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回到宿舍,她抱着蛋撲在床上,發出“咚”的一聲
計,翻箱倒櫃找不到,家裏竟然沒有緊急醫療箱,也沒有其他人。
他們住在山裏別墅,是有固定的廚師傭人跟保潔的,每五年就換一批,平時也住在別墅的配樓,但剛剛喻晴想去喊人過來幫忙,才發現人去樓空。
她打電話,電話撥不出去。
想開車載他下山,但她連碰一下季慎都沒辦法。
喻晴坐在床邊,眼淚一直掉。
她覺得自己好無力,什麽事情都做不了,只能坐在這邊瞎等。
在淚眼蒙眬中,喻晴感覺到季慎長長嘆了口氣,緩緩握住她的手,還是很燙,但比起之前,卻是可以忍耐的溫度。
她哽咽着,反手緊緊握住,什麽話也說不出,即使淚水充斥眼眶,她還是努力睜大眼,想要好好記住。
他們心裏都明白,時間已經到了。
季慎躺在床上,喻晴坐在床邊,他們維持這個姿勢,直到天泛魚肚白,濕冷的陽光透過窗照射進來,在季慎輪廓鑲上一道金邊。
直到淺淺的呼吸停止。
直到溫熱的軀體轉為冰涼。
喻晴才緩緩放開手,抱住季慎的腰,狠狠的,放聲嚎啕大哭。
最後一次,這是她為她心愛的人,最後一次哭泣。
直到眼睛發澀流不出淚,喻晴才稍微感到饑餓。
她緩緩爬下床,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個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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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餐桌前,慢慢地吃完。
補充完水分,眼淚又開始啪搭啪噠地掉。
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會念她晚餐不認真吃,半夜偷吃東西了。
喻晴抱着小狗蛋一直哭,淚水落在蛋殼上,滑出一道道水痕。抽抽噎噎地回到季慎床上,把小狗蛋塞到棉被裏。
小狗蛋啊,死掉的爸爸摸一下,以後就沒的摸了。
喻晴躺到另一側。
想要再多陪陪他,趁現在還有時間。
本來不打算睡的,三五天不睡又不會死,喻晴想要好好梳理這些年的記憶,一點都不想忘,沒想到躺着躺着還是睡着了。
睜開眼,她又在那個白霧裏。
夢裏來過多次,她對這裏的環境十分熟悉,可是現在喻晴一點都不想作夢,想要回到現實裏。
她站在原地用力捏自己手臂,疼地哎哎叫,還是好端端在白霧裏。
……網友騙我,說如果做了夢用力捏就會醒過來。
看來要回去,還是只能照之前的流程來。
喻晴只好仔細聽小狗蛋的滾動聲,找出它的位置,然後追過去,這一次不像之前悠閑,她的腳步又快又急,一點都不想在夢裏耽擱。
喻晴跑得氣喘籲籲,才看到小狗蛋的身影,她欣喜得抱起來。
接下來只要出現光,就可以回去了。
她閉上眼等光。
之前是為了看是什麽才睜眼,現在她不關心,就不想刺眼睛了。
沒想到她等啊等,預期中的光線始終沒有出現。
喻晴心中有些焦急,也有點慌。
怎麽辦,這次夢怎麽跟之前不一樣,回不去怎麽辦?
她正想着,背後傳來低低的嘆息:“你就不想看看是誰?”
喻晴不禁一頓,這聲音……
猛然睜開眼回頭。
她睜大眼,撲上去又哭又笑:“你怎麽在這裏!”
季慎抱住她,仔細端詳她的臉,帶着不滿:“我不是叫你忍忍,怎麽眼睛怎麽紅,還發腫了,你到底哭了多久?”
聽到這裏,喻晴眼淚涮地又流下來。
“不許哭。”
她呼吸一頓,接着哭聲更大:“嗚哇哇哇哇哇──”
壞人,只會叫她不哭!
“你都不想我!”
“也不愛我!”
“還兇我!”
季慎無奈啊,不讓她哭是不想她傷身體,适度的流淚可以發洩情緒,但像她哭成這樣容易傷身。
只好抱着她拍背,但越哄她眼淚越是止不住。
沒辦法了,他心想,只好找其他東西轉移她的注意力。
季慎說:“你看看你手上的蛋,它好像怪怪的。”
喻晴停止哭泣,垂眸看懷裏的小狗蛋。
光滑的蛋殼上出現不少細細的黑線,喻晴仔細一看,“這是……裂痕?”
