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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元二年,天下太平,國泰民安。

年節将盡,正當元宵彩晝之日,普天同慶之時,黑風寨的寨主沐嫣雙臂環抱,懶洋洋坐在一片稀稀拉拉的草皮上,心情卻着實苦悶:“如今的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了。”

當今的康帝年可十八,卻是個聰敏的小皇帝,登基一年,将天下治理得鐵桶也似,身為山賊,讨生活一日不如一日,眼見寨裏的弟兄衣帶漸寬,面黃肌瘦,寨主甚是心慌。

程屏優哉游哉地在一旁磕着瓜子兒,滿臉笑嘻嘻的:“寨主休慌,憑你的本事,只消随便找個富貴人家,順手來個牽羊,就夠咱們發大財啦!”

沐嫣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你說得倒輕巧!咱們山寨都有足足兩個月沒發利市啦!”

程屏賠笑道:“沐姐姐,咱們做山賊的,講究的就是個‘狠’‘穩’‘準’,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沐姐姐一身穿門入戶,妙手空空的好本事,何愁養不活咱們大黑風寨?”

沐嫣仰首望蒼天,愁苦地嘆了口氣。

想她沐嫣從小不知父母,跟着師父學了一身武功,師父去世後她流落江湖,湊巧撞上了兒時的夥伴程屏,滿心歡喜,本打算着讓程屏請她吃上一頓好的,誰知這小子窮中聖賢,全身上下只摸出來三文錢。

兩人悲痛地站在飯館外面,眼巴巴地觀望了好半天,但見人來人往,不時傳來撲鼻的香氣,肚裏饞蟲禁不得這般勾搭,擂鼓價響,再站下去,恐怕丢了體面,只得一步一回頭地離開。

程屏痛定思痛,憤概道:“沐姐姐,咱們得去賺錢。”

沐嫣沒精打采:“怎麽賺錢啊?我又沒什麽大本事,除了武功,啥也不會。”

程屏雙眼冒出一陣光來:“這還不叫大本事?咱們可以落草為寇,稱霸江湖,打出個名堂來。”

他握緊拳頭,信心十足:“你沒看那些傳奇小說裏怎麽寫的?闖蕩江湖的大俠大多是草根出身,那些武林世家的公子都是被草根虐的料。有個平江孤舟客寫得尤其好,前陣子他寫的一本《江湖載酒》,那銷量,啧啧,總而言之,做山賊,錯不了!”

沐嫣被他一番極力撺掇,考慮了一陣,覺得這個主意倒也不錯,兩人找了個沒人居住的小山頭,落草為盜,又為寨名争論了半天,最終沐嫣一錘定音:“就叫黑風寨,又威風,又霸氣。”她自封寨主,程屏腦子靈活,就做了黑風寨的狗頭軍師。

先帝庸庸碌碌,沉迷于琴棋書畫之道,于治理天下一竅不通,天下頗不太平,做山賊很有市場。

初時數月兩人打着“劫富不劫貧”的旗號,日子過得順當,還招了幾個小弟,把黑風寨整頓得甚是有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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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一年前,先帝駕崩,太子闌啓即位,卻是個一等一的明君,沒多久功夫,天下的風氣為之一清,處處貼了“若有打家劫舍者,一旦抓獲,立斬不赦”的官府告示,衆山賊同行紛紛轉行做起小本生意來,唯有黑風寨仍在苦苦支撐,原因是寨主還在堅持稱霸江湖,揚名立萬的夢想。

不過黑風寨勢力孤弱,雖然有幾路镖隊接連從山下走過,但聲勢浩大,連趟子手看着都是精幹敏捷的人物,寨主回頭看了看自己寨子裏寥寥的幾個弟兄,沒敢輕舉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镖師們喊着號子,在一路塵煙裏遠去。偶爾遇到兩三個人結伴而過,卻是衣着寒酸,一看就是在外讨生活的辛苦人,寨主念着大家都不容易,心一軟,放了他們走路。

數月來,黑風寨久未開張,日子過得着實艱難,沐嫣看着弟兄們餓得前胸貼後背,找來狗頭軍師商議對策。

程屏滿肚皮沒裝別的,只裝了鬼主意,一邊閑閑磕着瓜子兒,一邊眼珠一轉,就給她出了個主意。

世道不同,官府抓得緊,黑風寨不敢再去公然打家劫舍,沐嫣輕功無雙,打架也是一把好手,不如寨主潛入城中,找上一家財主,牽幾件值錢的物事回來,就夠得上黑風寨一年半載的開銷了。

寨主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典範,聞言大喜,連贊妙計,當即便去準備,還專門找已經退出黑道的同行買了兩支“夢甜香”,用來迷倒財主家裏的人。

同行轉行做了生意人,殺熟得心應手,見她急着要,漫天要價,沐嫣一咬牙,正待買下來,程屏嗑着瓜子兒,笑得爛漫:“慢着,老顧,區區兩支‘夢甜香’,什麽時候能賣上五兩銀子了?”

