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失魂之症
姓名?
雲郎一愣,瀾滄宗的爐鼎,名字都是按着規矩取得,若說以前的姓名,按理應當是有的,可是……腦內忽然鈍痛,他捂着腦袋,難受道:“不記得了。”
沉陵沒有再追問,談話間兩人已到了酒樓,樓內人聲鼎沸,菜香四溢,正中間還搭了個小戲臺,上面倒是沒人唱戲,但有一位中年書生,拿着折扇說書。
兩人選了一處角落坐下,不多時,小二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問:“客官要點什麽?”
沉陵口腹之欲極淡,将點菜之事全權交由小爐鼎。
雲郎皺眉深思良久,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夫君,憋出一句:“我、我不會。”
見識少的爐鼎是不懂人間規矩,更不懂人間菜式的。
小二立馬道:“這位公子怕是不清楚我們這兒的特色菜,我這就報給公子聽。”說完,他就熟練地連報了數十個菜名,聽得雲郎一愣一愣,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炝”、什麽是“燴”。
沉陵道:“你喜歡吃什麽?”
兔子!
雲郎心底深處冒出一個答案,張口便說了出來。
剛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想到自己是個弱不禁風的爐鼎,不愛吃素便也罷了,還狠心想吃毛茸茸的可愛兔子。如此兇性,怕是要招道侶不滿,他當即改口道:“兔子這麽可愛……怎麽也能被做成菜?”
小二:“……”
他好像還沒報到“紅燒兔頭”、“玉蘭兔片”、“飄香兔丁”這類跟兔子有關的菜名吧?
沉陵點點頭,示意明白了,吩咐道:“給他做十種不重樣的兔肉,用食盒裝好。”
雲郎悄悄咽了咽口水,眼睛骨碌碌轉動着偷瞄,小聲道:“呀,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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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陵:“……”
夕陽西沉時分,飛劍載着一人一食盒,穩穩地飛入了淩道峰,所過之地留下幾縷菜香。守山弟子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覺得腹中饑餓,琢磨起是哪個吃獨食的偷偷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開小竈——怎不叫上他們?
不一會兒,淩道峰已至。
“幫我拿一下。”
雲郎将手中攥了許久的糖小狼遞到沉陵手中,然後雙手抱起沉甸甸的食盒,跳下飛劍,腳步歡快地步入屋中,邊走邊說:“好香啊。為什麽非要拿回來吃,我還想聽說書呢。”
沉陵站定在門邊,看着屋裏的人坐上了長凳,打開食盒高高興興地鋪了一桌,道:“話本也都給你買了。”
雲郎撇嘴:“我只讀過,卻沒聽過。別人講的,跟自己讀的不一樣。”
沉陵沒有接話,而是看向天際霞光,手裏随意地轉動着糖小狼的木簽。日落月升,這一日算是都耗在道侶身上了。
雲郎搓搓手,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雲淡風輕:“小桃呢?他初化形,肯定還沒嘗過人間的美味。”
沉陵:“他是桃花精,不宜過早沾葷腥。”
雲郎恍然大悟,繼而期待地看向他:“那夫君……你陪我一起用膳?”
沉陵道:“不必,這一桌子菜都是你的。”
雲郎聞言,忽然覺得心下黯然,道:“夫君不陪我麽?”
新婚燕爾,難道不應該是蜜裏調油,常伴左右嗎?先不說結親已有兩日,他們連相擁而眠都未曾有過,現如今竟是連相對而食也不行?
“夫君……”他喚出一聲,鼻頭微酸。如此冷淡,定然是厭煩了自己,不是真心喜歡他了。
沉陵:“我辟谷已久,不習慣進食。”
雲郎哽咽聲驟停,他自然沒忘記自家上天入地法力無邊的道侶早已不需要進食,但內心還是落寞。
沉陵似乎是嘆了口氣:“你吃吧,我就在這兒。”
這句話一出,雲郎那點酸溜溜的惆悵心思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香噴噴的兔肉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許是沉陵施了法術,食盒裏的飯菜竟還是熱騰騰的,帶着剛出鍋的香氣。
他取出筷子,努力讓自己的姿勢優雅一些,畢竟沉陵就在一旁。
瀾滄宗爐鼎舉止端莊得體。他擡起執筷的右手,左手攬住寬袖,精準下筷插入了整只烤兔腿中,挑起後,笑吟吟地放入了自己的碗中。
薄唇輕啓,一口咬下,滿嘴都是鮮香滋味,雲郎滿足地咽下肚,剛想誇贊幾句,忽然間腦內一陣恍惚,眼神渙散起來,只來得及說上一句——
“啊,兔裏有毒。”
便沉沉睡了過去。
沉陵:“……”
兔裏自然沒有毒。天邊最後一縷霞光已經消失。
朔燼醒來時,先聞到了一股兔肉香氣,再是感覺到背後托着一只手。他皺了皺眉,心想,這一覺怎麽睡得這般沉?又想,許是夢見了兔肉佳肴,不然嘴裏怎麽一陣留香?