糟糕,她該不會壓壞了小狗蛋?
可是以前很堅固啊,有一次她沒抱緊,小狗蛋從二樓樓梯滾到一樓也沒事,完全沒有凹痕跟挫傷,難道是夢裏的蛋比較脆弱?
季慎:“誰跟你講這是夢?”
這裏不是夢?
喻晴愣住,還沒來得及思考,手裏的蛋此時發出清脆的咔擦聲,蛋殼上的黑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季慎:“大概是要出生了。”
仿佛應證這句話,蛋殼瞬間從中間一剖為二裂開,露出裏頭的物事。
喻晴:“啊啊啊啊啊!”
季慎:“怎麽了?”
喻晴:“有蛇啊!”
她想跑,被季慎抓住:“那是我們兒子。”
什麽!為什麽她的小狗蛋是蛇!
不應該是龍嗎?
不要跟她說龍小時候長那樣,光溜溜的,身上有鱗片,還吐着細長的蛇信,怎麽看都跟龍不一樣,他們唯一像的地方只有鱗片。
季慎:“……龍都是由蛇化的。”
小狗蛋:“嘶嘶嘶。”
作者有話要說: 變龍。
稍微解釋一下,白霧所在是男主真身安眠處,他死後就直接把小狐貍拽進來了。
小狐貍之前就是在做預知夢。
☆、第 67 章
懷裏的女孩聽到這話, 甩開他的手又要跑,季慎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我以為你知道?”
喻晴眼淚要流出來:“我知道什麽呀?”
他說:“你對于自己生個蛋不驚訝……對于蛋裏生物看起來細長不驚訝,卻對生出來是只蛇很驚訝?”
“生出來的不應該是龍……嘛。”她的聲音慢慢消失。
糟糕, 她是不是講出來季慎是龍了?
他如果問怎麽知道的,她要怎麽回答, 老實說是書上看到的他會信嘛……
喻晴一臉忐忑。
但季慎沒問。
他好像早就知道她知道似的。
他說:“是我的錯,我應該要跟你解釋的。”
季慎說,他并不是人類, 只是下凡修練而已, 所以時間到就會回來。
喻晴點點頭, 嗯她知道。
他又說,本來沒打算帶她跟小狗蛋回天界。
喻晴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但是實在是舍不得, 只好想法子把他們帶回來, 叫她忍一忍,結果哭得驚天動地,不得已只好提前。
以人界的時間歷來算, 喻晴原本要等三個月到三年不等, 嗯, 進入天界也有手續要辦的, 她這樣算是私渡。
聽到這裏,她笑得眼彎彎的,所以最後還是帶她了嘛。
喻晴心裏放下這件事,開始興致盎然打量周遭環境:“那這兒是哪呀?應該不是天界?”
季慎:“我的本體的休眠處,算是在天界跟人間的縫隙。”
她摸摸地上白色的霧氣, 柔軟的觸感令她愛不釋手,往旁邊跨了幾步,又蹲下觸摸,動作跟表情洋溢着歡快。
季慎靜靜看着,心中微微嘆了一聲。
當初,他并沒有打算帶喻晴離開。
季慎作為下凡修行的修道者,在人界行走有諸多禁令跟限制,例如不能在人界留下非屬于人界的消息,也不能帶走非屬天界的生物。
所以季慎聽到喻晴描述她做的夢時,臉上的驚訝差點掩不住。
再加上季母過世時,她哭得人都瘦了。
當時季慎心中就想,如果他走了,她該怎麽辦。
她一定會躲在房裏一直哭,每天都在掉眼淚,然後不吃飯不睡覺,也不肯好好的過日子……想來想去,還是打包她。
為了能順利帶她離開,季慎花了很多功夫,減少喻晴跟人界的聯系,淡化她的存在感,這樣離開時,把她的“存在”從人間剝離時,才不會對人界造成過多動蕩。
季慎回過神,發現喻晴已經摸到了光暈處,也就是他的本體的位置。
喻晴好奇探頭:“你在這裏嗎?”