老顧道:“也罷,念在曾經是同行的情分上,四兩銀子。”

程屏磕着瓜子兒只是笑,老顧知道他是個精明的,嘆了口氣:“行,二兩銀子,要就拿去,我可不能再少了。”

程屏吐出瓜子皮兒來,臉上笑嘻嘻的:“兩錢銀子,不賣拉倒。”

沐嫣将兩錢銀子買來的夢甜香藏在懷裏,對程屏一豎大拇指,程屏嗑着瓜子兒笑得受用:“別的不會,殺價倒還略窺門徑。”

程屏打聽得分明,城裏最有錢有勢的非蘇家莫屬,蘇氏三代列侯,長女蘇瑛當年入宮為妃,極受恩寵,是康帝的生母,被尊為太後,蘇家的富貴權勢當真無人能及。沐嫣拿着他買來的蘇家內部結構的圖紙,一邊看一邊感嘆:“我的老天爺,他家比咱們整座山頭都大。”

準備好的當晚,沐嫣飛身翻入蘇家的圍牆,仗着輕功高妙,無人察覺,左右觀望半晌,輕手輕腳地來到蘇家唯一的公子房外。

蘇小侯爺名為蘇斐,據說是王孫子弟裏罕見的妙人兒,相傳無名氏曾作風華榜,品評天下人物,蘇小侯爺赫然與北辰之主沈昀并列第一,鑒于沈昀是江湖中人,遠不及蘇斐出身世家,身份尊貴,年方弱冠的蘇小侯爺實際上已形同榜首。

沐嫣悄悄取出懷中的夢甜香點燃,捂住鼻子,将那股細細的香氣送入房裏,直到燒了一半,方才吹熄了迷香,揣回懷裏,屏氣等了一會兒,房裏悄無聲息,她知道迷香起了作用,心下大喜,輕輕推門進去。

清冷月光透窗而來,房內陳設極為華美,富貴氣象森森而來,牆上懸挂着幾幅字畫,桌上橫放一具古琴,月白的鲛紗帳裏,似有人沉睡不醒。

做山賊有了年頭,沐嫣也算得是個識貨的行家,只瞥了幾眼,便倒吸一口冷氣,這屋裏哪怕只是一個茶杯,都足夠讓程屏磕上一輩子的瓜子兒,五香的、玫瑰的、桂花的,任他挑選。

她在房裏轉了一圈,挑小巧值錢的東西拿了,藏在懷裏,走到床邊,只見床梁上雕刻着祥雲初月的花紋,床上躺着一個青年男子,嚴密地蓋着一床仙鶴繡被,閉目沉睡,眼睫毛長長的,月光斜灑之下,覺得這男子二十上下的年紀,脖子上挂着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

沐嫣兩眼放光,伸手去摘那塊玉。

手未碰到那玉,男子忽然睜開眼來,微微一笑:“抱歉,這塊玉就不能給姑娘了。”

沐嫣愣了一瞬:“啊,你沒昏睡過去?”一時也沒想到為什麽夢甜香沒起效果,正要伸手将他擊暈,那男子坐起身來,道:“慢來,在下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

沐嫣爽快道:“什麽問題?你快說了我好打暈你,拿了東西走人。”

青年公子很嚴肅地道:“姑娘既然來了在下的房間,為何只找尋值錢之物,卻不觊觎在下?”

沐嫣睜大眼:“啊?”

男子起身倒了杯茶,拿杯蓋撥了撥碧翠的茶葉,循循善誘道:“難道姑娘對在下不屑一顧麽?”

沐嫣摸着下巴,借着月光湊近打量了他一番,但見他生得眉眼俊麗,身量也雅致,語氣裏不禁帶了幾分贊嘆:“唔,你是挺好看。”

他在淡淡月光裏一笑:“那為什麽你見了我,不起親近之念,反而徑直來取我這塊玉?”

沐嫣道:“廢話,你這玉一看就很值錢,我可是很識貨的。”

男子怔了怔,嘆道:“真是不容易。”一把抓住沐嫣的手,含笑道:“姑娘,你是唯一一個見了我,卻不犯花癡的女孩兒,你真是太特別了!”

沐嫣被他突然的舉動吓得差點驚呼,幸好立刻想到自己正在打家劫舍,若是叫嚷起來,吵醒了蘇家的護院,要脫身可就麻煩,急忙用力抽脫手,低聲怒道:“你這人怎麽這麽自戀?我可是個很有職業操守的女賊,要養活一堆弟兄,你生得俊不俊,與我有什麽關系?”

男子施施然道:“原來姑娘是女飛賊,要養活你家的人還不容易?我是蘇家的公子,你只要把我帶回去,讓我家裏人拿銀子來贖,我包管你一輩子都用之不盡了。”

沐嫣一手托着下巴:“你這話倒也有點道理,不過……不過……”

她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那青年公子巧舌如簧,猶勝程屏,見她遲疑不決,于是舌尖上綻出蓮花來,笑眯眯給她上了一堂有利無弊的課,沐嫣被他說得暈頭轉向,當下點頭答應,帶這青年公子走之前,還不忘轉身拿了個漢代的茶壺。

在她轉身之後,男子眼底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當晚他在黑風寨裏歇下,在日記裏寫道:“三更就寝,遇女飛賊突至劫財,吾憤其竟不劫色,以言惑之,女賊乃夜半劫吾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舊時開了個頭,如今才來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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