這麽多,也是希望大家能想清楚,往後咱肯定會賺更多錢,但我當初想賺錢是為了讓家人的日子過得好一些,而不是拿命去掙錢,往後肯定不能跟原來一樣,把大家身子都熬壞了,那我可真就是罪人了。”
不等張娘子說些暖她心的話,苗婉又撫掌,聲音清脆起來,“當然啦,今天說這些還有點早,早說出來是想讓大家有時間商量一下。
咱們過完年肯定要迎完財神,才能買鋪子張羅明年的活計。在此之前,咱就吃好喝好休息好,等過完年再說嘛!”
她這話得了所有人的捧場。
即便沒有危險,買鋪子這麽大的事兒那也得全家商量,再三考慮,萬不能這麽倉促下決定。
天色也不早了,苗婉他們先回家。
發完了錢,其他什麽都沒過年更重要。
喬蕊已經跟翠丫一起睡下了,長壽也被驢蛋和狗蛋拉過去。
孩子們今天剛發了工錢,手裏起碼都捏着幾十個銅板,興奮地不得了,都願意擠在一起叽叽喳喳,啥時候困了啥時候睡。
下着大雪,大人們也就由着孩子去。
耿氏和耿嬸扶着苗婉,喬盛文和耿叔扶着妻子。
今晚被許多人道過謝,又被驢蛋和狗蛋拉着好一頓吹捧的孫耀祖,不肯跟孩子們一起睡,堅決要跟着先生,這會兒在苗婉後頭。
他想着,萬一阿婉姐或者先生站不穩,他還能當個墊子。
孫老火在後頭,見兒子認真盯着喬家人背影,心裏酸澀比欣慰多。
他從來沒見過兒子這種開心追逐着什麽的神情。
到了喬家門口,孫老火壓下帶兒子回家過年的心思,沖喬盛文拱手。
“明日我把過年采買的東西送到張家,耀祖就有勞喬先生照看,回頭我再帶他去給祖宗們上墳。”
孫耀祖愣了下,他其實想跟阿達阿姆過年。
但他又舍不得先生給的安全感,還有姐姐也千咛叮萬囑咐,還從阿達那裏要了準話,讓他留下。
可他擔心阿姆,不知道過年她會不會哭着守夜。
如此想着他更不安了些,臉色又蒼白起來,嗫嚅着想要往孫老火那邊走。
喬盛文拉住他,對孫老火笑道:“耀祖身上的傷還沒好,眼下确實不宜奔波,可過年就該團圓才圓滿,若不然孫老哥帶嫂子一起在張家過年?”
孫老火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孫家宅子也得有人守歲,辭舊迎新,在人家裏肯定不合适。
苗婉眼神閃了閃,趕忙開口,“對啊,孫阿達,我想起幾個特別好吃的食方,還有我一直聽說孫阿達烤羊一絕,我肚子裏這個每回聽說都饞得在我肚子裏跳舞,您明年來一起過年嘛,要不我肚子裏這個又要饞哭了。”
喬盛文:“……”這個兒媳婦,多少有點厚臉皮,他孫兒也太無辜了。
很明顯,孫老火吃軟不吃硬的內在,已經被苗婉和孩子們拿捏地透透透透的。
聽苗婉捂着肚子說得如此可憐,他有點麻爪:“那……那我明天帶家裏婆娘過來,吃過年夜飯我們就回去。”
叮囑好媳婦別在人家年夜飯上哭哭啼啼,這點孫老火還是有信心的。
等吃完年夜飯再回家守歲,也不算出格。
苗婉高興極了,孫耀祖也悄悄露出笑意,能跟阿達阿姆一起過年,還不用離開喬家,真是太好了!
目送孫老火離開後,苗婉嘿嘿笑着問喬盛文:“爹,我今晚說的好不好?”
跟您配合的默契吧?快,快誇我!
喬盛文被逗得笑容滿面,“阿婉說得再好不過,我都懷疑,你和瑞臣是不是投錯了胎,也許上輩子你才是我兒子。”
就能說會道這一點來說,喬瑞臣确實趕不上兒媳婦。
苗婉被公爹一記彩虹屁捧得眉開眼笑。
耿氏和耿叔兩口子都笑得不行,大夥兒正在雪中熱鬧着呢,一擡頭,就看到了面無表情的喬瑞臣。
耿氏莫名心窩子一緊,心虛地撇開眼神。
哎呀,晚上太過熱鬧,她都忘了還有個兒子沒歸家。
看見兒子她才發現……啊!今晚雪真大!
等到喬瑞臣發現,不過短短十幾日沒歸家,自己連跟媳婦一起睡的資格都沒了,他臉上更沒表情,眼神冷淡看向孫耀祖。
孫耀祖打了個哆嗦,往喬盛文身後躲,喬盛文輕咳幾聲,顯然忘了安排兒子的不止耿氏一個。
苗婉是所有人裏唯一不尴尬的,旁人怎麽尴尬關她苗世仁什麽事兒,她可是一直惦記着喬白勞呢。
“相公你可算回來了,你累不累?冷不冷?”
喬瑞臣面色和緩許多,搖頭,“不累,不冷。”
其實他在守備府外趴了好幾晚,又冒着雪去了巴音那裏,這幾天每天最多睡兩個時辰,很累,也很冷。
但什麽都沒有媳婦殷切期盼着噓寒問暖,來的叫他心生安慰,多少疲乏都被媳婦撫平了。
苗婉聞言更熱情,端過耿嬸給喬瑞臣倒的熱水,小心放進喬瑞臣手裏。
“我想着你啥時候回來,想好幾天了,每天都想着你應該快回來了,總也見不着你歸家。”
喬瑞臣看着她大着肚子還走來走去,有些心驚膽戰,顧不得在一旁看熱鬧的長輩們,虛着手護住苗婉。
苗婉就勢扶着他胳膊把人往屋裏推,“相公你快點去休息,一定要睡個好覺哦!”
而後下一句就露了本性,“這樣你明天就能早點起來,我寫了好長的一個單子,都是耿叔買不到的東西,估摸着明天午外頭就沒什麽人了,得勞煩相公你早點出去買回來呢。”
喬瑞臣:“……”就,一點都不意外。
但是,看着洋洋灑灑飄進門後化了的雪,他也想,這雪真大。
作者有話說:
喬瑞臣:我該感謝作者,還給了我姓名。
枸杞:咳咳……等過完年,我保證你不止有姓名,你還能……當個有存在感的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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