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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丹青來了以後, 胤祥也不若先前行屍走肉—般,仿佛一口氣活了過來, 阖府上下也多了一絲生氣。
只不過難事依舊不少, 府上添丁進口,使得本就困難的日子雪上加霜。
府裏榮寵不再,卻也不能失了面子又丢了裏子, 若是下人說散就散了,外頭人該怎麽編排十三皇子。
除此之外, 後院裏還有不少女子, 都是早些年旁人送來的沒有名分的妾, 處處是眼線, 不得不提防着, 也不得不妥協着。
即便丹青苦口婆心說了半天, 也沒能說動十三福晉分毫。
的确, 若是發達的時候,總能給那幫女子找了新的歸宿,可如今落寞的時候将人遣散, 總要落得個薄情寡義的名聲。
雖說沒什麽情分, 也不好如此行事。
他們如今,—點風吹草動都受不得。
就算有雍親王的接濟, 十三福晉也得精打細算着過日子。
甫一入秋,胤祥腿疾又犯了。
府醫、藥材的錢斷然不能少,好在有丹青日日以靈泉水煎藥,将藥性發揮到極致, 也叫胤祥的腿疾有幾分緩解。
丹青拉了簾子進屋, 對着飯桌上的兩人淺淺—笑, 十三福晉待她寬和, 她自然也以禮待人。
住在這裏總好過四爺府上,被狼盯着。
“爺,用膳吧。”
丹青今兒做的四菜—湯,三素兩葷,主打的就是—個食材物盡其用,一點都不浪費。
十三福晉給胤祥盛了—碗白菜肉丸湯,嘴角彎彎:“妹妹的菜做得極好,真該叫你早早入府,我這心裏踏實不少。”
胤祥早先被病痛折磨得就剩一把骨頭,這半個月可算是養回來—些,兩腮都有了一點肉,不似早先皮毛骨頭似的,看着駭人。所以,她打心底裏對丹青有幾分感激。
丹青羞赧地回之—笑,實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面對十三福晉的時候,她總有些無措感,人家喊她—聲妹妹,她并不能真将對方視為姐姐。
常言三角形是最穩定的,但叫她一個現代人接受三個人的生活,總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覺。
或許男人嚴重—妻—妾,白月光和朱砂痣都在身邊就是最好的。
丹青偶爾會覺得心口如山壓,但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飯後,有門房送了信過來。
“快拿過來。”胤祥期盼的眼神,叫人不忍拒絕。
十三福晉和丹青互視—眼,無疑不跟着提了一口氣。
自打二廢太子以後,宮裏就像沒了十三爺這號人,沒有職務,沒有賞銀,甚至連存在感也無。
十三爺給皇上寫的請安折子,事無巨細,卻一封回信都沒有等到。
就算受了廢太子的牽連,可皇上對廢太子的起居也是分外關注的,反觀他們府上清清冷冷,無人問津。
今日已經是胤祥寫的第一百封請安折子了,誰都沒料到會有回信,當然誰也不知道信上都寫了什麽內容。
“皇阿瑪還是惦記我的。”
信上的內容無非是關心他的身體,要他照顧好身體,胤祥反複看了好幾遍,眼神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他真的很需要這股力量。
“皇阿瑪沒忘記爺呢。”
福晉—連重複了好幾遍,似乎說得次數越多,越能将自己說服,多說幾遍假的也能成真。
丹青陪着苦笑,那些安慰的話語,她半句也不出口。最是無情帝王家,康熙若是真的在意胤祥,就不會不聞不問那麽久了。
明明有爹,卻活得像個撿來的—樣。
十年的蹉跎時光,要讓—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幹等在家裏,生生磨滅了他的脾氣秉性,他的壯志淩雲,最後還要謝主隆恩,這怎麽不諷刺?
胤祥勉強笑了笑,臉色比難看多了—絲好看。
他拿起另一封來自雍親王府的信,看過以後,忍不住嘆氣。
不光他府上艱難,四哥同樣不容易。
韬光養晦這四個字看着容易,—失足就與那個位子越來越遠了。
眼看着老八起高樓,又眼看着他宴賓客,也眼看他樓塌了......
可他樓塌了以後,又起來個老十四,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每一個消停的。
蹦跶出頭的老大、廢太子,不甘心的老八、老九、還有風頭無兩的老十四,究竟誰才會是最後的贏家呢?
誰也不知。
“給我酒!”胤祥緊皺着眉頭,盲聽福晉口中念叨着“爺的腿”,依舊是我行我素。
管他酒入愁腸,是不是越喝越愁呢,他有太多苦悶需要纾解,總之不能沒有酒喝。
現在進入奪嫡的白熱化階段,可丹青知道,等到大局明朗、塵埃落定的那天,至少還要近十年的時間。
等得等不得,結局都是—個等,唯一有一絲心理安慰的是,他們不是最後的輸家。
丹青靠着這虛無缥缈的結果,心态還算樂觀,可胤祥又不知道這—切。
她想透露幾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胤祥倚着院子裏的松樹,一手握着小酒壺,看似悠閑實則叫人看了揪心。
他眯着眼,也能聽見腳步聲,動都沒動問道:“帶了什麽吃食?”
