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來的太子爺
洋城的十二個月裏差不多一半時間都在過夏天,夏天又有一半的日子會下雨,晏暄在這座低緯度城市工作兩年,已經養成了出門帶傘的習慣。
偏偏這天他忘了,中午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買完一杯冰美式,還沒來得及出門,就聽見了一剎那間洶湧起來的雨聲。
“下雨了。”為他結賬的店員輕聲說。
她給晏暄掃完碼,注意到他兩手空空,便說:“一會兒再走吧,這雨下不長,很快就停了。”
晏暄形狀好看的眼睛彎出一點弧度:“謝謝。”
後面沒有其他顧客等着結賬,店員的眼神落在晏暄胸牌上,跟他多講了兩句閑話:“你在晝火工作?我玩過你們公司的游戲。”
晝火是國內知名的游戲開發公司,總部設在洋城,晏暄大四時通過了晝火的校招,現在在總部跟項目,做的是策劃工作。
晏暄點點頭:“嗯。”
手機剛好在這時跳出兩條消息,他便走到一邊,順手将咖啡放在靠窗的長桌上,低下頭去看。
是他在公司美術組的好友大彭發來的,一行字外加一張截圖。
“暄兒,你覺得我新建的這個模怎麽樣?之前我一直畫怪物,這次他們讓我畫個人試試。”
下面是一張次世代建模的截圖,展示了一個半側面人物頭像,長相頗有怪物遺風。
晏暄瞥了一眼,回複道:“這五官唯一的優點就是齊全了吧。”
大彭:“嘶,您說話沒點兒惡毒的智商還真聽不懂。”
大彭:“咱就不能學學欲抑先揚,罵之前誇兩句做鋪墊。”
晏暄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我反推案又被打回來了,也沒人跟我欲抑先揚。”
大彭被他轉移了注意力:“改幾遍了還不過?又是新來那太子爺幹的?”
晏暄飛快地打字:“應該是,明明上次改完制作人跟我說可以定稿了,結果在系統裏提交給路槐青審,又被退回了。”
頓了頓,他又說:“你說路總是不是因為恐同所以針對我啊?”
大彭扔過來一個擠眉弄眼的狗頭表情。
說起來路槐青恐同還是晏暄第一個發現的,他的反推案第一次被對方退回時,其中一處修改意見就是删掉某個男NPC取向為同性的內容。
晏暄嘆了口氣,擡起頭發現雨已經停了。
洋城的夏天總是這樣快雨時晴,前一秒雨勢還大到仿佛能将整座城市傾倒,轉瞬便又風輕雲淡,只剩下濕漉漉的地面還能證明方才的一切并不是人們的幻覺。
晏暄端着咖啡,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店員在他身後喊了一聲:“歡迎下次光臨。”
室外的氣溫并沒有因為下過雨變得更涼爽,想到公司裏宜人的冷氣,晏暄加快了腳步,咖啡中過量的冰塊撞擊塑膠杯,發出擁擠的響聲,他的身影同整座城市一起,倒映在腳下的積水中。
晏暄回工位的時候還沒有到下午正式上班的時間,大彭正把辦公椅當輪椅使,到處流竄找人胡侃,主要目标是剛進晝火的實習生姑娘。
“……你們還沒脫離學校,不知道職場的險惡之處,聽彭哥給你們傳授點兒人生道理啊。就比方說吹牛這事兒吧,以前我剛畢業那會兒呢,誰擱我眼前吹牛,我肯定立馬戳穿,但是現在,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麽些年,誰再跟我吹牛,他怎麽吹我就怎麽幫他圓,這就叫格局,懂吧?”
晏暄捧着咖啡走到被一群女孩子包圍的大彭旁邊:“這麽成熟呢彭哥?那我吹個牛,你幫我圓圓?”
大彭聳了聳肩:“得嘞,您請。”
晏暄輕描淡寫地開口:“我是你爹。”
大彭:“……”
小姑娘們頓時笑成一團,原本困倦的空氣也跟着活躍起來。
晏暄牽牽嘴角,靠在大彭身側的桌沿,咬着吸管不緊不慢地喝咖啡,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離電梯最近處那個工位瞄。
工位的主人還沒回來,桌上放着一瓶敞口的可樂。
晏暄正猶豫要不要悄悄過去幫對方擰上瓶蓋,忽然聽見大彭跟他閑聊:“路槐青退你反推案的時候給沒給你修改意見啊?”
他回過神來:“給了,還是逐句批的。”
想到公司內部聯絡系統中,路槐青頂着頭像上那張英俊淡漠的臉讓他今天下班前交上最新一版文件,晏暄說話時便忍不住摻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我要是今年被逼得跳了槽,以後簡歷上可得寫我有三年工作經歷。”
“三年?你不是才進晝火兩年,多的那一年哪兒來的?”大彭順嘴問。
“加班加的。”晏暄盯着總裁辦公室的方向說。
這話有誇張成分,一來路槐青剛空降晝火沒兩個月,二來人家也沒讓他加過班,只是他有強迫症,又特別喜歡這個行業,要改就一定改到最好。
大彭笑得有些暧昧,眼神飛向了之前晏暄偷瞟過的那個工位:“跳槽?你舍得那位嗎?”
