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紅杏出牆

小狼受了重傷, 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即便上了藥,但若是兩人就此離去, 興許還會落到機甲傀儡手中。

雲郎将小狼抱到懷裏:“這可怎麽辦呀?”

沉陵:“……将他放下。”

雖然體型不大,但沉陵辨得出這可不是什麽真的小狼崽,而是一只貨真價實的剛成年的母狼妖。平心而論, 如果沒有身上那些傷,皮毛興許會很松軟……

這一公一母,抱在一起,實在刺目。

小狼莫名覺得後背微微發涼, 瑟縮了一下身體。雖不知道那股忽如其來的危機感從何而來,但她到底聽懂了沉陵的話——她最好自己下地行走。清楚沉陵才是真正動手打敗惡徒的人,小狼自覺地跳到地面,對雲郎道:“前輩,我自己走吧!”

“不是怕狼嗎?過來。”沉陵的聲音從腦海中響起,提醒着某只爐鼎方才信誓旦旦說過的話。

雲郎的臉上出現片刻的怔愣, 随即眼神不舍地落在小狼身上,糾結一陣後, 慢吞吞走到了沉陵身邊。

雲郎:“我能養他嗎?”

沉陵冷淡道:“他已開靈智,不能當凡寵養了。”

雲郎失望地“哦”了一聲。

沉陵臉色微沉。

雲郎跟上來:“現在去哪兒呀?”

沉陵将他帶回了百歲城。

百歲城一如往日的平靜祥和, 雲郎跟着沉陵來到一間客棧, 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周圍。他摸了摸肚子:“夫君, 還未到飯點, 不怎麽餓。”

沉陵:“……不是帶你來吃飯。”他喊來小二,要了兩間上房, 捉住小爐鼎的手,将人帶進了其中一間。

“我稍後有事處理, 你先在這兒好好休息,若是餓了,就下樓點些吃的。”

雲郎明白了,語氣裏透着不舍:“夫君要走了?”活像是慘遭厭棄的苦情可憐人,他耷拉着臉,有氣無力道:“……好吧,正事要緊。”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但作為一名貼心的道侶,他很清楚自家夫君不是普通人。在淩道峰上的時候,沉陵就經常夜不歸宿,白天也是行蹤不定。如今下了山,自然也不可能是真的陪自己吃喝玩樂了。不過——

“為何要了兩間上房?”雲郎警惕道。另一間房離這兒還隔了好大一段距離,他懷疑自家道侶是想分房而居,這對于結親沒多久的爐鼎無疑是場災難。

沉陵:“那是給她要的。”

被幻形術僞裝成凡犬的狼妖仰起頭,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兩位救命恩人。

雲郎:“……她只是只小狼崽。”

沉陵面無表情:“她受傷較重,需要靜養。”

雲郎眼睛一亮:“我可以照顧她!”

沉陵沉默了。

狼妖道:“尊君放心,我就在角落裏窩一會兒就行了。不用……”話未說完,一陣涼意竄上脊梁骨,她迅速咽下後面的話,改口道:“不用雲郎特地照顧我。”

說完,仿佛為了證明自己生龍活虎,小狼原地轉了個圈,“活蹦亂跳”地退離了房間。與在門口等候的小二面面相觑。

“勞煩将這只小犬帶到另一間房。”沉陵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小二聽到吩咐,忙高聲應道:“哎,好嘞!”心中卻暗暗腹诽:哪兒來的傻子,竟然給一條狗訂上房。

“不要亂跑,有事就神識傳訊。”

“唔,知道了。那我可以去客棧外的街上逛一逛嗎?”

“……可以。”

“還有昨日未逛完的那條街……在哪兒來着?”

沉陵沉默片刻,吓唬道:“百歲城裏藏着一只大妖,是只山丘般大小的蒼狼,利爪尖牙,喜食細皮嫩肉的爐鼎。”

雲郎張了張嘴:“這、這般可怕?”

“心情不好時,更是張牙舞爪,兇性的很。”

雲郎緊張地咽口水。

“所以……”沉陵語重心長道:“若是想要逛集市,等我回來後再陪你一起。”

雲郎忙點頭道:“不出去了,不出去了,我還是在客棧裏睡午覺吧。”

最後,沉陵在客棧外布下了層層法陣,轉身離去。等到房裏只剩雲郎一人後,他啓窗而觀,望着街上一片繁榮之景,心有餘悸:若不是他家道侶法力高深,誰又能想到此地竟會隐匿着如此可怖的大妖呢?

