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賀雲弋并未急着離開醫院, 他還想跟一個人告個別。

來到住院部的另一邊,這裏不像許南蕭住的VIP病房裝修得那麽好, 六個人住一間, 但也并不算擁擠。

小孩的媽媽坐在床邊織着毛線,看見賀雲弋探頭探腦,便問道:“您好, 請問您找誰?”

“姐你好,我找穆蘭。”

這個名字還是他拜托小潔打聽到的, 中間還鬧過一個大烏龍。

之前他一直以為那小孩是個男孩, 但其實, 是個女孩。

剛開始小潔怎麽找都沒找到,直到後來許南蕭說,會不會是他弄錯了性別,小潔才……

怎麽又是他, 算了。

賀雲弋思維發散的時間,女人放下手中的東西, 笑着走了過來,“你就是小蘭常說的那個大哥哥吧,上次她從外面回來, 口袋裏裝了一把糖, 我還當她是不是從別的小孩那搶的。”

“不會啊, 她, 挺乖的。”

女人有些驚奇, “這麽多年,你還是第一個說她乖的, 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天天折騰我,出生後, 整天像個男孩子一樣,爬樹下水,皮的不行。”

說起穆蘭,女人的臉上滿是笑容,可随後,她又深深嘆了口氣,“不說了,那都是以前了,要是她能治好,以後愛怎麽皮怎麽皮,我也不罵她了。”

在知曉穆蘭的病情後,賀雲弋第一次後悔自己不是真的醫生,面對年幼的被病痛折磨的小孩,他除了給幾顆糖,說些安慰話,什麽都做不了。

女人才想起他是來找自己女兒的,“瞧我,又開始在這亂說話了,穆蘭這個時候應該在天臺,她就喜歡一個人待在那。”

“那我去找她。”

“诶,去吧。”女人又回到床邊,繼續織起了毛線。

賀雲弋來到天臺,一推門,狂風暴雨襲來,剛剛才擦幹的頭發又瞬間全濕透了。

他側着身,從旁邊的屋檐下走到另一邊。

這有塊透明的頂棚,棚子下有搖椅,周圍還養了許多花,顏色各異,賀雲弋叫不出名來。

搖椅上果然睡着個小孩,依舊帶着那頂洗得發舊的帽子。

“下這麽大雨你也能睡得着?”

小孩睜開眼瞅了他一下,翻了個身,沒理他。

賀雲弋摸了摸鼻尖,不懂她怎麽又生氣了,小孩的心思他是真的摸不透。

“我要走了。”

小孩頓了下,“知道,你那包東西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見好嗎?”

賀雲弋樂了,蹲下身,輕輕戳了下她的肩膀,“有個東西送給你。”

“不要!不稀罕!”

“嘿,這倔驢脾氣!”賀雲弋倒沒有生氣,更多的是心疼。

他從包裏拿出平板,“我記得之前某人說過,一定要把她畫進畫裏,還想不想看了啊。”

話音剛落,穆蘭立刻轉過來,眼睛噌得一下亮起來,興奮地說:“你真的畫了?”

“昂,畫了,費了我好長時間,誰讓某個小孩長得這麽漂亮,要是畫醜了,她肯定又要不高興了。”

“才不漂亮。”小孩撇了撇嘴。

賀雲弋笑彎了眼,在屏幕上戳了幾下,找到那張自己畫了許久,只有十幾格的條漫。

這張圖,他抛棄以往的畫風,線條畫面更簡潔,更注重整體的氛圍動态,但還是有他自己的風格在裏面。

簡短的漫畫沒有太多內容,只有一個帶着帽子的小孩,一會爬樹,一會在草地打滾,一會又在撲蝴蝶,看起來好像沒有邏輯,但在最後幾格卻出現了一個穿着碎花裙的女孩,陪她一起。

這個女孩可以是穆蘭一直期待的朋友,也可以,是她自己。

一個,健康的,留着烏黑長發的漂亮姑娘。

穆蘭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漫畫的最後一格,仿佛在懷念什麽。

是了,沒生病前,她也曾有一頭如瀑的長發。

“後面的內容是什麽?”穆蘭仰起頭,終于露出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單純笑容。

“還沒想好。”賀雲弋确實沒有一個具體的情節,都是想到哪畫到哪,又或者說,他希望,後續的內容能和穆蘭一起創作,“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雨勢漸歇,穆蘭從搖椅上翻身下來,站在欄杆邊,往遠處眺望,“我有可多想的了,我還沒去過海邊,沒坐過飛機,沒上過大學,沒……”說着她又搖了搖頭,嘟着嘴說:“這些肯定都不好玩。”

聽到這,賀雲弋樂得不行。

他就沒見過這麽倔強嘴硬的小孩。

“行,那你再想想,有什麽好玩的記得一定跟我分享。”

穆蘭回頭看着他,“你家人的病好了嗎?”

