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歸途路漫漫
“你要殺他,就先殺了我。”
老頭眯眼打量我,“我就知道,你個小子不成器。”
不成器就不成器吧,本來我也沒打算成什麽器,茍且偷生,混沌度日罷了。
我把阿恒護在身後,刀口向前,“今天你若是執意要殺阿恒,就把我倆一塊弄死在這兒,你看看三個孩子會不會跟你走。”
“你真當我不敢嗎?”老頭不閃不避,一步步逼近過來,眼看着他近了身,我兩眼一閉,揮着手裏的匕首就刺了出去!
自然是被老頭攔下來了,一雙虬勁的枯手抓的我腕子生疼,我剛一皺眉,只見老頭身形一頓,猛地往下看去。
一把精光熠熠的匕首想從我身後穿出來,直刺入老頭腰間。阿恒手持匕首猛地一抽,帶出一串血水。
阿恒反過來把我擋在身後,拿着匕首跟老頭對峙,“欺負玉哥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算什麽英雄好漢。”
老頭捂着腰後退了兩步查看傷勢,阿恒這把匕首雖然鋒利,但是小巧異常,像是給女孩子家防身用的。平日裏削個果皮兒還行,用來做武器顯然不稱手。
看着傷口沒有大礙,老頭索性也不捂了,冷冷道:“暗箭傷人,你這又算什麽本事?”
“就是沒本事了才要暗箭傷人嘛,”阿恒把匕首收了回來,我這才看清這匕首竟然還帶着個刀鞘,上面刻着蘭花紋路,精雕細镂,卓然天成。
老頭的目光突然在刀鞘上頓了頓,“你那把匕首,給我看看。”
“我傻呀,”阿恒一轉手把匕首藏到了懷裏,從我手上接過那把生了鏽的,試着揮了兩下,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老頭卻沒了要動手的意思,盯着阿恒問:“老相爺是你什麽人?”
阿恒和我都是一愣,過了好一會兒阿恒才道:“那是我外公。”
“一派胡言!”老頭上前兩步,阿恒趕緊握緊了手裏的匕首,老頭卻又停了步子,“老相爺一生貢獻朝堂,一輩子沒有子嗣,又哪來的你這大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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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肯定不知道,老相爺還有一個哥哥,家中有一獨女,老相爺一直視若己出。”阿恒掏出懷裏的匕首,往前一遞,“這就是我娘親滿月席上我外公送的,你是認出這上面的蘭花紋來了吧?”
老頭顫巍巍地上前雙手接過,細細摩挲,指尖微微顫抖,總算是認可了阿恒,“老相爺……老相爺他身子骨可還硬朗?”
阿恒眉目一垂,“大不如前了。”
老頭淚目着點點頭,“當年王爺一走,對老相爺打擊太大了。但老相爺定能洪福齊天,長命百歲。”
“你又怎麽知道他真的想長命百歲呢。”
老頭又把那蘭花紋路用指尖描摹了一遍,這才把匕首還給阿恒,“老相爺于我有恩,我今日且不殺你,你走吧。”
“大狗子他們呢?”我急忙道。
“你回去了自然就能看見他們了。”老頭自顧自往回走,到門口把兩扇破門板扶起來,隐進了黑黢黢的屋子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只覺得他那副腰背好像更佝偻了。
等老頭徹底看不見了我才算真的松了口氣,阿恒很甚,直接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你怎麽樣?”我去拉他,這才發現阿恒不只是一條胳膊耷拉着,一只腳腕子也已經腫起來了。
人都這樣了,剛才還一直擋在我身前。
“是脫臼了,”我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傷勢,好在沒有傷及筋骨,從地上撿了根樹枝給他咬着,沖人道:“你忍着點。”
“沒事,”阿恒把樹枝接過去卻沒咬,拿在手裏把玩着,“這點傷勢不算什麽,當初我……嗷!”
借着人說話的功夫我腕子上一使勁兒給他把腳踝托了上去。
再轉到胳膊上,阿恒突然一只汗涔涔的手按住了我,一頭冷汗看着我:“等……等等……你等我喘順了這口氣的。”
“長痛不如短痛,”我安慰道,“這會兒咬咬牙待會兒就不疼了。”
阿恒咬着唇糾結了一小會兒,這次倒是聽話地把那截樹枝咬在嘴裏,把半邊腕子給我讓了出來。
我先按着肩膀給他小幅度活動了一下,找準關節猛地往上一推——安上了。
阿恒低着頭悶哼了一聲,脖子的青筋裸露出來,兩片鎖骨深陷。
我倆一起癱倒在地,誰也不想動彈了。
“你怎麽這麽熟練啊?”阿恒捂着胳膊側了側身。
“以前經常摔,自己給自己上習慣了。”
“自己給自己上?”阿恒龇了龇牙,“那得多疼啊。”
“你要先麻痹自己,想着這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只纖纖玉手,輕柔地撫摸你,然後趁自己不備一個使勁兒就上去了。”
“你這不是自欺欺人嗎?”阿恒撇開臉嘟囔了一句。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天邊陰雲翻湧,眼看着又要下起來了。
“哎,”我拿腳踢了踢他,“咱得回去了,不然一會兒就澆路上了。”
阿恒咬了咬牙,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坐起來:“走。”
“走你個親娘腿腿,這麽走回去明天你這條腿就可以鋸了。”我爬起來到他身前蹲下,“上來。”
“你背我啊?不太好吧?”阿恒嘴上一邊說着不要一邊往我背上噌,等阿恒完全上來,我背上陡然一沉,阿恒身上的熱量透過衣衫傳了過來。
“你行不行啊?”
