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同床共枕眠

阿恒把頭輕輕靠在我肩上,笑夠了也沒擡起頭來,又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一聲帶着微弱鼻音的“謝謝你”。

我無奈笑了笑,這傻小子。

他知道我不讓他回去是擔心他一個人胡思亂想,要留下他也根本不是擔心那些人再回來。

有時候那些看起來越是混不吝的人,才是心思最細膩的人。

阿恒再擡起頭來時一切恢複如常,那一點點氤氲痕跡都沒有了。

“去看看二狗子飯做好了沒。”我道。

“嗯,”阿恒點點頭,“你要怎麽吃?給你送到床上還是……”

“沒那麽脆弱,”我活動了下筋骨,酸痛是還有點,但也不是下不了床,遂道:“我跟你們一起吃。”

“行,”阿恒笑着點了點頭,到床頭給我把燈點上了,“我去看看有什麽吃的,給你加餐好好補補。”

掌上燈後阿恒就出去了,外頭幾個小家夥一聽見阿恒要留下來都是一陣歡呼,不知道阿恒又跟他們說了什麽,幾個孩子齊呼了一聲“好”,就沒了動靜。

比我小兩歲的景家弟弟……原來是他啊。

我不禁輕提了提唇角,說起來他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他呢,不過那時候他還太小,應該是不記得了吧。

沒想到愛哭鼻子的小鬼也長成如今頂天立地的模樣了。

到了飯點阿恒來叫我吃飯,等我下了床又小心翼翼問我:“怎麽樣,能走嗎?”

“不能走怎麽着?你還能再把我抱到飯桌上?”我瞥了他一眼,低頭把鞋穿上。這一彎腰低頭身上還真有點疼,還沒等我直起身來,一只手突然扶在了我腰上,掌心灼熱,隔着衣料都燙了我一下。

“我攙着你走。”阿恒一本正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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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步路走的我屬實艱難。身上的傷還是其次,實在是阿恒離我太近了——那只手強健有力,箍在我腰上像能留下烙印似的,一呼一吸間都是阿恒身上那種近乎陽光的味道。我自幼不喜歡與人親近,幾個小崽子往外懷裏撲時我都得躲着些,更不用說阿恒這樣一個與我比肩的大活人。

短短幾步路,硬是給我走出了一身薄汗來。

不過等看到飯桌上的菜色時我那點心思瞬間就跑到九霄雲外了,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了:“你們還是把小湯給殺了?”

“早晚是要吃的。”小莺兒給我舀了一碗老鴨湯,我手一抖險些沒接住。

小丫頭埋下頭咯咯笑起來,“騙你的,你不發話誰敢動它倆。是阿恒哥哥讓我們去外頭買的,劉二嬸家剛好有只不下蛋的老鴨子,就讓我們給買回來了。”

“小湯是誰?”阿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個孩子。

我抿了抿唇,只好道:“後院的……鴨子。”

“鴨子還有名字,”阿恒覺得甚是稀奇,“那為什麽叫小湯?”

大狗子搶先答道:“因為小湯以後是要用來煲湯的。”

阿恒:“……”

“這名是你起的吧?”阿恒戳了戳我,“跟大狗子二狗子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我是真佩服你這起名字的水平,明知道早晚有一天是要用來煲湯的,還要一天一天小湯小湯叫着,你也不怕哪一天它想不開了一頭撞死。”

“一只鴨子懂什麽好壞,”我繼續喝着湯,看樣子是炖了挺久了,肉都酥爛脫骨了,融在乳白的湯汁裏。裏面還加了剛腌好的酸蘿蔔,正好去了那股子鴨腥味。我不禁感嘆二狗子這手藝也越來越好了,哪天走投無路了去酒樓裏當個廚子也能勉強度日了。

“鴨子無所謂,那兩個孩子呢?”阿恒瞟了我一眼,“狗子狗子的,在家裏叫叫還行,出去了多難聽。”

“這倒也是……”我點了點頭,當初是覺得起個賤名好養活,如今年齡大了确實是有些不合适了,就像今天大狗子跟幺蛋他們起沖突也是因為幺蛋他們陰陽怪氣叫他們名字來着。

“等我想想啊……”我正尋思着給三個孩子起個什麽名字好呢,一直以來着急改名字的兩個孩子反倒不急了。

“玉哥兒,不着急換,”大狗子悄悄丢了塊鴨肉給後頭一直在流着哈喇子的将軍,“我現在覺得,狗子挺好聽的。”

我:“哈?”

二狗子也道:“就像将軍一樣!”

阿恒忍俊不禁:“可是它不叫狗子啊,它叫将軍,我給起的,多威風。”

大狗子道:“那我也要叫将軍,我叫大将軍!”

