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撒謊

◎看見她的秘密。◎

盛筱那雙琉璃似的黑眼珠子朝沈溪珩滑了過去，此刻外面的天都黑了，“你是來學校有事嗎？”

大概是因為沈溪珩剛才那句放軟的話，盛筱的聲音也放低了一些。

“是有點事。”

他從座位上站起身，“走吧。”

盛筱忙把書包背上肩，“那你忙完了嗎？”

沈溪珩感覺她跟上來的步子，輕輕的，跟小貓爪踩地毯似的，他步子忽然頓了下，轉身時，小貓兒猛地剎住了前腳，身子往後傾。

夜色半明半暗地籠下，窗外晚風吹來。

沈溪珩唇角微勾，聲音很輕，像怕吓到她：“你聽說過，連雲九中的晚上七點半嗎？”

盛筱猛地放大瞳孔，心跳随着少年壓下的眼睑而顫動，然而很快，他就收回了壓迫感，轉身往課室外走。

盛筱的胃口被他吊了一半：“你說呀。”

沈溪珩雙手環胸地走在漆黑甬長的樓道裏，垂眸能看到地上的兩道身影，一長一短，短的那道，亦步亦趨不敢走遠。

“如果七點半還不走的小孩，就會被選中留下來陪一些東西。”

盛筱：！！！

他的聲音不像在開玩笑，此刻整棟樓都是漆黑的，盛筱被他勾得心跳發緊：“你騙小孩呢……”

她話音一落，漆黑靜谧的樓道盡頭忽然傳來哀怨詭異的泣聲，伴随一陣夜風吹來，盛筱吓得瞬間寒毛直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竄到沈溪珩身後，雙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袖——

“快跑呀！”

她把沈溪珩往回拼命拽，忽然感覺肩頭讓人一按，盛筱吓得緊咬牙關，險些下一秒就要叫出來。

“嗤”

忽然，頭頂落來一道低沉的笑聲，盛筱讓人攬着肩頭，聽他朝樓道盡頭喊了聲：“是誰大晚上的在這吓小孩。”

有一瞬間盛筱覺得沈溪珩膽子真大，但有他在，自己倒沒那麽怕了，從他身後探出一顆腦袋往外看，幫腔道：“是誰呀！”

只聽“嘩啦”一聲，盛筱“嗖”地又抓着沈溪珩的衣袖藏了起來——

“我去！珩哥，你胳膊長了顆腦袋啊！”

沈溪珩垂眸看了眼盛筱，拖腔帶調的：“好看不，要好看，我就焊上。”

盛筱：“……”

出來的是一個男生，剛才那一道“嘩啦”聲拉開了幕布，詭異的泣聲也停了，像突然照進了燈光，厄運退散。

然而下一秒，課室裏又出來一道身影，纖細柔美的女身，穿着純白的舞蹈練功服，仿若月光落在了身上，散發着不真實的光暈。

盛筱看得愣了愣，直到她嬌俏地喊了聲：“溪珩哥！”

盛筱看着她朝沈溪珩輕盈地跑來，頭頂的燈盞一一亮起，她雙手攜起裙擺，就像一個公主。

等看清她的容顏，明媚精致之時，不是像，她就是公主。

“你來接我啦！”

盛筱瞳孔微怔，跳舞少女跟沈溪珩說話時親昵又自然，就在她挽上少年的臂彎時，盛筱悄無聲息地松開了方才攥着沈溪珩衣角的手。

就在這時，那道似乎在哪裏見過的漂亮臉蛋朝盛筱看了過來，一臉疑惑地朝沈溪珩道：“她是誰啊？”

盛筱現在明白了，沈溪珩來學校要辦的事，是接別人。

盛筱安靜的一張小臉略微點了下頭，“我先走了。”

撂了句話，她覺得自己轉身時特別的硬氣，直到書包肩帶讓人一拽，她毫無提防地背靠到一堵人牆。

“盛筱。”

頭頂落來一道清潤嗓音，如鵝卵石濺入心湖中。

少女明顯地表情怔住了，視線凝在盛筱的臉上，而後扯了扯唇角道：“你好，我叫孟清岚。”

盛筱終于知道這種似曾見過的熟悉感從何而來，她見過孟清岚，在沈溪珩手機的照片裏。

彼時她靠在沈溪珩身側，連紀淩峰都插不進去。

忽然，頭頂落來一道大掌，沈溪珩說了句：“怎麽又不叫人了。”

孟清岚笑得溫婉如明月，在她瓷白肌膚的映襯下，盛筱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醜鴨。

她微垂着眼睑，努力僞裝出不露怯的姿态：“你好。”

沈溪珩：“都幾點了，你們要不挪去高三樓唱，好給他們叫個醒。”

孟清岚笑道：“他們就是練一下美聲，不過我練完了，你等等我拿東西出來。”

盛筱輕咽了口氣，“那個，我先走了啊。”

她覺得憋得慌，心口透不過氣，難受死。

沈溪珩靠在過道邊，雙手揣兜地看着盛筱朝樓梯口走去，“怎麽，想我回去又讓林女士訓？”

盛筱眉頭皺成小八字，就因為上次她在林舒亦的追問下，說了他跟紀淩峰讨論自己是“鄉下野花”後，沈溪珩就老拿“告狀”的事情刺她。

盛筱幹脆從善如流：“人總是要在風雨中成長的，你加油。”

