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澤漆)
在趙離濃怔忪之際,何月生當機立斷,拉着她轉身往列車前進的方向跑。
趙離濃一轉身便見到将車廂頂起來的東西,是同樣快速生長的巨型植株,莖頂已經洞穿了一部分,本該透着盎然生機,此刻卻只讓人感到頭皮發麻,殺意畢現。
“前面車廂肯定有鐵警!”何月生看向列車最前端,他還保持着思考能力,咬牙快速道,“他們有武器,我們往那邊跑,這裏離第九基地不遠,再堅持一會說不定還有活命的機會。”
兩人并不是直線跑過去,何月生抓着趙離濃的手臂,不斷往左前方斜跑去,顯然想要趁這株巨型植株還未完全洞穿車廂,準備先繞過去,但他始終控制着沒有跑出鋪有石子的鐵軌範圍內。
有人從後面追上來,跑到他們前面,顯然也想尋求一線生機。
趙離濃望着不斷超過自己的人,他們臉色異常蒼白,布滿冷汗,連瞳孔都緊縮着,卻還在咬牙拚命跑着。
現實生活中幾乎見不到這種情況,即便是在影視劇中,也見不到這麽逼真恐懼的表演。
趙離濃垂眼望着自己左手,因為何月生一直緊緊抓着,衣袖被撩起了一小節,露出手腕一點皮膚,她可以清晰看見那塊皮膚緩緩激起雞皮疙瘩,汗毛也豎了起來。
趙離濃心想,她的身體在夢裏也覺得害怕?
又有一個人超過了他們,趙離濃視線落在他背後,發現對方肩部還有被灑濺到的血,應該剛才離那株巨型殺人植株最近的一批人。
被死亡籠罩過,難怪跑得比其他人更快。
“那個……”趙離濃突然發現洞穿車廂的植株已經伸出了頭,并且露出搖曳的倒卵形綠葉,它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在迅速生長分化,同時莖身如同活了一般,朝這邊轉向,她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戳了戳埋頭往前跑的何月生,“它過來了。”
兩人默契地齊刷刷停下了奔跑的腳步,但為時已晚,那植株沒了車廂阻礙,莖身迅速伸長,如蛇一般撲過來。
只是蛇沒有五個頭,這植株卻能瞬間從莖身份化出五條傘葉,不過眨眼的時間,它便竄了過來。
像是裝水的氣球被戳破,水突然炸洩的聲音,但趙離濃又分明聽見骨頭斷裂聲,她站在石子地面上,緩緩眨了眨眼睛。
剛才還跑在他們前面的那個人被綠葉洞穿,他的意識大概還有些殘留,身體努力往前奔跑,大概跑了半米距離,終于不動了,整個人往下倒。
那根傘葉洞穿後他的身體後,又迅速分裂出三棱狀闊圓形的蒴果,它在吸收這個人的血。綠色蒴果不斷膨大,隐隐能見到血紅色,直到吸幹淨他身體內的血後,才猛然抽出莖葉,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
趙離濃擡起右手碰了碰眼尾,垂首透過模糊視線看去,手背上粘有猩紅,是前面那人飛濺的血跡,似乎還帶着溫熱。
……這光怪陸離的世界好像是真的。
“蹲下!”何月生餘光掃到趙離濃側方,突然驚恐喊道。
他手指用力抓住她手臂,試圖拉着對方一起蹲下。
