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入世篇32

一個瞎女人,連州主府的大門都找不到,長相平平無奇,一路摸索着用竹棍點着走來,忽然擲地有聲地宣布她是天衡宗的明塵,揚言要見州主。

軍士忍住了笑,明白了眼前這人原來是個瘋婆子。

四下沒有見到配合這女人一起鬧事的,于是軍士招呼來同伴一起嘲笑她。

“你說你是天衡宗的明塵,那我還是荒山宗的子實呢!”他先叉腰嘲笑。

旁人立即提醒道:“明塵可是遠在天邊的,子實道長近在眼前,慎言,慎言。”

于是軍士道:“在這瘋婆娘面前拆什麽臺!她說她是明塵就是明塵了?說起來,明塵是誰?”

衆軍士也愣了愣。因北州受荒山宗庇佑,不像南邊的人一樣稍微知道些明塵尊者,心裏也沒覺得明塵該是多厲害的人,頂天了,不就是個道長嘛,和他們的子實道長一樣。

甚至有人想:“天衡宗應該是比荒山宗大吧?說不定這個叫什麽明塵的,只是個小喽啰,在這裏欺我們不懂?”

還好衆軍士中還有一個外地來的,總覺得聽着耳熟:“各位哥哥,天衡宗好像是有個叫明塵的,很厲害呢!”

“好,你看看她,很厲害?”一個軍士粗魯地将瞎子一推,看她如同破布似的被扔出去,哈哈大笑,又看她瘦弱,還是轉手扯着衣裳把人拽回來,更加證明了,“你看,也不還手,哪有這種厲害的人?”

那外地軍士撓着頭冥思苦想,終于想起來了:“啊!天衡宗的明塵是個尊者!”

“尊者是啥?”

“就是比道長還厲害的那個境界?”

小軍士點頭,把瞎子端詳了一會兒,看她相貌平平,身形瘦削,抿着唇任由他們推搡的樣子,總也沒辦法聯想起來,卻還是遲疑道:“據說……哈,也是個瞎子。”

“嚯,天底下瞎子那麽多,偏巧讓我們碰上了?”軍士感覺把明塵推搡着玩兒很是有趣,她也不反抗,被推着就踉跄一下,卻還能站穩,他用力地推了一下,瞎子一下子跌在地上。

衆軍士哄堂大笑。

“你瞧瞧,無論如何,這人都不可能是什麽明塵尊者的,而且,我們是受荒山宗老爺庇佑的,跟她們天衡宗有什麽關系?快不要鬧了,把她扶起來,打發走吧。”

明塵一直聽着衆人的議論,也并不辯解,等到軍士來扶自己的時候,她輕聲道:“我最後說一句。”

“你說。”走過來的正是那外地少年,他對天衡宗的感受就如北州人對荒山宗的感受一致,所以即便心裏也不信面前這人是明塵尊者,但多少還是留了些餘地。

“北州本就是苦寒之地,最多糧食自給,很難承載湧進來的這麽多外地難民。但若是荒山宗肯向天衡宗求助,亦或是自己往南尋找城池,鳳鳶城,藍花城,都是專事糧食生産的大城,且都在天衡宗庇護下,能從外運糧,就可以解決糧荒。也或是,若荒山宗力有不及,共同研究一條靈渠,灌溉荒地,讓北州糧食增産,這些事,我不信荒山宗沒有想過。但我在宗門時,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

她這“一句”一口氣說完,趁對方沒有回過神,又補充道:“南邊天衡宗雖然做得不好,讓一部分人背井離鄉跑到北州來,卻也是有原因的,荒山宗只庇護一州之地,而天衡宗連帶最南的南州,共庇護二十六州,百姓的疾苦我雖然看不見,卻能聽見,如今我入世來了北州,看見荒山宗庇護的難處——因此,我來面見州主,不光是要為糧荒的事建言獻策,還要通過他來見一見荒山宗的道友,或者我也學習學習荒山宗,不光是北州一州,還有那二十六州,都能得着安寧。”

她說罷,又道:“我知道你們難做,煩請替我通禀一聲。你們州主去過荒山宗沒有?替我問問,門口那條飛龍的牙可補上沒有。”

她從前去過荒山宗,雖然看不見,卻知道荒山宗守山門的飛龍掉了一顆牙。

老龍每次都嘆息着:“老了,不中用了,宗主說要給我造顆假牙補上,宗主都換了好幾個了!我的牙也沒補上……”

一旁的荒山宗宗主總是賠笑道:“山門窮嘛。”

她這樣說,就是表明身份了,若是去過荒山宗,必定會知道那條愛念叨的老龍掉了一顆牙。

小軍士還是跑去和其他人商量了:“各位哥哥,我去替她說一聲吧!她說得在理,就算不是什麽明塵尊者,也好歹是對這糧荒的事有了主意,咱們也可再不想對着同鄉拔刀了!”

衆人聽了,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低眉順眼的瞎子,還是一個軍士想了想,揮揮手:“去吧,若真是放進個瘋子,過錯由我擔着!”

層層通報後,北州州主武定撚着胡子:“她說是天衡宗的明塵尊者?還說了什麽?”