賀雲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過很快恢複原樣,點了點頭,“嗯,好了。”他又揉了揉穆蘭的腦袋,“那我現在把他的那份運氣傳遞給你,你也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一直成熟得像個大人似的穆蘭,聽到他這話,立馬從欄杆邊跑回他身邊,小手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扇風,“那得多來點,我可太想離開這破地方了。”

“行了,快點回去吧,以後下雨天可別在外面待着了,就算你裝備齊全,也有可能會着涼,你媽媽也會擔心的。”

“我知道啦。”穆蘭似乎不太服氣被他教訓,指着他的衣服說:“你還好意思說我,起碼我不會讓自己在下雨天被淋濕,算了,等你回家肯定也會被你媽媽教訓的,我就暫時不說你了,不過,我們約定好,這個漫畫你一定繼續畫下去哦,我會一直一直關注你的,別想偷懶!”

“好哦,我會努力的,你也要答應我,不能放棄,聽醫生和媽媽的話,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拉鈎。”

“拉鈎!”

從醫院離開,賀雲弋回到原來的住處。

有挺長時間沒回來了,原本他已經做好一進門就吃灰的準備,卻沒想到比他想象中要幹淨許多。

沒有滿屋子的灰塵,空氣也很清新,比之前滿屋子的消毒水的味道好聞多了……

嗯?

卧槽!

家裏進賊了?

他之前也沒用過空氣清新劑啊。

再仔細看家裏東西的擺設,雖然和走之前差不多,但他還是注意到桌上少了他忘記丢的垃圾。

他慢慢把東西放下,随手拿起一旁的掃把,放輕腳步,慢慢往屋裏走。

客廳沒人,卧室和書房的門都關着。

這時,陽臺外突然傳來聲響。

賀雲弋心裏一咯噔,喉嚨有些發緊,咽了下口水,舉起掃把,正準備沖過去,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男人穿着圍裙和拖鞋,拎着的籃筐裏還裝着剛剛洗好的床單被套,看見賀雲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回來啦,本來想給你打電話的,只不過你手機好像關機了。”

賀雲弋盯着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看了會,在和旁邊的照片進行一番對比後,終于認出了這人。

他的親哥哥,賀雲亭。

腦海中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在見到這個人的剎那間重啓。

等他回過神,賀雲亭已經走到他旁邊,溫柔地拿下他手裏的掃把,語氣中帶着嗔怪,“你以為你是高手啊,要是家裏真的進了賊,就憑這掃把?”

随後他又注意到賀雲弋渾身濕透,好看的眉心又蹙了起來,“這麽大人了,下雨不知道打傘嗎?我不是告訴過你,出門之前要看天氣預報,就算是陰天也要記得帶傘,而且就算沒傘你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嗎?”

賀雲亭一個人在那不停地說着,絲毫不在乎賀雲弋有沒有回答。

就好像,他根本不需要。

仿佛他只要訴說着關心,就能彌補這麽多年的愧疚。

也許是受到原主記憶的影響,賀雲弋對眼前這個人,情感非常複雜,他們曾經那麽要好,是世界上彼此最親近的那個人,可這一切在七年前,賀雲亭離家出走,毅然決然孤身一人奔赴大洋彼岸時,就全都變了。

“你為什麽要回來?”

一直喋喋不休的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就像是突然被人點了穴,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賀雲弋腦袋快要炸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了,他并不想在這種時候還要處理原主留下來的家事。

于是,他下了逐客令。

“我今天很不舒服,你先走吧,我現在要休息。”

賀雲弋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倒。

賀雲亭并不知道他今天發生了何事,還以為他的弟弟已經厭惡他到這種程度,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這段時間我會一直待在國內,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可以随時找我。”

在送走男人後,賀雲弋再也支撐不住,癱倒在沙發上。

濕透的衣服黏在身體上很不舒服,可他已經連去換洗的力氣都沒有了。

雙眼逐漸失焦,在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是,等醒過來一定要吃一頓炸雞,甘梅味的,還要配上加滿冰塊的肥宅快樂水。

幾分鐘後。

公寓的門再次被打開,進來的竟是剛剛說要離開的賀雲亭。

他走到沙發旁,看着昏迷不醒的青年,撥通一個電話。

等待對方接聽的過程中,他煩躁地啃咬着手指甲,和剛剛賀雲弋面前溫柔的形象判若兩人。

電話在“嘟”一聲後被接通。

“雲亭?你回國了?”

“顧淮之!我特麽的是不是警告過你照顧好我弟弟?你竟然欺負他?”

電話那頭的顧淮之剛把宋言送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你發什麽瘋?我什麽時候欺負他了?我就差沒把他當祖宗供着了!”

“我今天一天都跟着他,從你公司出來後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是發生了什麽。”

“一天都跟着他?”顧淮之實在沒忍住,爆了句粗口,“你特麽的真變态。”

顧淮之挂了電話,連他都忍不住同情起賀雲弋來。

一個許南蕭,一個賀雲亭,一下遇到兩個瘋子。

“許南蕭?”顧淮之手指在桌面上輕點幾下,回憶起今天發生的事,難道,是聽到他和宋言的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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