二狗子:“我叫二将軍!”

我:“……”

阿恒扶着桌子笑得整張桌子都跟着顫,碗都快端不住了,“你倆能不能有點出息,非要跟狗重名嗎?”

我趕緊夾了塊鴨肉送到阿恒碗裏,“吃你的吧,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恒把肉一口吞了,笑的更歡快了。

起名字這事兒急不得,得讓我好好規劃一下,所以就此先放置一旁。

等吃完了飯小莺兒去洗碗,大狗子二狗子鋪床去了,我跟阿恒擔當起了最後的重任——去喂狗。

将軍體型龐大,吃的自然也不少,剩下的老鴨湯又泡了兩個饅頭才勉強喂飽了它。

我跟阿恒坐在院子裏的石磨邊上守着将軍進食,今天天兒好,一擡頭就能看見漫天的星星,一條銀河橫跨天際,連北鬥七星的光芒都被掩蓋了不少。

“将軍是我十歲那年在北疆撿的,可能是年小體弱被家人抛棄了,就剩了它一個被一群狼圍着。那時候他還那麽小,卻一點也不害怕狼群,龇着牙,流着血,卻半步也不肯後退,當時我就覺得,他和我可真像啊。”

我偏頭看了看阿恒,只見他一條唇線抿得極細,壓着聲音道:“都是不受待見的孩子。”

我愣了愣,不禁笑了,“在這裏的哪個是受人待見的?”

三個孩子,加上我,有的是生來就被父母抛棄了,也有的是後天變故,總之是無依無靠,聚在一起互相取暖罷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收回目光看着正在進食的将軍,笑道:“吃的真多,都快趕上我們四個一頓的飯量了。”

“它也不是每天都吃這麽多,”阿恒道,“可能今天是高興吧。”

“他有什麽好高興的?”

“我高興,”阿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将軍,“所以它高興。”

“那你高興什麽?”我偏頭看着阿恒,阿恒仰頭看着滿天星輝,我見慣了白天裏他張揚恣意的模樣,如今看到月光下遺世獨立的少年,好像忽然讀懂他的倔強與孤傲。

“我高興……”阿恒收回了目光,用那雙亮如星辰的眸子看着我,“遇見了你。”

我心底裏好像突然跳漏了一拍。

“在這裏,能遇見你,遇見大狗子他們,是我的幸運,”阿恒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謝謝你願意收留我和将軍。”

我倆對視了一會兒,我忽然擡頭在阿恒頭頂搓了搓,“來,不哭,玉哥兒摸摸頭。”

“起開,”阿恒笑着拍開我的手,“就比我大兩歲,還倚老賣老起來了。”

回到房裏的時候二狗子已經把床都鋪好了,我們的大通鋪不夠再盛下阿恒一個大人,所以兩只狗子自發地把地方讓出來,把廟裏之前的兩個香案一對,勉強算個小床。

“這怎麽行,”阿恒急忙道,“我睡桌子就行,你倆睡床。”

“你那胳膊腿兒香案盛得下嗎?”我攔下阿恒,“他倆晚上睡覺安穩,掉不下來。”

“那……”阿恒糾結了一番,最後抱起自己的被子來到香案跟前,鋪到了上頭,“你倆再把這個墊上,這木頭板子也太硬了。”

兩個小家夥對視一笑,“謝謝阿恒哥哥。”

“家裏可沒有多餘的被子啊,”我笑眯眯看着回來坐到床沿兒上的阿恒,“你把被子給了他們,你用什麽?”

“我不冷,”阿恒拖鞋上床,“這都幾月了,夜裏早就不冷了。”

我拍拍我的被子,“你叫聲好玉哥兒,再求我可憐可憐你,我分你個被角。”

阿恒混不吝地合衣躺下,“你想得美!”

我笑笑躺回了自己的被窩裏,“你可別後悔。”

入夜後山上的寒霧慢慢籠罩下來,白露凝霜,白日裏那點溫度頃刻被蠶食殆盡。

半夢半醒之間我隐隐約約覺得有人掀開了我的被角,輕手輕腳地把自己送了進來。

看你還死鴨子嘴硬,我在心裏笑了笑,佯裝沒睡醒翻了個身,把被子又送出去些許。

外面的人蠶蛹似的又要裏頭蠕動了一些,卻始終離着我一段距離,被子中間留着一道大口子,呼呼往裏灌風。

我只能再假裝翻個身,争取把這條口子填上。

剛一翻過來我就意識到不好,翻過了。

我跟阿恒相距不過分毫,我都能感覺到他有點涼的鼻尖從我臉上輕輕劃過……

我現在再翻回去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說:

阿恒:有點涼的可能不是鼻尖,而是我凍出來的鼻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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