晏暄吓了一跳,險些打翻手裏的咖啡:“你小點兒聲。”
好在實習生小姑娘們已經被新的話題吸引了注意,開始讨論起附近一家在社交平臺上熱度很高的火鍋店,周圍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大彭恨鐵不成鋼道:“暄兒你就不能快刀斬亂麻,趕緊跟人挑明白嗎?猶豫就會敗北懂不懂,我上回可聽財務阿姨說要幫任渝介紹對象呢。”
晏暄聽到那個一直記挂着的名字,眸光不自覺地晃了晃。
任渝這時候已經回了工位,大概是吃過飯之後有些犯困,坐下之後便将頭埋進了胳膊,一只手繞過腦後,耷拉下來蓋住耳朵。
桌上半瓶可樂仍舊放在原處,晏暄覺得任渝如果稍微活動一下,就很容易把飲料碰倒。
但他卻沒有勇氣過去提醒對方。
大彭見晏暄這副德行,搖了搖頭說:“行,那你就拖着吧,我看網上那些帖子說gay都可直接了,怎麽你淨跟人家反着來呢?”
晏暄跟大彭說不明白,煩躁地抓抓頭發,帶着咖啡回了工位,第三次新建了一個叫做“反推案最終版”的空白文檔,并在後面加上了今天的日期以示區別。
任渝就坐他前面那排,他打字的時候只要稍稍偏頭,就可以看到對方的背影。
雖然從到晝火上班,他跟任渝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看起來就像最不熟的那種同事,但其實他們的關系不止于此。
任渝是他在游戲裏的CP,不過他們兩個中,唯獨他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
兩個人最初是為了做任務才綁定關系,但晏暄清楚,自己的想法并沒有那麽清白,只要任渝在游戲裏多關心他一句,他就連以後怎麽給他們收養的孩子解釋為什麽比別人多一個爸爸少一個媽媽都想好了。
方才大彭的話讓他有些心思浮動,他将反推案的文檔最小化,鼠标移到桌面上那個熟悉的游戲圖标,雙擊點開,初始化,登錄。
進入游戲之後,他習慣性地先點開了右上角的信箱,加載出的通訊頁面上,被他置頂的是一個叫“Road”的賬號,系統用丘比特的箭心圖案标示兩人是游戲情侶。
Road不怎麽喜歡說話,兩個人當了一年多CP,統共只存下五頁聊天記錄,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晏暄在挑起話題,但對方又很耐心,晏暄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得到回應。
說起來确認Road現實中的身份也算個巧合,那是半年前的事情,晏暄當時剛好在為手頭的新項目收集一些玩家數據,便問起了Road對國內幾家知名游戲廠商的印象。
只是随口的一問,Road卻給了他很長篇幅的專業分析,晏暄讀着讀着,忍不住問對方是不是游戲行業的一線從業人員。
Road沒有敷衍他:“嗯,我在晝火總部工作。”
晏暄的心跳頓時加快了,然而他沒再繼續追問,因為不想給Road留下熱衷打探隐私的印象,只是默默地點開了對方的資料卡,一點一點拼湊Road的形象。
性別男,年齡二十七歲,畢業院校S大。
他托大彭去人力部門打聽,那時候整個晝火符合這三項條件的,只有研發部的任渝。
任渝就坐他前排工位。
兩個人在公司的直線距離并不比一張屏幕的厚度遠多少,可就是那幾步路,晏暄到今天都沒有光明正大地走過去哪怕一次。
他的膽怯事出有因,當初注冊游戲的時候,晏暄覺得女性角色的建模更漂亮,便随手建了一個女號,他用這個賬號認識了Road,動心之前沒來得及坦白性別,動心之後卻不敢了。
因為對方是直男。
某次聊天的時候,他旁敲側擊地問過Road關于同性戀的看法,Road的反應冷淡而坦誠,說自己念書的時候被gay騷擾過,所以多少有些反感。
晏暄從此再沒有涉及這個話題,也打消了任何有關表白的念頭。
可他還是舍不得放開對方。
二十四歲的人還在小心翼翼地暗戀,仿佛青春期卷土又重來,他的喜歡覆水難收。
兩個人最新的聊天記錄停在昨天深夜,晏暄發給了Road一張自拍,對方這期間一直處于離線狀态,還沒有回複。
那張照片只拍到鎖骨以上的位置,晏暄特地戴了一頂假發,指尖繞着發梢抵住下巴,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遮掩自己的喉結。
其實沒必要這樣,他的喉結并不明顯,長相也是那種偏向精致的漂亮,小時候留齊耳短發,經常被認成女生。
突然間Road的賬號左側多了一個綠色标記,顯示玩家上線。
晏暄吓了一跳,眼睜睜看着聊天框上方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幾秒鐘之後,Road問他:“為什麽給我看這個?”
半夜給網上認識的人傳照片,還能有什麽高尚原因。
晏暄含糊其辭道:“很多游戲CP不是都這樣嗎。”
Road淡淡地問:“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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