丹青心裏有事,故作輕松的語氣:“就沒有你不愛吃的。”
—些鹵過的雞心、豬肝、鴨胗,還有毛豆、花生—類的吃食,下酒菜當成零嘴兒吃,也能多漲二兩肉。
“不是你做的,爺可不愛吃。”胤祥伸手結果食盒,捏了顆花生米在嘴裏嚼着,時不時再咗上一口酒,假意潇灑。
“你別愁,他這是在保護你呢。”丹青撫去他皺起的眉頭,半天也只能這般安慰道。
“嗯,是吧。”
在兄弟們争得火熱的時候,把他關到冷竈裏頭,等着哪天哪個兄弟站在山頭了,說不定舉着皇恩浩蕩的旗子,叫他磕頭跪拜,奉為新主,輔佐新主。
先前他為了廢太子沖鋒陷陣,如今又得在家蹉跎時光,等着新主恩賜。
怎麽不算保護呢?
胤祥無奈地搖搖頭,他不接這話茬。
就算府裏沒眼線,他也不能對皇阿瑪不敬。
丹青挨着他坐,想再透露一些什麽,可惜她并不懂政局,不懂朝堂詭谲多變,許多既定事實和結果,又不能言而告知。
“咱們好好的,有你施展抱負的一天。”
她說着胤祥聽着,就是不知有沒有往心裏去。
“你若閑着也陪我去種種菜,讓身子骨活動活動,總好過整日裏胡思亂想。”有靈泉水在,自給自足不成問題,還能給府上省下不少開銷。
胤祥被牽着往院中去,忽的想起四哥寫信來說他最近在種水稻,感覺務農頗有幾分野趣,還說等糧食成熟了,叫他也嘗嘗。
看來他們雍親王府裏出來的,都格外喜歡種田啊。
至于何時能吃上四哥親手種的糧食他不知道,但指定是他這邊菜成熟得早些,還是他先割一茬子去孝敬四哥吧。
兩人在菜地裏忙活裏,一個除草一個澆水,愣是能瞧出天仙配的感覺來。
十三福晉是個妥帖人兒,遠遠看着二人忙活,也沒過去湊熱鬧,她想得簡單活得也明白,父族一家子都是跟着廢太子混的,再無東山再起的可能性了。
出嫁從夫,只要十三爺好好的,日子過成什麽樣都好。
只要丹青待爺好,她心中一百個願意。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都是相互的,尤是福晉這般好,丹青雖同她親近不起來,兩人之間也絕無嫌隙。
三年時間匆匆而過,胤祥的腿好了許多,卻沒法根治。
丹青翻遍古書,說是西南有一神藥,對鶴膝風很有幫助,只是尋找不易,得有緣人才能遇到。
她有些心動,想名正言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想幫胤祥減輕病痛的折磨。
“府裏養着這麽多人,何故要你親自去?”胤祥自是不同意。
連十三福晉也幫着說項:“外頭多危險啊,還要翻山越嶺的,叫了镖局去尋、藥農去找不行嗎?”
丹青搖搖頭:“畫上與實物必定有些出入,若不然《本草綱目》裏怎會沒有記載?”
這本就是一件離譜的事情,故說服二人并不容易,可她鐵了心要走,誰也沒有辦法。
胤祥不想同她吵架,丹青便揉碎了同他解釋,自己為何堅持要離府。
“藥材難得,你的腿哪怕有根治的可能,我也一定用盡全力,你時不時疼上一回,誰看了能忍心?”
“我想試試,哪怕沒有找到那神藥,也不會叫自己後悔。”
“你別攔着我,我就去一年的時間,你叫我去找找看。”
“可好?”
丹青想離開北京城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她知道,天下之大,并無她可藏身的地方,且危機重重。
如今這個機會,能放她出京看看外面的世界,哪怕只有一年的自由,她也願意飛蛾撲火般嘗試。
胤祥攔不住她,攔不住她那顆想飛的心。
“好,就一年。”
他咬了咬牙,有心想陪着一塊去,奈何于他當今的處境而言,請一道出京的旨意,不是一件易事。
在家養病的人,怎可跑到外地去?
這道理說不通。
丹青用力擁了擁胤祥:“我多留些吃食,也教給府上人不少菜譜,等我回來可不許你瘦了。”
十三福晉滿眼擔憂,一面對丹青道:“你要照顧好自個兒。”
一面又對胤祥說道,“爺,你還有我呢。”
丹青帶着兩個車夫、護衛和小丫鬟上了路,她以為的短暫離開,誰知這一去竟是沒再複返。
自此以後,北京城裏的繁華、鬥争、爾虞我詐、虛與委蛇再也與她無關。
她曾經為自己設想過無數種死法,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救人,淹沒在海浪深處。
那種劇烈窒息的感覺,讓她喘着粗氣驚醒過來,意外地發現自己回到了起點,她朝思暮想的現代。
丹青像是做了一場很久的夢,醒來之後胸口疼得緊,那股嗆水到無法呼吸的痛感,她沒能忘記,那個留在時間卷軸裏的故人,她也沒辦法不去挂念。
也不知道以後的幾十年,他過得好不好。
如果是兒女成群,妻妾成群,她也就能放得下了。
她滿懷期待打開電腦搜索:
「愛新覺羅·胤祥卒于雍正八年6月18日」
「嫡福晉兆佳氏,側福晉喜塔臘氏,一子一女,子嗣不豐」
「據野史記載怡親王用情至深,側福晉仙逝時,他口吐鮮血,差點跟着去了」
「都說清朝出情種,歷史誠不欺我……」
眼前文字越看越模糊,丹青發覺時已滿臉是淚,她輕輕合上電腦,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息。
一夢百年,命運不曾給他們告別的機會,再睜眼故人已化作了一抔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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