然而趙離濃反應慢了半拍,她甚至順着何月生的目光,側頭看過去。
距離太近了,殺氣凜然的傘葉幾乎要碰上趙離濃的眼睛,她甚至覺得嗅到一股青草混着血腥的氣息,分不清是它的,還是她沾上的血跡。
它仿佛也知道即将撲捉到獵物,興奮地要提前開始分化三棱形蒴果。
本該刺穿她的傘葉突然摔落在地,莖身被斬斷,蒴果沒來得及形成。
趙離濃順着地上傘葉莖身看去,先是見到了斷莖處流出乳白色液體,其中還摻雜一絲血紅,潺潺流淌在石子路面。
再往上看,是一個左手握唐刀的年輕男人,他一身黑色特警服,臉上戴着黑色面罩,只有一雙淩厲冷然的眉眼暴露在外,筆直長腿踏着軍靴,踩在另一頭斷莖處。
那只腳似有千斤重,莖身試圖瘋狂擺動,卻始終掙脫不了。
它頓時意識到棘手的阻礙,另外四條傘葉不再尋找獵物,轉而掉頭全部朝男人攻擊。
明明只有四條莖葉,朝這邊一同攻擊時,仿佛能遮天蔽日。
年輕男人突然松開腳下斷莖口,甫一松開,那根斷莖便弓起試圖刺穿他的腦袋。
然而下一刻男人卻躍身踩在斷莖身上,借力起高,左手握唐刀,将另外沖來的三條莖葉瞬間斬斷,不等腳下那根傘葉反應,他右手肘撐在莖身上,迳直滑下,落地舉槍,對着那節被頂起洞穿車廂下的植株根莖射去,同時左手反橫斬去,割斷最後一條追過來的完整傘莖葉。
漫天白色乳液混着血如同雨水般散落,而唐刀橫斬時,陽光落在刀身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正好映在他身後不遠處趙離濃的眼中。
不過須臾間,那道光便消失不見。
對方斬斷傘莖葉後,刀便順勢直接回鞘,甚至未看一眼。
趙離濃視線落在男人手上,他戴了黑色半指戰術手套,露出來的修長五指握着一把手槍。
那根斷莖在他開槍之後,便像失去生命力,摔落在地,迅速枯萎。
前後還在不斷響起槍聲,有人從列車另一邊躍過來,直接站在車頂,握着步槍掃射。
年輕男人側身,即便有面罩遮擋,也掩蓋不了鼻梁高挺的輪廓,陽光從他側臉投過來,染上金色的長睫清晰可見。
他手臂上挂着徽章,原本該寫“特警”兩個字,如今上面換成了“守衛者”。
“是守衛者,我們有救了。”何月生長長松了一口氣。
若有所思的趙離濃扭頭對上何月生若有所思的眼睛,兩人一頓,随後同時出聲。
“澤漆。”
“葉長明!”
兩人各自說完,聽見對方的答案,皆是眼冒疑惑。
趙離濃只知道澤漆又名五朵雲、貓眼草等,但從未聽過何月生口中的名稱。
澤漆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大戟科,折斷後莖身會流出乳白色汁液,路旁、荒地常見,她從未見過這麽巨型的澤漆,剛才近距離見到,所有特征對上後,才算确認。
何月生顯然不在意趙離濃說了什麽,他松開她的手臂,頭往她耳邊靠了靠,八卦道:“沒有步槍,背系唐刀,一定是葉長明,這回我們走大運了,居然碰上了他。”
趙離濃擡眼看向前方男人離開的挺拔背影,随即又低頭擡手擦了擦右眼。
“我聽說……”何月生注意到趙離濃的動作,繞到她面前打量,頓時驚了,“你眼睛怎麽了?”
