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妖族辦法

皮毛的事暫且擱下, 縱然沉陵有移山填海之能,也沒法讓自己憑空長出一身毛發來。就算他願意用幻形術,蒼狼大王也不見得會欣賞一柄長毛利劍。

因而他也只能無奈地略過此話題。

唉。

興許是尊君的眼神過于強烈, 朔燼似有所感,疑惑張望了圈,最後定格在身旁劍修高深莫測的神情上。他猶豫片刻, 壓低了聲音道:“你我雖有道侶之名,但有些事,本尊不得不與你說開。”

沉陵問:“何事?”

朔燼道:“在本尊恢複前,你不許在白日裏做出任何趁妖之危的事。”

這話他藏在心底許久了, 如今說出來反倒松了口氣。蒼狼大王現如今不懼言語輕薄,就怕不記事的時候吃虧。

“趁妖之危的事?”沉陵困惑道,“小燼可否說得具體些?”

朔燼冷笑一聲,以作回複——都是閱歷豐富的老東西了,裝什麽裝!

沉陵收斂了神情,卻沒有立即答複。

随着沉陵沉默愈久, 朔燼的臉色也逐漸黑了下來。

“難道……你?”

沉陵搖搖頭:“小燼,你可想過另一種可能。”

朔燼滿頭霧水。

“罷了。”沉陵嘆口氣, 眼神意味深長:“還是等你想起來……”

“不等!現在就把話說清楚。”朔燼打斷他,咬牙問道:“什麽另一種可能?”

沉陵定定看着一無所知的蒼狼大王, 想起白日裏性情大變的那位, 不由頭疼。

論起趁妖之危, 在小爐鼎面前, 誰是登徒浪妖,誰像黃花大閨劍, 也只有天地可鑒了。

朔燼催促:“怎麽不說話?”

這般吞吞吐吐,該不會他倆已經生兔烤成熟肉了吧?

他又問:“我們到底是怎麽結為道侶的?”

沉陵道:“瀾滄宗破天荒送了一名爐鼎過來, 我原是沒興趣的,但真正見到狼王後,我便忽然改了主意。這幾個月來,你我便同居于淩道峰上,日日相對,久而久之……”

朔燼額角青筋跳動,擺了擺手制止道:“可以了,別說了。”

沉陵:“……”

蒼狼只聽了個開頭,就覺得不能再繼續了。

這般反複無常,喜怒不定的做派卻沒有讓沉陵心生不悅。他注視着狼王泛紅的耳垂,流露些許笑意——某些妖看着氣勢洶洶,兇神惡煞;其實外強中幹,只能羞惱得生悶氣。

沉陵估摸着差不多了,緩緩拉起了狼王的左手。

朔燼:“!!!”

一顆圓滾滾的珠子落進了掌心。

沉陵道:“這是回溯珠,可記載一日光景,僅此一顆。”

朔燼眼睛微亮,很快又變得懷疑:“怎麽忽然給我這個?”

沉陵淡淡道:“自證清白。”

朔燼:“……”

饒是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會是這麽個理由。手中的珠子忽然變得燙手,蒼狼大王莫名有點不想記起白日裏的事了。

“小燼可要收好了,小心将回溯珠當做彈珠丢出去,那就不好找了。”

朔燼心想,白日裏的自己興許真是個極大的禍害。

他狠狠瞪了眼沉陵——這人明明什麽都知道,也不看着點勸着些!

其心可誅!

轉念又想,若他發病時真做出什麽蠢事,丢臉的也應當是沉陵才對。“雲郎”有多蠢,就說明這位劍修的目光有多麽不堪!反正他自己上千年沒有踏足人界了,應當不會有人認得他。等回了妖界,就又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大狼妖!