“嗯。”季慎走過來,把障眼法的光暈用手拂開。
巨大的黑龍本體出現在喻晴眼前,她不由得屏息,發出驚嘆。
通體身長有數百丈,或許更多?她不知道,上面的鱗片閃閃發亮,縮在身下的隐隐露出的銳爪看起來鋒利無比,身上的鳍薄而堅韌,渾身充滿難以言喻的力量。
黑龍正在沉睡,但它無一處不美,每處都展露着讓人心醉神迷的姿态。
喻晴陶醉地欣賞一會兒,轉向旁邊的季慎:“我還是不能接受小狗蛋是蛇。”
小狗蛋剛破殼用盡力氣“嘶”了兩聲,現在正蜷起來閉眼窩在殼裏。
她越想越激動:“你看看,龍多漂亮啊,看看那迷人的角,漂亮的胡須,蛇什麽都沒有啊!”
她拒絕相信她的寶貝兒子是條蛇。
就算蛇是龍化的都不行!
季慎說:“所有的龍下凡都會化成蛇,我也不例外。”
喻晴看他。
這人下重本了,為了讓她接受小狗蛋是蛇,竟然把全部的龍都拖下水。
季慎說,龍乃天地靈氣所化,體內蘊涵的靈力動辄毀天滅地。
“應該聽過燭龍?閉眼就是黑夜,睜眼就是天明,吹氣進入寒冬,呼氣時就是炎夏……真龍具有強大力量,無法輕易跨過天門進入人間界,必定會受到限制,唯有持有令牌通行的真龍可以用真身現世,其他龍若想下凡,受天地法則影響,會倒退為原初型态,不然就是像我這樣,化成人形。”
喻晴聽懂了。
天界的龍要去人間要有通行證,就像出國要有護照一樣,沒有護照就是偷渡,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不是改名換姓(化成人),就是躲躲藏藏(變成蛇)。
“這裏雖然是空間的交界處,法則威力比較弱,但它剛出生,沒有力氣抵抗,只能勉強維持蛇形。”
他讓她顧好小狗蛋:“我先回去一趟,幫你們處理手續。”
喻晴理解成要幫他們遷戶口,這樣才可以在天界安家。
沒想到天界也這麽現代化,與時俱進,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要十年做一次戶籍普查。
但是……
她可憐巴巴:“我一定要照顧小狗蛋嘛,我……我有一點點怕蛇。”
“你在動物園不是也照顧了很多蛇?”
不一樣啊,動物園裏的蛇都怕她(?),所以他們處得很好,她的妖力輾壓全場,是動物園裏最閃亮的那顆星。
小狗蛋……小狗蛋光是打盹,都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靈壓,讓她不自禁瑟瑟發抖。
要不是季慎一直不讓她跑,她肯定要離小狗蛋越遠愈好。
季慎不讓她亂走是因為這裏範圍極大,沒有指引,在空間縫隙非常容易失去方向。
他說:“你就忍一下,等我帶你們回去他就變回來了。”
喻晴瞬間紅了眼眶,委屈扁嘴,眼淚挂在臉頰上,泫然欲泣。
好久啊。
狐貍沒辦法跟蛇待在一處那麽久的。
難道沒有聽過一個傳說是蛇會吃狐貍嘛,蛇很兇很兇的。
不止她,長老怕蛇,族長也怕蛇。狐族的姐妹們全部都怕蛇。
季慎最受不住她哭,可是這種情況他也束手無策,天地規則又不是他說改就能改。
沉吟許久,終于想到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不然,你先帶它去忘川那裏。”
因為喻晴跟小狗蛋現在是沒戶口的孤魂野鬼(喻晴:……),所以他們可以自由通行陰界。
陰界裏有衆所周知,衆生輪回必定要過的奈何橋跟忘川,忘川直通北方冥海。
“你把狗蛋扔進去。”
喻晴張大眼睛,不敢置信,這親爹好狠毒,竟然想淹死自己的骨肉。
“淹不死的,它可是龍(喻晴聽到這裏抗議說是蛇,被季慎敲頭),蛇入江河化蛟,入海化龍,帶它走一遍進階的流程,汲取忘川裏頭的冥力,就可以變成龍。”
“但一旦在冥海化龍,它就暫時無法離開陰界,直到我過去接你們才行。”季慎說,“可以嗎?”
嗯,她懂。
變成龍就不是孤魂野鬼,不能随便出入,要拿護照才可以。
喻晴很幹脆:“那我去陰界!”
