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家道侶
金色獸瞳目不轉睛地觀摩着這把名劍。
他雖為妖類,應以功法妖身為修煉之重,但卻不知為何格外喜愛兵刃之器,平日裏對敵也喜歡用一對玄鐵短刃。除非遇上強勁對手,否則他不大愛用狼爪拍人。
這會兒看到落單的辰極,腦中想法轉得飛快。
沉陵如此心大,竟将這麽重要的寶物丢在床榻之上,他若是不做些什麽,簡直對不起自己。
朔燼握着劍柄随手挽了個劍花,發現劍身重量極佳,揮之極為順手,當即滿意地收回,別到腰間。
“你主人對你不夠上心,不如從此随了我。”
有辰極在手,想必救出老白更有勝算了。
辰極無聲無響,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鐵劍。
朔燼更為放心了,取走劍後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
桃花精已化為人形,站定在幾米開外,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雲郎,你要去哪兒?”
朔燼睨了眼這剛化形不久的脆弱小妖,倒沒有起殺念:“出去透透氣。”
桃花精頓時緊張起來:“雲郎不可呀!”
朔燼挑眉:“怎麽,你家尊君夜不歸宿,我還不能出去走走了?”
桃花精茫然道:“尊君怎又成我家的了?什麽是夜不歸宿?”而後搖搖頭,嚴肅道:“雲郎你有所不知,晚間峰上極為危險!”
朔燼來了興趣:“危險?”
“是只很可怕的大狼妖,你我都不是對手。”桃花精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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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狼妖臉色一僵,而後獰笑:“哦,妖怪?是像這樣嗎?”
他眨眨眼,顯出金色獸瞳,還沒來得及露出猙獰妖相,桃花精已經一聲驚呼,吓坐在地。
嗤,蠢笨小妖,膽小如鼠。
也幸虧沒有長在妖界,否則鐵定活不過三天。
朔燼身形一閃,不再逗弄小妖,揣着沉陵的佩劍,往峰底趕去。
修行無關日夜,築基之後,便已脫去凡人根骨,哪怕連着十日不睡,也不打緊。因而夜間仍有弟子盤坐于空曠場地,勤修不辍。
鐘異之白日裏縱情玩樂,荒廢了功課,晚上回到弟子居所,又受到了陸祁的故意捉弄,氣憤之下抱着寶貝桃枝重新回到了渺渺峰。
劍門有規定,未成為親傳弟子前,修煉只可在渺渺峰上。
映着鲛珠光芒,他嘆了口氣,盤腿吐納調息。還未入定,就聽到身後響起一串急促腳步聲。
“你們誰是鐘異之?!”
鐘異之疑惑擡眼,看到掌門之女初若水臉寒如冰地提着把瑩白玉劍沖了過來。他暗覺不妙,身旁已有弟子指認:“回師姐,那小子便是。”
鐘異之:“……”
初若水橫眉冷挑,執劍相對:“你把雪圓帶去哪兒了?”
雪圓?兔子。
糟,東窗事發!
鐘異之大腦空白,愣愣起身回道:“師姐,我……兔子……我……”
初若水:“吞吞吐吐,說!你做了什麽?”
哪裏還有什麽雪圓,那只最肥美的兔子,早已做成美味,被雲郎帶回去給道侶吃了。
但雲郎是他好不容易結交的朋友,少年義氣使然,鐘異之支吾道:“我、我吃了。”
“什麽?你再說一遍!”初若水瞪大眼睛,驚怒道:“你、你怎麽敢!”
鐘異之低垂腦袋,臉上閃過幾分懼意,他是知道這位師姐的,受衆位峰主寵愛長大,脾氣最為驕縱,半點不饒人。但這件事說到底是他們理虧,于是蚊聲道:“師姐,對不起。”
初若水冷冷道:“我今日就好好教訓教訓你!”