她右臉被濺了血,之前随手擦過,卻糊成了一道一道,右眼更是有一塊深紅,看着有些可怖。
“濺了血。”趙離濃用手指揉了揉,擠出來的生理眼淚将眼球裏的血帶了點出來。
眼球微刺的酸痛清晰提醒她,這一切都不是夢。
“別揉了,得用水沖一沖,待會我幫你找點水。”何月生打量四周,列車前後都有守衛者,随着槍響,巨型植株的莖葉紛紛枯萎。
周遭一片狼藉,不少人回過神,聚集在一起,似乎這樣能尋求安全感。
列車最前端響起密集的槍聲,随後五輛重型裝甲越野車快速開了過來。
随着第一輛重型裝甲越野車驟然剎車挺住,後面三輛車分別在左右後方停下,分別圍住最中間那輛車。
“果然是羅翻雪!”何月生激動地撞了撞旁邊趙離濃。
正因為眼睛不适,又來到新世界的趙離濃無聲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心中泛起的無邊困惑,擡頭朝那幾輛重型裝甲越野車看去。
幾輛車上都有穿着黑色特警服下來的人,呈守護姿态護住從中間那輛車下來的年輕女生。
年輕女生五官漂亮,但神情冷淡,一頭長卷發披在身後,穿着一身白色沖鋒衣,腳下是一雙駝色登山靴,她背着一個雙肩黑包,迳直朝枯萎的巨型植株走去,在蹲下前,随手将長卷發紮了起來,幾縷碎發散落在耳側。
明明周圍還散落着屍體,但她蹲在那查看巨型植株。絲毫不受影響,冷靜利落。
原本瑟縮站在一旁驚魂未定的乘客們,無一不露出羨慕崇拜向往的眼神。
羅翻雪并沒有分出心神給周圍的人,她從黑色雙肩背包取出針筒、小刀和手套等,旁邊有人在錄像。她戴上手套,垂眸用針筒抽出裏面的植液,随後又用小刀割開植株莖身和傘葉,取樣放進培養皿中。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起身走向不遠處的年輕男人,對方正在和列車長交談。
待他們交談結束,羅翻雪才看向年輕男人道:“是澤漆,C級異變植株,三月份大部分植物進入生長期,基地驿道需要開始多噴灑防護液。”
年輕男人聞言,狹長眼尾往人群中掃去,目光落在一人身上,瞬間又收了回來,站在旁邊的羅翻雪和列車長未發現他的動作。
趙離濃右眼不适,到底沒忍住低頭揉了一下,也不知道曾有一道視線掃過來。
“早就聽說葉長明會當羅翻雪的守衛者。”何月生一雙丹鳳眼中全是羨慕,“不知道以後我們能不能成為這樣的研究員。”
趙離濃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為了不露餡,她沒有出聲接話,暗自記下這幾個名詞。
她低頭打量自己,陌生的衣服、手環,不知道身體是不是也變了。
剛剛經歷的一切,讓趙離濃不得不清晰認知到,她大概穿越到了新世界,而這個新世界有着本來世界沒有的危險。
“诶,你從哪個基地來的?”旁邊何月生突然問道。
趙離濃不動聲色反問:“你呢?”
何月生擠眉弄眼:“第七基地,以後你想要喝什麽茶、咖啡,可以找我買,我有門路。”
第九基地、第七基地……這個世界應該是按數字來稱呼基地。
明明才經歷過生死,但對方似乎已經完全緩了過來。
“趙同學,你是哪個基地的?”何月生依舊沒忘之前的問題。
“中央基地。”趙離濃想起高鐵上的廣告巾,随口編道,“我沒有種子的門路。”
何月生奇怪地瞥了她一眼:“中央基地的種子都掐在羅家和單家手裏,你肯定沒有。”
羅家和單家……又知道了一條信息。
不遠處那群突然出現的守衛者,處理完異形植株,消失得也迅速。
五輛重型裝甲越野車發動,帶着轟鳴聲掉頭,繞過列車頭部,重新上路,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只有石子路上留下的車轍痕跡,能證明他們來過。
這邊列車長已經開始召集大家排隊。
“諸位新生,救援車馬上就到,請所有人排成兩隊等候。”列車長拿着擴音器喊道。
新生?
趙離濃扭頭看向四周,果然從列車上下來的人全部是年輕人,所以她現在是一名異世界的新生?
何月生擡起左手,右手大拇指在銀環表盤一劃,上方立刻跳出淡藍色光屏:“今年也是倒黴,居然真在驿道鐵路碰上了異變植株,還沒開學就死人,當農學生果然危險。”
趙離濃順着人群排好隊,聽見旁邊的何月生最後一句話,瞬間轉頭看向他,終于失态:“農學生?!”
何月生在光屏上飛舞的手指一頓,擡頭上下打量趙離濃:“你是被父母打暈丢來第九農學基地的?反應這麽大。”
農學基地!
趙離濃只覺得眼前一黑,她父母希望她遠離農村,甚至給她取名叫“離濃”。
現在她知道了,這名字有問題,不應該有三點水。
因為拖泥帶水,所以自己兩輩子都是種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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