反正在這裏也是要跟小狗蛋大眼瞪小眼,還不如提早變龍。
但她秉持着母親的心态,還是多問一句:“這方法确定沒問題?應該不會有什麽損傷?”
季慎說:“當年我也是去過的。要說有什麽傷害……”
喻晴心不由得高高吊起。
“水很冰。”
喻晴:“……”
喻晴在陰界入口跟季慎揮手作別。
捧着蛋殼一舉跨入那個噴着灰色漩渦的結界處。
穿過去的時候,漩渦不僅僅是拂過她的軀體,還觸碰到她的魂魄,使她不禁打了個顫,冰冷的觸感使她全身顫抖,抖的跟篩糠一樣,沒辦法控制。
陰界裏路上行人很多,燈火通明,跟市中心最明亮的商店街沒差多少,完全出乎喻晴的意料。
她以為會很陰森,例如會有黯淡的藍色鬼火,挂着白燈籠,或是吐着長舌頭的吊死鬼,或是缺個頭的僵屍之類。
沒想到大家看起來都挺鬼模鬼樣的。
喻晴有一丢丢失望。
“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後,沒有鬼是不愛美的嘛!”客棧老板這麽說。
喻晴跟小狗蛋暫時住在陰界獨家經營的客棧裏,既然是唯一,這裏的東西也是絕無僅有的貴,根本沒客人光顧,只有喻晴這個冤大頭,因此老板閑得長毛,他談興一來,講得唾沫橫飛。
“變成鬼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先去對面的美容院給自己好好整理一下,不是有句話叫做相由心生,反過來就是面容長得好了,心也就是好的,心好,就可以投好胎,你說是不是這樣?”
好像有點怪怪的,投什麽胎不應該是生前的功德決定嗎?
不過喻晴是不敢問的,因為老板說美容院是閻王開的,如果他是想走一條龍斂財服務的話,亂講話就得罪人了。
老板羨慕地看着喻晴身後的三尾,狐貍尾巴在她一入陰界就自動露出來:“但姑娘作為妖族,不管投什麽胎都是好胎,就不用像那些鬼大費周章了。”
喻晴裝作害羞地低下頭。
如果她說自己不是要投胎,是要等天界戶口,不知道會不會被客棧老板忌妒地拍死在桌上。
喻晴問了忘川的位置,帶着小狗蛋過去。
忘川非常長,前後數十丈寬,裏頭是洶湧波濤的河水,黑得望不見底。
喻晴伸手輕輕觸碰河面,刺骨的冰冷寒意從指尖竄入體內,連帶着她的魂魄都被激得狠狠抖了下,明亮的魂火陡然黯了一瞬,才複又亮起。
這忘川的冥力也太可怕……難怪沒有鬼魂敢靠近,如果是普通的鬼,掉進去沒有及時救起,應該就出不來了。
小狗蛋這個身板真的頂得住嗎。
喻晴有點發愁。
她把蛋殼放在腳邊,随手撿了根枯枝戳戳裏面的蛇,把它戳醒。
小狗蛋通體黑色,跟他爸很像,但尖尾處帶着一簇白色,這是季慎沒有的,應該是遺傳自喻晴。
它扭了扭,半張着眼醒過來。
喻晴托腮低頭看着它:“嗯,那個,我跟你親爹談過,我們要在這裏待一陣子,我對你的蛇的狀态比較有意見……就是啊,你要不要變身一下?哎,我的意思是……”
喻晴語無倫次,本來想要把它直接扔進忘川,反正季慎說不會死,可是她剛剛一碰,覺得那水很不妙,就算季慎說真龍很厲害,她覺得下去的感覺應該也不太好受……
讓小狗蛋為了自己的喜惡強迫它化形,喻晴有點愧疚。
或許不應該這麽任性。
喻晴覺得應該要用一個為孩子着想,公正無私的好理由。
像是孩子的成長要贏在起跑點,所以我們要提早化形,這樣才能贏過你的同侪……不對,小狗蛋已經提早出來了,而且靈胎稀有,有沒有同侪都不好說。
不然問他想不想玩水好了,小狗蛋你看看,這水涼涼的,要不要游泳啊?