話音剛落,一道劍影襲來。
鐘異之只覺得手臂上泛疼,豁然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渺渺峰上的兔子你也敢吃,如此枉顧生靈性命,劍門留你不得!”初若水手中長劍已染上血色,語氣恨極。
聞訊趕來的其他弟子遠遠望着這幕,皆不敢上前。
陸祁皺眉:“這傻小子算是完了。”
初若水痛失愛兔,劍招鋒利無比,雖沒刺中要害,但足以壓制一名修為低淺的弟子。鐘異之連連後退,還把自個兒絆了一跤,跌坐在地,狼狽翻滾。
眼見對手如此不堪,初若水收劍,一個旋身将人踢翻數丈遠。
鐘異之撞到一旁銅鼎,嘴角吐出血沫:“師姐饒命。”
周圍弟子都沒想到初若水出手竟會如此重。
劍門規矩,不能同門相鬥,更不可妄動殺念。鐘異之入門晚,修行又緩慢,未斷凡俗口腹之欲也不是什麽重罪,不至于為此抵命。
陸祁上前一步道:“師姐,這小子素來愚笨,成日裏不是練功就是背口訣,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初若水:“你的意思是,此事另有隐情?”
鐘異之胸口鈍痛,說不出話來。
一旁有弟子道:“我記得下午時,他是和那名新進弟子一同消失的。”
陸祁道:“應當是新進弟子不知情,未收斂了入門前的性子,才撺掇鐘異之做下這事。”
初若水冷笑:“新弟子?不知情?照你這麽說,我的雪圓死的情有可原了?”
陸祁噤聲不言。
初若水:“不知者不罪這套,在我這兒沒用。說,新弟子是誰?”
長劍對準鐘異之,等他回話。
鐘異之咳了咳,嘴邊又溢出幾絲鮮血,他平複呼吸,艱難道:“劍門并無規定,不許弟子吃野味。而且,渺渺峰上的兔子……咳,都是、都是無主的!”
說到底,初若水也僅僅只是給兔子取了個名,閑暇時逗弄一番,也沒有明說要親自喂養。歸根到底,是野生的沒錯。
陸祁眼皮一跳,恨不得跳起來将這不會看臉色、不會說人話的蠢蛋罵上一通。
初若水沒想到一個小弟子也敢直言頂撞自己,氣極之下連呵斥的話都不利索了:“你、你……”
“說得不錯。”朔燼自陰影處踱步而出,渺渺峰與淩道峰相鄰,峰上弟子衆多,他原本是想來打探天塹地牢的消息,卻沒想到目睹了這一出好戲,“既然是天生地養的畜生,怎麽就不能吃了?”
陸祁:“是你!”
朔燼淡淡掃了他一眼,又看向地上躺着的弟子。
鐘異之望着他,眼神焦急無措,顯然是認得自己。朔燼嗅了嗅,果然從那倒黴弟子身上嗅到幾縷極淡的脂粉香,又聯想到屋子裏的殘羹冷炙,猜測那位殺兔同夥十有八九就是自己了。
初若水見到來人,臉色微變:“你怎麽也在這兒?”
朔燼道:“師侄孫,殺兔事小,殺人事大,何況兔子也不是他吃的,将他放了吧。”
初若水臉一黑,“你喚我什麽?”問完又覺得格外熟悉,想起不久前自己問過同樣的話,不由心悶——這爐鼎,竟然真打算一直喚她“師侄孫”了?!
朔燼走過去,将地上的鐘異之提起來。一雙變幻過的黑色瞳仁盯着初若水,臉上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打量,似乎覺得她問了一個特別愚蠢的問題。
初若水心跳微快:“師叔祖有所不知,劍門靈氣充裕,山間動物都有靈性,雪圓更是我悉心喂養的兔子,不管是誰害了它,弟子都要讨回公道。”
朔燼點點頭:“确實可惜,我倒是知道它進了誰的肚子,你自去尋仇吧。”
初若水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誰?”
朔燼随意道:“沉陵。”
初若水:“……”
衆弟子:“……”
朔燼搖頭嘆息:“我家道侶喜歡,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地讓他高興。那雪圓肉質飽滿,肥瘦适宜,烤熟後香味四溢,外焦裏嫩,我家道侶很是滿意。”
在劍門惹了事該當如何?
