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最可怕的噩夢…)

趙離濃閉着眼,意識模糊地想,眉心緩緩皺起,她本能偏過臉,以躲避燈光,只是那燈光印在脖頸處,竟隐隐發燙。

……這不是寝室的燈,更像是睡在了實驗室加熱燈旁。

這個想法在趙離濃腦中剛一劃過,她便倏地睜開了眼睛,看向光源處,不由一怔:錯了,沒有燈。

刺目陽光斜射進長方形大玻璃內,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她不在床上,也不在實驗室內,而是坐在列車靠窗座位上。

趙離濃擡手擋在額前,不由眯了眯眼,看向車窗外,遠處太陽底下連綿不斷的山頭長滿濃茂野林,綠得過于深,甚至有些發黑。視線再往下拉近,地面情況卻陡然一變,像是被人為阻隔,黃黑色的土質上見不到任何植物,連一株野草都沒有,空蕩又奇怪。

即便是瀝青水泥路,只要有一絲縫隙,野草都能從中頑強生長出來,這地方……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

趙離濃腦中最後一片混沌随着刺眼光線也逐漸消失,她緩緩放下手,轉頭打量周圍。

整個車廂稱得上安靜,少有交談聲,隔壁過道坐着兩女一男,都是年輕人,皆有些瘦削沉默,面色發黃,脊背僵硬地挺直,仿佛随時随地都要站起身逃跑。她鄰座也是個年輕男生,看起來倒是略微松弛,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随意往前伸。

大概是趙離濃打量的太明顯,鄰座男生轉過頭,對上她目光便笑:“同學,你終于醒了,我還以為你要一路睡到基地。”

他五官周正,偏有雙丹鳳眼,平白多了一絲靈活狡猾。

眼睛看起來還有點眼熟,趙離濃心想,但她不太明白目前的境況。

“同學?”趙離濃剛出聲才發現自己聲音有點啞,像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便清了清嗓子,繼續問,“你是……”

趙離濃早慧,從小被父母寄予厚望,父母總說她得走出去,不要像他們,一輩子都待在田地裏。

她做到了,14歲就跳級考上了頂尖大學,說一句天才也不為過。只是不知為何,當年兩所頂尖大學在她的省份分別僅放了一個名額。

最後趙離濃成功拿到其中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被調劑去了農學專業。

所有人都認為她應該去,連父母也在勸說。

趙離濃想着大學可以轉專業,便答應下來,卻沒想到這一讀,便讀了七年,從本科到研究生,眼看着又快被導師拉去讀農學博士,這輩子都得種地。

父母一輩子種地送她上大學,結果她在大學裏學種地,村裏不少人已經在笑她父母了。

趙離濃的理想是當都市白領,坐辦公室!或者研究別的什麽,為國效力也行,反正不能種地。

原本趙離濃都想好了,她還年輕的很,憑自己的學習能力,一切都能重來。

結果臨畢業,她的試驗田突然被毀,論文數據沒了,直接延畢,還得繼續種地。

昨天晚上趙離濃站在被狗啃的試驗田前借酒消愁,思來想去都覺得憤懑,忍不住指着天罵了幾句,但沒控制好身體,一頭栽了下去。

這種情況,按理在寝室或者醫院醒來都算正常,她實在想不通為何自己會坐在高鐵上。

“何月生。”鄰座年輕男生伸出左手笑問,“同學,你叫什麽?”

“……趙離濃。”她回握一下便收了手,始終覺得哪裏不太對。

不知是車廂內太安靜,還是車窗外掠過的環境太古怪。

趙離濃視線落在自己左手上,腕處莫名多了一個銀環,細方形環身,但有一塊略寬出環身、五角硬幣大小的銀色圓盤。

鄰座叫何月生的年輕男生也有……不止,過道那三個人似乎也有。

趙離濃下意識去摸自己口袋,想找到手機聯系導師或者同學,什麽也沒有,倒是她目光掃過前座椅背上的廣告巾,突然一頓。

白色廣告巾上印着幾行黑字——中央基地種子,異變率低至13%,歡迎廣大農學生選購。網址:

選種子要看發芽率,抗病抗旱等方面,她沒見過哪個品牌打異變率的廣告。

趙離濃盯着廣告巾上的黑字看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麽,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笑,随後身體前傾,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用力搓了搓。

難怪覺得鄰座男生眼睛有點熟悉,她導師就是丹鳳眼,只不過年紀上來了,眼皮松弛,有點耷拉下來。

窗外古怪的風景、鄰座男生略微熟悉的眼睛,再加上廣告巾上不合邏輯的種子廣告,只有當這一切都是夢,才說得過去。

大概是壓力太大,加上延畢的事,所以才會做這種夢吧,趙離濃心想。

她倒是頭一回做這麽清晰逼真的夢,可惜連夢裏都擺脫不了農學方面的東西。

趙離濃放下雙手,幹脆重新閉眼,仰頭靠在椅背上,等着夢醒。

鄰座剛搭上話的何月生見狀:“……”她未免太冷靜了點。

十分鐘過去,趙離濃沒能從夢裏醒來,反而被列車突然的急剎車導致上半身往前沖,差點撞在了前椅背上,她反應迅速,用手撐住了。

此時,整個車廂內的人紛紛起身,一大半人往過道中間擠,他們臉色蒼白的厲害,膽子大點的則靠近車窗,試探性地往外看。

也是這個時候,趙離濃才發現在自己夢裏,這節車廂內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輕人。

“出什麽事了?”