啊呸,誰想下去啊。
借口全部被自己駁回,喻晴自暴自棄:“你想變龍嗎?那個,如果不想變也沒關系。”大不了就忍忍,當作修行了,沒錯,她是母親,要無條件愛自己的孩子……
她要無條件愛自己的蛇……
嘤嘤嘤QAQ
小狗蛋沒聽見她心中的吶喊。
直起上半身,對着喻晴吐出蛇信,嘶嘶兩聲。
喻晴渾身一抖,強忍住退避的欲.望,顫抖地伸出手抱起蛋殼:“不喜歡也沒事,我們先回客棧……”
小狗蛋從她手上跳下,蜿蜒着蛇身爬到河邊,“噗通”落進水裏。
喻晴連忙趕到河邊,河面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
小狗蛋呢?
她還在四處尋找,此時河裏出現一個龐大的陰影。
忘川的水面已經很黑,可是這個陰影像是用最濃稠的墨水調制而成,硬是比忘川還黑了一個色度。在這之前,喻晴根本沒想過原來黑色還有分層次。
陰影有數十丈長,緩緩地游動着,只有尾端帶着一點點銀白色的光亮。
喻晴在岸邊亦步亦趨地跟着。
它越游越快,越游越快。
喻晴跟着跑,追不上,她化形成狐貍,繼續跟着跑了幾百丈,那陰影不知疲倦,速度更快,咻地甩開了她。
三尾小狐貍只好停下,楞楞看着小狗蛋離開的方向。
時間沒有過太久。
在北方的方向,突然開始雷電交加,下起大暴雨。
小狐貍聽見幾個鬼交頭接耳:“怎麽突然變天,陰界下雨必定有大事。”
接着在北海深處,響起一股清越的低吟,聲音清澈嘹亮,喻晴的心髒随着聲音共鳴咚咚直響。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聲音,像是從靈魂發出的,發自內心的敬畏跟喜悅,隐含着巨大的,無法忽視的雄偉力量。
然後,她看見了。
雷電劈下,光亮中出現一道數百丈長的長影,它盤旋在空中,仰頭發出極長的龍吟,聲勢震蕩,驚天動地。
距離她不遠處的鬼差跟行人都被聲音與龍威壓迫着,皆匍匐在地。
只有她站着。
小狐貍無法挪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天上肆意翺翔的黑龍,看着它尾巴那一抹白影。
她的腦海裏響起一道聲音,清脆的,帶點天真的。
“媽媽。”
☆、第 68 章
三個月後,季慎風塵仆仆到了陰界。
他甫一踏入, 便感到周遭的氣氛不比尋常, 不由得半眯着眼, 擡頭仔細觀察附近的景物。
心中閃過些許的擔憂。
這裏似乎跟記憶裏的陰界不太一樣。
他指的不是多了一家美容店,從青火路燈換成白火路燈那種不一樣。
陰界負責管轄的鬼差壽命很長, 數千上萬年都不會調職, 在這麽悠久的日子裏,改變的速度會不自覺放慢。
季慎上次來,是他的小時候, 距今過了幾萬年。
當時龍王大人想讓自己的兒子更出類拔萃,聽說北冥海的海水極其幽冷, 非常适合真龍鍛體。
龍王大人聞之大喜,直接挖起睡夢中的兒子, 一口氣扔進海裏。
毫無心理準備的季慎吃了一肚子的海水。
那滋味……他絕對不想再來一遍。
如果不是喻晴看起來委屈又難受的模樣, 他也絕不會想起這件往事。
陰界大街路上非常熱鬧,每天來往投胎超生的行人非常多, 季慎直接喊住其中一個:“這位朋友, 你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位新鬼眼力淺薄,他看一眼季慎, 雖樣貌周整, 但周身無靈氣外放, 口氣便帶了些許輕蔑,沒好氣道:“沒眼自己看嗎?”擡擡下巴,“這裏下雨呢。”
陰界下雨不尋常。
這裏的天總是處于灰蒙蒙的顏色, 千萬年來從沒換過,不管是下雨或是放晴,在陰界裏都是不正常的現象。
季慎緊着問:“是從何時開始的?”
那新鬼不耐煩:“不知道。”
他轉過身嘀咕:“哪來的土包子,下場雨就咋咋呼呼的。來陰界不就是投胎嘛,奈何橋還在,天上就算發了大洪水又甘我們什麽事。”
就在此時,雷電閃過。
人間的閃電是自然現象,但在天氣亘古不變的陰界裏,雷電具有毀滅的力量,唯有強大的生靈才能牽引出。
新鬼吓得發抖,蜷縮着躲在屋檐下,生怕雷電信手一劈,自己就化成灰灰。
季慎皺着眉頭看向天空,臉上若有所思。
新鬼覺得這人真是蠢得無藥可救,引路人在勾魂時明明交代過,看看路上,哪個鬼敢站在暴雨中,這不是存心找死嗎?