兩人各懷心事,不一會兒穿過結界屏障,抵達清鴻崖地界。

霎時間,晦暗天光驟然一亮,雖是夜裏,結界內卻亮如白晝,仰觀蒼穹,還能看見幾片白雲。連綿起伏的山巒不複存在,只餘下大片原野和中心處一座高聳的獨峰。

朔燼道:“我在妖界便聽聞清鴻崖風景昳麗,原以為是天地造物,沒想到是人力堆砌之地。”

山峰、草木、河流、天空,每一處都暗合道法,內有規則。

朔燼修煉歲長,自然也看出了隐藏其間的陣法痕跡。周遭靈氣仿佛被看不見的大手攏至一處,被清鴻崖弟子依托修煉,煉成無形藥香,逸散天地。

兩人沒有隐匿行蹤,很快,從獨峰之上躍下了一道黑影,黑影一路從峰頂到達山腳,最後停在了兩人面前。

清鴻崖首席弟子彎腰作揖:“尊君遠道而來,清鴻崖上下歡迎之至,奈何家師閉關已久,只能暫由青玄相迎。”

朔燼打量他一眼,覺得眼熟。弟子面相年輕,修為境界屬中游水平,似乎是當日受邀抵達憑虛臺,觀結親典禮的衆人之一。這個青玄雖是小輩,卻能代表師父主事,應當有幾分能力。

沉陵又與青玄交談了幾句。

朔燼聽得沒趣,杵在沉陵旁邊,一言不發。

青玄的目光落了過來:“尊君夫人。”

朔燼幽幽地看向他,冷着臉應了聲。

——幸好此處是人界,沒有熟妖認識自己,否則這聲“尊君夫人”應承下來,老臉怕是都丢沒了。

青玄與雲郎沒什麽交情,也不了解其原來的脾性,只以為這便是尊君道侶的性格。

修行界脾性古怪的人比比皆是,因而青玄沒有察覺異常,繼續道:“前幾日接到臨初掌門真人的拜帖後,長老師叔們便将此事傳于家師。流泉谷已得家師首肯,尊君何時想去皆可成形。兩位請随我來。”

流泉谷?

朔燼向沉陵投去疑惑的目光——他們此行難道不是為了失魂症嗎?莫非失魂症解法就藏在流泉谷內?還是說,流泉谷藏着什麽厲害的寶物?

沉陵恍若未覺,道:“有勞了。”

清鴻崖弟子皆居于獨峰之上。

青玄将人帶到一座小院前,又取出兩枚藥囊,道:“此為客香,有定神平心之效,贈予每位來訪貴客。”他又露出自身腰間的佩囊,道:“亦作信物之用。”

沉陵收下了藥囊,朔燼看了看,又拿到鼻下輕嗅一陣,嫌惡道:“好重的藥味。”

青玄道:“夫人應當是不習慣。味道雖是重了些,但長期佩戴,于體魄和修行都有好處。”

朔燼打了個噴嚏,心想,聞上幾口,沒覺得有好處,反倒略有些胸悶。

“藥囊還有驅妖辟邪的作用。尋常妖物聞到此香味,皆會退避三舍,不敢造次。”青玄又道。

朔燼:“……”

沉陵順手取走了蒼狼大王手裏的藥囊,作勢嗅聞了幾下:“确實不錯。”

而後沒再還回去。

“此處小院是特意為兩位準備,尊君到訪,我本應帶兩位游賞一番,奈何近日有邪祟作亂,門內諸多事務還需處理。”青玄面色凝重,“禦道劍門與清鴻崖多年交好,尊君為人我等自是信得過。清鴻崖內,除卻閉關禁地,皆可參觀。”

“邪祟作亂?”朔燼揚了揚下巴,用眼神示意某人。那可不就是劍道尊君最擅長解決的事嗎?