來人就把什麽糧食的事和老龍的牙一說。

武定面色大變,揮手讓人出去把人接進來,心裏嘀咕着天衡宗的人怎麽不飛在天上,卻要在北州晃悠着,還要被人戲弄一番,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跑去後院喚來仙鶴,急忙傳信出去。

有了爵,便相當于是荒山宗的一員了,可與那些修真者道友相稱,又因一同做事的同仇敵忾,荒山宗的修真者在他面前也沒什麽修真者的仙風道骨,不還是要吃吃喝喝嘻嘻哈哈?

但是,尊者可不同,畢竟到現在,武定都沒有見過荒山宗宗主,那貨真價實的尊者就像天上的月亮似的,遠觀就夠了,忽然月亮落在自家院子裏了,他就有些忐忑——還是外來的月亮。

他可不像手底下那些軍士們一樣毫無見識,自得了爵,便很是在意這些修真者的故事,也自然知道天衡宗四尊者還有宗主,底蘊非荒山宗能比,占據中原最好的地,法器典籍無一不有。而上次聽人議論起明塵的事來,還是說天衡宗老宗主本有意讓明塵接過衣缽,但似乎宗門內有個叫定平的卻贏了,作了代宗主,把明塵排擠出去。但又聽人說,那定平其實也是想把明塵培養起來再做宗主,自己只是代行宗主之責,要教導明塵。

這些權力鬥争的事,武定比衆修真者都要拿手,但是卻不敢輕易就小瞧了這個被排擠走的明塵尊者——這畢竟是這麽大個尊者,而那定平卻只是個真人。而也聽說了先前天衡宗宗主還健在時,曾親自帶明塵來過荒山宗,荒山宗某種程度上是傾斜到明塵這裏的,關乎什麽道心不道心的?他也弄不清這些,只知道塵埃還未落定,萬一自己接待的,就是未來的天衡宗宗主呢?

想到這裏,不由得緊張起來,盼着荒山宗的人快來,否則自己一個北州州主,卻和天衡宗的人相談甚歡,這可引人誤會了!

武定心中胡思亂想着,外頭人通報人來了。

他急忙站起來迎接,卻見到身穿布衣,不施粉黛的盲人進來,手中拄着再普通不過的竹杖,摸摸索索地含着笑走進來,身體雖然輕盈,卻沒有半點修真者的靈動,像一張蒼白的紙從外面飄進來了。

臉色未變,心中暗忖,那明塵尊者就是這麽個人物?

嘴上卻驚喜道:“明塵尊者大駕光臨,鄙州窮苦,沒有什麽您看得……沒有什麽好東西,寒舍簡陋,尊者見笑了。快上座!”

殷勤地倒茶,明塵嗅了嗅,微微頓了頓:“茶并不簡陋。”

武定讪讪一笑,沒有說什麽,給這個明塵斟茶。

才剛把茶倒上,忽然又見人禀報,說外頭有個外地的女醫者,非要說州主病入膏肓,不放她進去,州主恐怕活不過今晚。

武定心說這都是什麽事,揮揮手道:“讓她走,我身體好着呢。”

霜雲在門口大放厥詞之後,便冷冷地看着面前攔着的軍士。

她是聽人說阿阮好像被州主府的軍士們找上了麻煩,把她推來推去欺負。霜雲聽了,一向波瀾不驚的臉色變了,想起自己老師的囑托,又想起現在那所謂大能的尊者還只是個普通人,立即奔向州主府,就看見明塵被人半挾半拖地進去了。

她的醫術本就不算太好,她老師程錦朝的醫術也就那樣,做不到什麽遠看便能知道此人壽數的地步,此時也只是危言聳聽,關心則亂,面色沉沉,仗着自己平日裏的冷臉,竟也沒人動她。

殊不知這些軍士正因為自己把明塵尊者推搡得像個破娃娃似的心中懊悔,于是看誰都像絕世高人,他們聚在一起看霜雲,愣是沒有敢再推一下,都眼巴巴地看着。

還是有個軍士道:“我……我替你禀報了,州主說,他身體好着呢。你回去吧。”

“今晚可就未必了!你知道你們剛剛拖進去的是什麽人麽!”霜雲以為他們不知道明塵的身份,故意吓唬道。

這些人點點頭:“知道的。”

霜雲:“那還不放我進去?”

“有什麽關系……”

“我是去救州主的,再晚些——”霜雲抿着唇,沒再說話了。

軍士們又聯想起來,難道這少女真有些本事?難道那明塵尊者其實是要進去殺了州主麽?

衆人驚吓不已,一個軍士道:“我們放那位進去,是因為她證明了自己的身份,我等無心冒犯,只是問一句,你有什麽東西,什麽話,什麽事可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霜雲心裏卻想,什麽是“她證明了自己的身份”?難不成阿阮直接把明塵尊者的身份挑明了?

只是沉着臉:“我沒什麽可證明的,不放我,我便只在這裏站着了。”

從州主府中忽然跑出一個人:“外頭可是霜雲醫者?”

“是我。”

“貴客請您進去。”

衆軍士面面相觑,暗道,現如今看門變得這麽難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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