他喊了一聲:“你別站在那兒。”
季慎看他,新鬼又重複一次:“你看大家都不敢站在雨裏,雷會劈到你的,還不速速躲起來。”
季慎笑了一下,剛要說話,此時刺眼的白光閃過,伴随着震耳欲聾的轟隆聲,就是道行再淺都聽得出來雷電距離極近,不遠處的鬼們一陣雞飛狗跳,發出此起彼落的慘叫聲。
新鬼兩眼翻白,全身僵硬無法移動,差點暈過去。
雷電中的淨化與破法力量太強,對于以陰氣組成的鬼魂而言,即使靠近都會受到非常嚴重的傷害。
都是這個蠢蛋害的,在路上喊住他,耽擱了時間,不然他現在怎麽會離雷電這麽近……
轟隆轟隆!
媽呀,這次比剛剛的更近,完蛋大吉,吾命休矣!
新鬼閉目等死。
即使閉上眼,都能感受刺目灼熱的白光。
他動也不動,反正跑不掉,幹脆抱頭等着預期之中的死神降臨。
新鬼左等右等,始終沒等到。
真是奇怪,電光這麽近,雷聲也這麽近,怎麽沒有雷劈下呢?
他睜開眼。
發現不遠處那位害他跑不掉的菜鳥,正在跟一團白茸茸說話,一看就知道是個狐妖,個子嬌小,尖尖的耳朵,三條尾巴正左搖右擺,晃得歡快。
新鬼目光一低,那狐妖的腳下,踩着長長的黑影。
看起來有些眼熟,新鬼随意打量幾眼,突然那黑影的樣子,跟腦中某個模樣貼合,他不禁張大嘴巴。
卧槽,那黑影……那黑影不是幾個月前出現在空中的黑龍嗎?
雖然身量不如當時看到的巨大,但當時的情景太過震撼,任何親身經歷過的陰界游魂都不可能忘記,因此一看到就認了出來。
那黑龍已經這麽厲害,能踩在他頭上的三尾白狐到底何方神聖?
難道是傳說中九尾狐妖大人的轉世?
新鬼不由得屏息(雖然鬼早就沒呼吸了),滿懷敬畏地看着他們。
那菜鳥察覺到他的目光,看過來,新鬼想別開眼,可是眼睛像是被人用膠粘住一樣,完全動不了。
菜鳥對他露出一抹微笑,跟着黑龍還有三尾白狐飛走了。
能在陰界淩空飛行,至少是黑白無常大人的等級。
新鬼悵然若失。
他好像錯過了一個抱大腿的絕佳機會。
在很久很久以後,新鬼已經變成了舊鬼,他沒有投胎,坐在貴死人客棧裏,滄桑吐煙,對着懵懵懂懂的小鬼們說:“老頭我啊,曾經有個飛黃騰達的機會,但我沒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了,才知道真正錯過的是什麽……”
季慎一踏入陰界,小狗蛋馬上感應到。
黑龍對頭上的白色小狐貍說:“爸爸來了。”
小狐貍跺跺爪子,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動,興沖沖地說:“那我們去接他!”
她說:“這次試試1080度大回轉!”
黑龍甩一下尾鳍,筆直地沖出去,在空中劃出三個大幅度的圓圈,惹來小狐貍高亢的尖叫,才飛向季慎出現的方向。
伴随着四處飛竄的電光,黑龍氣勢磅礡,小狐貍威風凜凜地踩在小狗蛋頭上,在季慎面前現身。
這個出場是不是很帥!
季慎頭有點痛,他怎麽會以為喻晴會安分地待在這兒呢,竟然讓狗蛋在天上玩雲霄飛車,勾動天地靈力,讓天上暴雨跟雷電三個月不止。
但看到小狐貍玩得紅通通的臉頰,千言萬語到了舌尖,只剩一句話:“玩的還開心嗎?”
“開心!”小狐貍興奮地蹦蹦跳。
季慎默默腳下的小狗蛋。
“媽媽開心,我也開心,爸爸。”
小狐貍趴在黑龍頭上,得意炫耀:“我兒子是不是很乖!”