沉陵:“……”

青玄恭謹道:“諸位長老師叔推測,清鴻崖內可能混入了大妖。”

混進來的大狼妖沉默下來。

這回輪到沉陵扭頭看向身旁了——沒露出什麽毛絨物件,人形亦是完好,尋常修士的境界不夠,堪破不了千年狼妖的真身。

“尊君可是擔心夫人安危?”青玄見沉陵目光放在道侶身旁,便誤解了意思,“那大妖接連吞食了周圍數十只小妖,但不會攻擊人族,也未曾跑到峰上作亂,所以應是無礙。”

沉陵與朔燼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幾許深思。

青玄沒有繼續說下去,似乎十分惦念崖內事務,神色間飽含憂思:“實不相瞞,方才我等便是感應到了大妖行蹤,正欲下山捉拿。衆長老師叔也都追下山去了。”

朔燼挑了挑眉,道:“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打攪道長捉妖了。”

青玄:“青玄惶恐,絕無此意。”

看他恭順的态度,蒼狼大王自然知道對方沒有不敬的想法,只不過例行看不順眼人族小輩罷了。這清鴻崖弟子一口一個尊君,聽得他莫名煩躁。

朔燼問:“既是有妖作祟,正巧我家道侶來此,你為何不向他求助?”

青玄低下頭,面露猶豫:“怎好叨擾尊君?”

沉陵正欲開口,朔燼已先一步出聲道:“不叨擾。斬妖除魔的事怎麽能算是叨擾呢?尊君大人,你說是不是?”

青玄:“這……大妖雖然功力深厚,但前幾次得手都是勝在出其不意,這次我們已做好準備,長老師叔們更是親身前往,應當不會再讓惡妖逃脫了。”

——看來是不願意他們插手了。

朔燼勾出一絲冷笑,他原也沒打算替清鴻崖出力,幾句話試探下來,心中已有打算。

他問:“你師父何時出關?”

青玄道:“師父修煉正值關鍵時期,恐怕不便出來相見。”

朔燼嗤笑。

青玄面有難色:“師父已将崖內諸事交托于衆位長老,待他們捉妖歸來,定設宴款待,尊君若有事相商,同長老師叔們談,亦是一樣的。”

到底是年輕弟子,哪怕再老成持重,在面見當世大能時,也免不了有些底氣不足。

話已至此,清鴻崖弟子怕是不會領他們見人了。

朔燼率先步入院中,狀似觀摩院內景致,直到青玄離開後,蒼狼大王瞬間就變了臉色,擡腿就要往外沖。

沉陵拉住寬袖一角,道:“不必如此心急。”

朔燼沒好氣道:“白晝将臨,怎能不急?難不成還能指望我白天裏成事?”他思路極快,眼底劃過重重算計:“眼下清鴻崖長老下山捉妖,院中也無法器和眼線,正是我們動手的好時機。清鴻崖掌門獨自閉關,将他綁了也不會有旁人發現。”

沉陵無奈道:“我們是去詢問請教,不是打架決鬥。”

不知為何他總有種一不留神就要夥同狼妖為禍人間的錯覺。

朔燼斜睨了他一眼:“我看閉關不過是推脫之語。偌大一個宗門,就派了個剛築基的娃娃打發我們,你這劍道尊君的威名也沒多少分量。”

沉陵:“……”

“對方擺明了不見客,他要是閉關個五六百年,本尊還得癡癡等着不成?你們人族的法子太過迂回,失魂症既是我的事,便由妖族的規矩來辦。”

朔燼做了上千的大妖王,行事作風與人修截然不同,說的時候振振有詞,全是強取豪奪之法。

“威逼利誘見效更快,省去一堆沒用的廢話。若那掌門有辦法解咒自然最好,若沒有……他們不是擅長煉香嗎?大不了搶走他們最好的聖香試一試。若是本尊恢複了,自會答謝。”

沉陵:“……”

朔燼見沉陵臉上沒什麽表情,皺眉做出讓步:“放心,不會叫你難做。我保證不傷人不害人,頂多吓唬吓唬他,如何?”

沉陵定定看了他許久,腦中閃過萬千思緒,最後只深沉說道:“我定要看緊了你。”

否則指不定某只狼腦袋裏冒出什麽禍亂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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