自然是将鍋甩給地位最為崇高的人身上。
試問有誰敢去找沉陵問責?哪怕朔燼不記得白日的事,也無妨他自由發揮。
腰間長劍顫動一陣,微微泛起冷意。
朔燼皺眉,察覺古劍異動,伸手按于腰間。
在外人看來,這左手叉腰,右手提人的姿勢,頗有幾分威風。
他看向鐘異之,又問道:“你告訴她,我可有半句假話?”
鐘異之呆呆地沒有反應。
尊君道侶,原來他就是尊君道侶。
陸祁猛然間回想起白日裏對方口稱“已有道侶”的情狀,心中感慨萬千,又帶着些原來如此的頓悟——是了,尊君剛結親,對象是個沒什麽修為的爐鼎。
“沒什麽修為的爐鼎”手上使力,掂了掂發愣的鐘異之。
鐘異之回過神,維持着茫然神色,如實地點了點頭。
——全都是半點不摻假的真話。那雪圓,的确是被帶回去了……
原來是被尊君吃了嗎?
天哪,他還給尊君的烤兔翻了兩次面,撒了一次佐料,那包裹的大葉片還是自己摘來的……
“師侄孫這便去吧,我家道侶處事公正,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朔燼勾着嘴角,對弟子的配合十分滿意,又側身朝初若水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這樣的發展誰都沒料到。
“罪魁禍首”沉陵尊君此刻只是一柄沒有感情的死劍,面無表情地貼在道侶的腰間,心無外物,不去看場上衆弟子的臉色。
初若水垂下執劍的手,沉默當場,站立良久,眼神千萬變化,最終擡眸看了眼威風凜凜的“爐鼎”,驀然轉身,什麽話都沒留下。
——尊君道侶,在劍門就是能為所欲為。
朔燼覺得前幾晚窩在淩道峰上的自己十足傻透了,堂堂大妖能在修行界大宗門裏大搖大擺、頤指氣使的,這世上除了他還有幾個?
妖生得意。
“天塹地牢在何處?”
鐘異之被放到地上,聞言愣愣問道:“你、你是尊君的道侶?”
朔燼擡了擡下巴,雖然不想承認,但還是哼聲以示肯定。
鐘異之抹了抹嘴角血跡,目光怔愣:“怪不得,你連控劍訣也使不出。”
朔燼:“???”
鐘異之想到對方爐鼎的身份,心有戚戚,又想到雲郎白日裏溫順柔和的性子,如今為了他敢于站出來同劍門最兇悍的師姐對上,不由感動道:“謝謝你,雲郎。”
尊君道侶名喚雲郎,劍門上下皆知,他們相伴一日,直到現在鐘異之才知曉他的名字。
朔燼不耐煩道:“謝就不必了,先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鐘異之縮了縮脖子:“你,怎麽這般兇?”
朔燼:“……”
鐘異之指了指方向:“天塹地牢夜裏陰森可怖,雲郎去那裏做什麽?”
朔燼扯謊道:“我道侶有事,托我去送個東西。”
鐘異之恍然大悟。
辰極劍晃了晃,似乎是想戳穿謊話,卻被很快按住。
——有靈性的寶劍就是這點不好,不夠聽話。
朔燼按劍的手勢越發熟練,心想,等他回到了東術山,就讓辰極同他的前主人永不相見。
既已知曉地牢位置,夜晚苦短,朔燼便不想再多浪費時間,端起尊君道侶的架子:“帶他回去療傷,好生喂養峰上的兔子。”
陸祁反應了半天,才發現朔燼是在吩咐自己:“這傻小子死不了。”嘴上這麽說,卻還是把人扶住,滿臉的嫌棄之色,小聲道:“惹事精,這回遭罪了吧。”
鐘異之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但想到方才自己受難,卻是這家夥站出來替自己求情,便也悶聲忍下了——他才不是惹事精。
兩人再轉身回頭時,發現尊君道侶已經不見,鲛珠輝映下,只隐約看到一個黑影,朝着天塹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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