她上輩子扶了一百個老奶奶過馬路才能生出這樣的兒子!
不對,上輩子是穿越前,所以是上上輩子!
為了讓下輩子也能生出像小狗蛋這樣乖巧懂事的兒子,她現在天天想扶孟婆過橋,只是很遺憾,都被孟婆堅定拒絕了。
(孟婆:你扶的那座橋是奈何橋。)
季慎說:“你怎麽知道他是兒子,搞不好他是女兒。”
小狐貍震驚了:“小狗蛋不是男的?”
她看向黑龍,小狗蛋發現爸爸媽媽都在看自己,也歪歪頭,大大的眼睛看着一人一狐。
她問:“你是女的?”
小狗蛋:“女的是什麽?”
小狐貍:“兒子!”
小狗蛋:“媽媽!”
小狐貍:“女兒!”
小狗蛋:“嗯……媽媽!”
怎麽叫都有反應耶。
小狐貍:“小狗蛋!”
小狗蛋:“媽媽!”
看起來好像只要叫他,不管喊什麽黑龍都會回,呆呆的,感覺有點好玩。
她心想,女孩子的話小狗蛋這名字就不太适合了,不然換成小翠花……但小狗蛋叫習慣了,要改名還真有點舍不得。
喻晴默默看着狗蛋爹,所以小狗蛋性別是男還是女。
季慎:“不過……他是男的沒錯。”
喻晴繼續看着狗蛋爹。
季慎:“我只是驚訝你怎麽能分辨真龍的性別而已,原來只是直覺。”
龍的性別很難分辨,如果硬要說的話,就是同樣修為的龍子跟龍女擺在一塊兒,龍女的體型會稍微嬌小一點,剩下的很難從外表區分,必須等到化成人形才能有明顯的區別。
剩下的就是靠經驗了,他們真龍一族,就是這麽捉摸不定。
喻晴驚訝:“好不靠譜!經驗會有失誤的時候,難道就沒有認錯的時候嗎?”
“有阿,以前發生過誤把龍女當成龍子教養,養了五千年才發現認錯性別,鬧了個大烏龍。”
喻晴緊張:“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嗎?”
季慎嘆息:“有啊,真的很麻煩。”
喻晴豎起尾巴,腳丫子緊緊抓着黑龍的龍須,全身繃緊,直勾勾看着他。
他嘆息道:“衣服要重做。”
喻晴:“……”
“龍子跟龍女的戰袍款式跟原料不同,符合性別的戰袍才能完整發揮真龍的戰力,并且在危急時拯救主人一命。當時原料缺少銀绡石,這個玩意稀有,采集又麻煩,要等流星劃過富含靈力的大氣層墜落才有低機率産生。剛好又要打仗,不能慢慢搜集……當時我年紀小,不能上戰場,就被派去找銀绡石。”
“如果不是時間緊迫,我們都是用儀器采收的,這年代誰還靠人工。”想到這又嘆氣:“真是麻煩的要命。”
季慎看到喻晴的眼神,安慰道:“不過現在天下太平,需要打仗的情況不會這麽輕易出現。”
喻晴放下一半的心。
能不發生戰争是最好的,但是,如果她的老公跟兒子都被派去打仗,那她也要去,她才不要被留下。
季慎挑眉:“就憑你?”他撥拉一下小狐貍毛茸茸的尾巴,她舒服得瞇起眼,但下句話就讓小狐貍想咬他。
“你這修為連炮灰的資格都沒有。”
在天界戰場上,雜兵至少都要五尾以上的修為,七尾才是中堅戰力。
他敲她的頭:“別瞎想那些有的沒的。”
好,不想那些有的沒的,那就問一個比虛無飄渺的打仗,更現實也更重要的問題。
喻晴問:“我們的手續辦好了嗎?”。
在陰界跟小狗蛋到處溜達的時候,每看到一處沒見過的巍峨風光,她就迫不及待想跟季慎分享。
有時會在夢裏夢見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
妖族從不輕易做夢,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認為,這個夢肯定在暗示着什麽。
喻晴非常期待将來的生活。
突然想起網路上說的,如何判斷自己想不想跟他過一輩子。
不是想結婚的沖.動,也不是幻想生出兩人的孩子。
而是你看着他,腦中明明浮現許多對方的缺點,但你卻覺得這些缺點你都能接受。接着,你可以想象的出來兩人幾十年後的相處,而且那樣的生活,想起來覺得不賴。
網路說,如果你遇到這樣的對象,就不要猶豫了,趕緊抓住不要放手。
她就能想的到。