“可能是列車出了點故障吧。”

“是不是出現了異植?”

“別胡說!這裏是基地驿道,不可能有那種東西。”

……

随着列車停在原地的時間越來越長,車廂內漸漸起了争論,趙離濃靠在椅背上,睜着眼睛望向上方的行李架,心想這夢夠逼真的,等醒來之後得和室友吹一吹。

就在夢中乘客慌張紛吵時,列車內部陡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車廂頂部亮起紅燈,不斷閃着,仿佛帶着猙獰的具象,斬下一刀,劃破最後希望,這瞬間,所有人皆變得沉默下來。

【緊急通知:前方遇險,全體撤離,尋找庇護點!】

一道機械電子女音響徹整趟列車,一遍又一遍急促地播放着,讓人心生懼意。

趙離濃不解,她覺得站在過道的這些乘客很有意思,明明上一秒還在擔憂争論,但下一秒警報響起時,卻又迅速沉默,像是明白碰上了什麽,表情中還透着幾分認命。

夢境走向無法控制。

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做這種夢,不過從這些乘客的臉上,趙離濃覺得看到自己這七年紮根在田地裏的無奈。

這絕對是她對現實認命的投影!

在趙離濃思考之際,列車上的乘客們已經匆忙下車,他們動作迅速,像是演練了無數遍。

“你不走?”何月生站起來,見趙離濃始終沒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問道。

趙離濃擡眼看向鄰座男生,他肉眼可見在緊張,緩緩問:“……去哪?”她還沒琢磨明白這夢。

何月生指了指車廂一頭的廣播:“去找庇護點,再不下車……”

他話還未說完,前方車廂忽然開始劇烈搖晃,車廂內還未來得及下車的乘客頓時尖叫着,紛紛推搡前面的人跑下車。

見趙離濃還未反應,何月生幹脆一把抓住她手臂:“走!”

趙離濃順着他的力道站起來,剛邁出一步,還沒走到過道,便直接雙膝一軟,眼看着要跪下去,被何月生硬生生拉了起來。

“吓軟了腿?”何月生架住她大半邊身體,多說了一句,“之前還以為你多冷靜。”

趙離濃:“……”

她兩條腿根本使不上力,像是太久沒下過地,不過到底是夢境,也沒在意自己腿的事,茫然中被何月生半拖半架着下了車。

兩人這麽一耽擱,落在了最後,幾乎所有從列車上下來的人都在往列車前進的反方向拚命跑。

趙離濃扭頭去看列車,結果便見到前面車廂被緩緩擡高,像是地面有什麽東西硬生生把它頂了起來,難怪他們那節車廂會劇烈晃動。

一節車廂不算龐然大物,但這麽被頂起來,像極了科幻影片的畫面,也足夠讓人感嘆。

趙離濃心想這夢越來越離譜了。

“同學,打個商量。”何月生拖架着個人跑了半天,額頭上都是汗,結果一轉臉就見到游離在外的趙離濃,臉都黑了一層,“能不能稍微動動您寶貴的雙腿?”

不知不覺快将全身重量壓在對方身上的趙離濃:“……哦。”

她依言動了動自己的腿,發現已經能勉強控制行走了。

只是他們并沒有跑太遠,前面人群中忽然傳來極慘烈的尖叫,在這片寸草不生的大地上劃開。

和之前車廂內驚懼的叫聲不同,這幾道聲音更像是生命最後發出的掙紮嘶吼聲。

趙離濃下意識擡眼看去,臉色驟變。

前方人群中,不知何時從地面竄出一株“植株”,約三米,莖直立,頂端生有五朵巨型倒卵形傘葉。每朵傘葉上都串着一個活生生的人,穿胸而過,頂着腥紅鮮血的苞葉仿佛迅速成熟,分裂成三棱狀闊圓形蒴果。

那幾個人的血從近三米的高處灑下來,仿佛一陣血雨,底下的人被淋到後,無一不尖叫着掉頭往回跑。

随着胸前的子房花柱快速成熟長大,被刺穿串在莖葉上的五人也失去生命,再也沒了動靜。

趙離濃怔怔盯着巨型植株上的屍體,心想這大概是她做過最可怕的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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