沈溪珩眸光下滑，看見她說話時張了張左手的指尖，右手指下意識摳手心，他眉心微挑，偏頭帶笑道：“自己回去能行？”

她用力點頭，“嗯。”

然後手指又張了張。

沈溪珩：“騙人。”

盛筱：“沒有。”

右手摳手心。

沈溪珩眸光往上走，夜色中看着她有些回避的臉，略微思忖地說了句：“剛才他們在唱的是美聲，好聽嗎？”

盛筱看了眼課室門，見裏面的人沒出來，于是搖頭。

這次，她的爪子沒張開了，而是垂了下去。

沈溪珩忽而笑了聲，“那我知道了。”

這時課室裏有人出來，是剛才說沈溪珩胳膊上長了腦袋的男生：“溫珉，你剛才唱的美聲……”

盛筱瞳孔一睜，就在沈溪珩要把她剛才的實話說給當事人聽時，她忙邁步上前：“很好聽。”

沈溪珩眉梢微挑，垂眸，看見小姑娘那纖細的五指又張開了。

“嗤。”

他低聲在她耳邊落下氣息，只有她和夜風能聽見的音調：“又撒謊。”

盛筱心跳一撞，耳尖發燙。

耽于美色一瞬，下一秒，光影處走來一道高挑的倩影，将她那點心動澆滅。

盛筱步子從沈溪珩身邊挪遠，今日見了孟清岚，大概是明白之前的種種跡象，她一個長輩口中玩笑的“未婚妻”，應該知道他這樣的天之驕子，自然有心悅之人。

“诶，盛筱，這個送你。”

孟清岚身上有一道清淺的香氣，盛筱擡眸見她遞來了一個鑰匙扣，金色的小風車，“這個是新的，就當是見面禮。”

盛筱下意識搖頭。

沈溪珩走過來，“一來就送人金子，孟小姐挺有錢啊。”

孟清岚笑時帶了點少女的撒嬌，嗓音也甜甜的：“上次吃飯的時候聽舒姨說她現在住你家，那不也是我妹妹嘛。”

妹妹？

盛筱朝沈溪珩看了眼，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脫口就說了句：“謝謝嫂子。”

沈溪珩：？？？

孟清岚先是一怔，旋即臉頰泛起了紅暈，輕咳了聲，“妹妹你這是說什麽呀……”

這回嗓音更甜了。

盛筱：“哥，你送嫂子回去吧，我先走了。”

撂了話，盛筱就朝樓梯跑了下去，她運動神經敏捷，沒一會兒就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孟清岚手背按了按臉頰，朝沈溪珩低聲道：“那我們走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媽那天說的是‘未婚妻’，清岚，是我記錯了，還是你記錯了？”

沈溪珩的語氣是孟清岚從未見過的沉冷，夜風吹來，她不由打了個寒顫，“溪珩哥，她年紀比我們小，我叫她妹妹沒錯呀……”

沈溪珩的瞳仁如夜霧沉霭，凝在孟清岚臉上兩息後，什麽都沒說，往樓梯口走去——

“阿珩。”

孟清岚跟了上去：“我家裏的司機在南門，一會先送你回去。”

沈溪珩：“既然司機在等，就不用我送了。”

他的步子越走越快，孟清岚有些跟不上：“你等等我，走那麽快幹嘛，我累了。”

沈溪珩心裏莫名有些煩躁，“那你慢慢走。”

孟清岚瞳孔睜睜，“沈溪珩！”

少年身影隐入夜色，她忽然有些着急了，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舒姨不是說了，其實就是為了照顧盛筱的自尊心，總不能讓她寄人籬下地住進沈家，阿珩，她又不是你真的未婚妻。”

“夠了！”

沈溪珩直接打住她的話，孟清岚明顯是被吓到了，整個人愣在原地，指尖裏的溫度被他抽走，下一秒，八月的風鼓入手心，明明冬日還沒有來，她為什麽會覺得冷呢。

明明他們才是最早認識的，從小一起長大的……

漆黑的草叢裏，盛筱蹲在車棚邊的角落，光透不進去，但聲音可以。

她聽見孟清岚的那句“自尊心”，那句“又不是你真的未婚妻”，好像什麽都明白了。

也是，因為長輩的那一點恩情，他們對待這個小女孩已經夠用心了。

不過相識短短，又怎麽能談真心。

雖然她真的有一點喜歡沈溪珩，但如果恩情需要用這種方式回報的話，那要嫁給她盛筱的人豈不是很多。

“轟！”

忽然，車棚裏響起點火的引擎聲，下一秒，刺眼的燈光照來，盛筱把頭埋得更下了。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那束光都沒有熄滅，一直罩在她身上。

她眼睫顫顫地擡起，看見光亮處蹲下的長身，少年左手手肘撐在膝蓋上，另一只手的指腹輕刮了下她的眼睑。

“哭什麽？”

盛筱怔怔地看着他，少年逆着光，眉眼疏朗深邃。

見她不說話，沈溪珩又說了句：“藏在這裏等我？”

盛筱吸了吸鼻子，聲音嗡嗡：“不是。”

撒謊時，她的指尖又下意識地張了張。

沈溪珩眉眼染笑，“走吧，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