季慎會繼續敲她的頭,會念她不可以半夜吃消夜,甚至督促她練功,她在說謊的時候,會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着她,讓她吓得說實話。
但也會在她臉上挂眼淚的時候抱着親親她,跟她說有他在。
喻晴想象不到沒有季慎的日子要怎麽過。
現在又多了小狗蛋。
第一次,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季慎伸出手:“當然好了。”
小狐貍跳下黑龍頭頂,化形成長發飄飄的女孩模樣,牽起季慎的手。
眼前出現結界,在法陣的對面,出現模糊的天界場景,綠草如茵,百花綻放,四處是高大壯觀的建築,還有耀眼溫暖的陽光。
是個很适合展開新生活的地方。但是,她不知道天界的人好不好相處,不知道季慎的族人是什麽樣的人,她能不能在交到朋友,能不能受到大家喜歡……
喻晴有些緊張,手不自覺微微顫抖。
季慎察覺到,他反手握住,堅定的,帶着力道的,像是在告訴她不必害怕。
突然感到安心。
是啊,有什麽好怕的,她有個把她捧在手心裏疼愛的老公,任何困難在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
季慎是無所不能的。
未來的日子如果有他在,一切就很好。
☆、第 69 章
小狗蛋想改名字, 非常非常地想。
他記得自己就跟爸爸媽媽到了一個新地方, 那邊很漂亮, 鳥語花香。
剛到那裏沒多久, 來拜訪爸爸的人絡繹不絕,爸爸每天都忙得團團轉, 幾天都難得見到他一次, 只有媽媽陪着自己。
後來, 連媽媽都沒有空, 爸爸說,媽媽要去練功增進修為, 讓自己變強,這樣才可以長長久久地陪伴他們。
他似懂非懂。
但是,今天小狗蛋也要去上課了。
他走進學堂, 找塊蒲團安靜坐下來。
沒多久, 飛進來一只蝴蝶,停在講桌的花瓶的水仙花上。
小狗蛋好奇看着它。
蝴蝶搧搧翅膀,頭上觸角微微一動, 注意到屋內有人, 竟然說話了:“你也是來上課的嗎?”
小狗蛋有點驚訝蝴蝶會說話,但想到爸爸說這裏的生物大部分都有靈性,又覺得好像不怎麽稀奇了。
他遲遲沒開口,蝴蝶又問:“哈啰,聽的到嗎?”
點點頭。
蝴蝶的聲音多了點熱情:“我也是呢,那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同學了, 我叫靈玉,你叫什麽名字?”
“小狗蛋。”
靈玉:“那個,我剛剛好像沒有聽清,再說一次?”
“小狗蛋。”
靈玉大笑:“怎麽會有人叫小狗蛋,這是誰幫你取的?噗哈哈哈哈!”
小狗蛋不喜歡靈玉這樣嘲笑自己,他的名字是媽媽取的,還在蛋裏的時候,天天都聽媽媽這樣叫他。
他不知道靈玉在笑什麽。
靈玉發現小狗蛋不高興了,不想在上學第一天失去這個新朋友,連忙解釋他笑的原因,然後道歉。
小狗蛋發呆。
回家繼續發呆。
媽媽還沒有回來,家裏只有爸爸。
季慎察覺到兒子今天的反常,問他在學堂過得如何。
小狗蛋說:“很好。”接着閉上嘴,不管爸爸怎麽旁敲側擊,始終不肯說話,任由季慎在旁揣度。
季慎疑惑,去的時候開開心心,怎麽回來的時候臉色這麽難看。
但他并沒有太過擔心,因為兒子遺傳了喻晴的性格,煩惱從來不會壓太久。
果然,在季慎說“媽媽等等要回來了”的時候,小狗蛋終于吞吞吐吐的開口。
“爸爸,我想問你一件事。”
季慎摸摸小狗蛋的頭。
“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
小狗蛋是這麽想的,靈玉說,名字代表父母對孩子的期許與祝福,像它叫做靈玉,至于小狗蛋……
“狗蛋這種名字土裏土氣,是底下的普通人類為了養大容易夭折的小孩用的。”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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