“醒了?”
耳邊傳來一陣極近的聲響,溫熱的吐息拂過臉頰,帶來一陣癢意。金色獸瞳驀然睜大,正對上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又是你!”他迅速将人推開,連退數步抵着牆角,眼神驚怒:“你跟蹤我?”
說什麽放他下山,還假惺惺立下心魔誓,原來都是在戲弄他?從一開始這個道貌岸然的人修就沒打算放他離開?!
沉陵道:“雲郎,你看看這是何處?”
朔燼一愣,眼角餘光不由自主地掃了眼周圍,待看清後頓時氣急:“你……你竟然又将我擄回來了?”現在的劍修,功力已經強大到無知無覺地綁架他了嗎?
沉陵安然坐到桌前,示意朔燼稍安勿躁,又施法将身旁長凳外移幾分,是邀請入座的意思。
朔燼天性機警,卻沒有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殺意,低頭思索片刻,便坐了下來。
“是該好好談談了。”他冷笑,“說吧,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手腳,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昨夜他奔襲萬裏,分明已到達妖界入口,結果此刻他又回到淩道峰,最可怕的是,他對自己如何回到此處沒有絲毫印象。
沉陵道:“我說過,若非雲郎喚我,我不會出現。”
朔燼顯然不信,諷刺道:“難不成還是我叫你來接我的不成?”
沉陵沒有應聲,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朔燼見他這副反應,當即眼皮一跳:“……不可能!”
沉陵道:“是失魂症。”
朔燼一愣:“什麽症?”
沉陵便又重複了一遍。
蒼狼大王蹙眉深思良久,表情逐漸陰沉,似乎是在忍耐。最後,他惱羞成怒:“妖怪可不興咒術,你直接說重點就是,別賣關子了!”
什麽失魂症、落魄症的,世間咒術那麽多,他哪兒記得過來?
沉陵沉默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平靜自然地握上了道侶的。
朔燼:“!!!”
在蒼狼大王将将發怒前,沉陵及時出聲:“拿好了。”
話音剛落,朔燼便感覺手中多了樣東西。他打開一看,發現是枚拇指大小的玉珏。修士記載入書慣以玉石為媒介,只需用神識探查即可。
沉陵:“前幾日,我翻閱古珏,方才找到了些許眉目。若我沒猜錯,你中的應當是煉心宗的秘術。”
煉心宗?
他在腦內迅速過了一遍,确認妖界并無此地,應當是人界的宗門。這千百年來,他常年待在妖界北境,未曾涉足人界半步,對其中的宗門派別了解得并不全面。想來是個小門小戶,沒什麽名氣。
朔燼聚精凝神,用神識查閱起玉珏內容。
失魂症。
中此咒術,頃刻間會讓人變成另一種性情。惡者可為善,惰者可勤勉,一前一後判若兩人,仿佛被孤魂奪舍,舊我難存。
他一目十行,看着玉珏上的記載,只覺得背後發涼。
玉珏中還提到,中此咒者無知無覺,性情大變卻不自知,自然無從求救,任由失魂症發展下去,直到身死之際,才會恍然驚覺,遺恨而亡。
若是他真的中了這種陰毒的咒術,別說是做出同沉陵結親的事來,怕是更荒唐離譜的都能做得出來。他極有可能空餘下一副軀殼,就此消亡于天地,變成面目全非的另一個人。
“解半燃香只能令你夜間恢複神智,昨夜你将自己丢在隔界山裏,醒來後功法忘盡,差點被樹妖欺淩。”沉陵笑了笑,接着道:“所幸你我能神識傳訊,我收到消息,這才趕到救了你。
朔燼:“……”
沉陵又将手中的糖小狼遞到朔燼跟前,“脫險後,你還央求我給你買糖人。”
朔燼:“……”
糖制的小狼昂首甩尾,栩栩如生。
——還挺威風。
朔燼猛地回過神,仿佛燙手般将糖小狼扔到一邊:“無稽之談。”
沉陵張口欲言。
“別往下說,本尊對這些事情沒興趣!”朔燼毅然堵住了沉陵的話,他大抵感覺到對方說得未必是假話,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承認是自己所為。
“你也不可宣揚出去。”朔燼語氣隐帶威脅,“否則所有人都會知道你跟妖怪勾結,什麽人界表率,劍門長老,沾了污名可就洗不清了。”
越是德高望重之人,就越重顏面名聲,他不信沉陵會将兩人結親的事宣揚出去,雲郎只能是雲郎,與他朔燼沒有半點關系。
沉陵撿起地上糖人,糖面上沾了塵土,狼首變得灰頭土臉,前爪處還摔斷了一片。他略一施法,又将糖小狼變回了原樣。
朔燼見自己說了半天,對方卻心思不屬,還有閑心去搗鼓這些玩意兒,不滿道:“孩童吃食,也勞尊君費心修複?”
沉陵将“孩童吃食”放好,道:“明早你醒來見不着,估計又要哭鬧起來。”
朔燼:“……”他就不該多問這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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