“怎麽不行?”我咬咬牙一使勁兒,膝蓋顫了幾顫,總算是沒給我丢臉,站起來了。
“要不我還是自己走吧?”阿恒動了動想下去,被我在屁股上拍了一把,“別亂動。”
我擡頭努力辨識了一下回家的路,背着阿恒下山。
阿恒雖然比我小着兩歲,但這食精咽細的少爺身板确實不能我們這種吃糠咽菜的能比的,看着也沒有多壯,身上卻都是實心肉,下山的路又沒有上山的時候那麽好走,走出沒多遠我就有些喘了。
“是不是挺沉的?你還行不行啊?實在不行你就把我先放這兒,回去借個車,上次我推你的那個獨輪車就不錯。”
“費勁兒。”我氣都快喘不上來了,把人使勁往上颠了颠,借機休整了一下,才能繼續往前走。
其實阿恒說的也是個辦法,可我不放心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兒,萬一老頭改了主意又追上來了,阿恒身邊連個幫手都沒有。
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能幫他什麽。
“那我能幹點什麽?”阿恒拿袖子給我擦了擦汗,明顯心不安理不得,再不讓他幹點什麽他就能在我背上翻起個兒來了。
“你就陪我……說說話吧,”就像當初我麻痹自己一樣,這樣說說話分散一下注意力,說不定我就沒有那麽累了。
“說什麽好呢?”
“說說你那外公……還有你娘親……”我惡狠狠道。
當初就是因為他說自己的娘親是商賈之女,我才信了他在家裏不受待見,才一時動了恻隐之心讓他留下來的。結果人家娘親是商賈之女沒錯,卻是江浙一帶最大的茶商,還有個外公在朝中任相——誰受欺負他也不可能受欺負。
阿恒登時就老實了。
“我當時不是有意要瞞你的,”過了好一會兒阿恒才小聲道,突然身子又一僵,“你不會要趕我走吧?”
我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人當真是那天被我趕出陰影來了。
“那你怎麽還被趕出來了?”
“其實也不是趕,”阿恒小聲嗫嚅,“是我自己跑出來的,我想跟着大哥去邊關,父親不讓。”
“去邊關幹嘛?”
“建功立業啊,”阿恒身子一挺,“好男兒誰不想馳騁疆場,驅除鞑虜,也不知道父親是怎麽想的,就是不許我去。”
我抿了抿唇,一時沒作聲。
心裏卻明白,我那個小破廟,柳鋪鎮,乃至整座牛角山,都留不住阿恒。
“還說我呢,”阿恒突然戳了戳我,“老頭說的,你差點因為我死在山上又是怎麽回事?”
我不由苦笑,知道瞞不住了,只好直說,“當初給你的那棵血芝,是我在懸崖邊上采的。”
“就這樣?”阿恒存疑。
“懸崖邊上有條路,名叫黃泉路,不太好走,”一滴汗流進眼睛裏,殺得眼睛有些疼,我偏了偏頭蹭在肩膀上,接着道:“我認識你的第一天,就走在黃泉路上了。”
這下子換阿恒沉默了。
天色昏暗,終于是在到家之前下起雨來。
雨水打下來倒是沒那麽燥熱了,我擡頭看了看,還有一半路,咬一咬牙就回去了。
阿恒趴在我肩頭突然道:“玉哥兒,你信我,等我以後建功立業,成了大将軍,我一定待你好,誰也別想再欺負你。”
我愣了愣,笑了,“那我就仰賴阿恒大将軍了。”
臨近家門,一只大白狗突然蹿了出來,正是将軍,圍着我倆轉了好幾個圈,沖着阿恒直叫。
“我沒事将軍,”阿恒沖将軍道,又在我肩上拍了拍,“放我下來吧,剩下的路我能走了。”
我剛把阿恒放下來,就見不遠處又蹿出來幾個小不點,揮着手,撒開腳丫子沖我們跑來。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只覺得身上和心裏都一松,一股奇怪的念頭突然橫生出來。
這要是一輩子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突然想到一個特別虐的梗,後來阿恒終于如願當了大将軍,卻被奸人陷害慘遭埋伏。玉哥兒在屍山血海裏終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對他說:“當初我能背你回家,現在也能。”
然後阿恒笑着死在了半路上。
想想還挺帶感的呢(狗頭保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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