他縮了縮脖子,扭頭走出房門。

——既然外面不安全,他就去找小狼說說話吧。

兩間房間隔得并不遠。

小狼對雲郎的登門很是欣喜。不過她先朝着雲郎身後探看了一圈——确認沒有第二個人後,頓時松了口氣。

雖說那一位是出手将她救下的恩人,但是氣勢實在太過淩厲,令妖膽顫。

雲郎叫上瓜果茶水,小狼就窩在一旁舔舐傷口。大小兩只狼妖相對而坐,彼此都有有些好奇。

“你們妖怪平日裏都做些什麽?”雲郎磕了口瓜子。

小狼歪了歪頭:“抓兔子,曬太陽。”

雲郎眨眨眼,對狼這類動物頓生好感:“我也喜歡。”

小狼卻有些懷疑:“道爺們不都是喜歡修煉嗎?”

雲郎搖頭:“我只能算半個修士。”爐鼎沒有修煉資質,他雖天賦異禀,但也不太穩定,平日遇險還要倚靠道侶幫襯。

“半個?”小狼抖了抖耳朵,“聽不懂。”

雲郎便解釋了一番,小狼聽得格外認真。

受了傷一身皮毛不太光整的小狼其實仍帶着幾分可愛,尤其是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看得雲郎心裏奔湧出莫名奇特的情緒。

小狼面露猶豫,道:“雲郎,你看我的眼神,像極了一位妖前輩。”

雲郎一愣:“誰?”

小狼:“族裏輩分最大的老狼爺爺。”

雲郎:“……”

他摸了摸自個兒光潔的下巴,心想:分明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哪能和“爺爺”這個字眼牽扯在一起。

“說起來……”他伸出一指,挑起了小狼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番,道:“你這模樣,有些眼熟。”

小狼順着他手指的力道配合地左右扭頭,方便雲郎審視,一邊還回道:“你們人族看我們狼,其實各個都長得差不多吧。”

“不對。”雲郎思量許久,忽然靈光一閃,擡手撩起袖子,看向胳膊上的“狗頭”圖案:“是像這個。”

小狼一起看了過去:“咦,好像确實是狼?”

——狼。

雲郎已經将“小心沉陵”四個大字洗去,只留下圖案。先前瞧了許久,只以為是只狗,如今卻越看越覺得像狼。他看看胳膊,又看看小狼,比對了好一會兒,确認是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為什麽要在警示語後,加上狼首?

難道是在暗示什麽?

“前幾日,有只大狼妖将你擄走了,還變做你的模樣騙我,可把我吓壞了。”

當日小桃的話不期然在腦海中響起。

淩道峰上有狼,小桃不會說謊,而以沉陵的修為,也必然不可能察覺不到峰上混入了妖物。可他……似乎并沒有管束狼妖。

雲郎記得很清楚,那狼妖還欺負了小桃,為了這事,他還特地去質問過沉陵,甚至知曉了此狼妖就是将他擄走的那只。零零總總算下來,淩道峰上的那只狼,絕對不懷好意。然而沉陵卻一反常态,沒有半點捉妖的動靜,最後也只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複。

“他不會再欺負桃妖了,也不會……把你擄走。”

如今想來,那狼妖的結局,他竟是一無所知。

越是深思,就越是不安。雲郎反複看着胳膊肘上的狼首,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方才臨走前,夫君說百歲城裏有什麽來着?

他想起來了:是狼妖。

不是窩在他腳邊正翻着肚皮舔毛的小狼妖,而是一只藏在暗處未曾露過面的狼族大妖。這位大妖還極有可能就是淩道峰上為非作歹的那只!

“小狼,你說,什麽情況下,會讓一位潔身自好的修士縱容一名劣跡斑斑的惡妖?”

小狼一愣,用前爪撥了撥自己的耳朵,支吾道:“那應當是《冷漠道爺俏狐妖》裏的情節。”

雲郎:“???”

“烏鴉最喜歡偷偷飛下山,停在凡人酒樓的屋檐上聽說書了。回來後,他就會把故事再說給我們聽。”小狼眨巴眼睛,“《冷漠道爺俏狐妖》說得就是一位清心寡欲、以降妖除魔為己任的道爺,一日遇上作惡的狐妖,意外動了凡心的故事。”

雲郎:“……”

小狼一番話給雲郎打開了新思路。

他家道侶雖沒有嫉妖如仇,但對于作惡之妖從來都是不姑息的。那只大狼妖卻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頻頻得逞,若說他們沒有貓膩……

小爐鼎面如土色,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難道,“小心沉陵”的意思……

雲郎喃喃出聲:“是指他在外頭有了別的妖?!”

他緩緩将視線再次落到胳膊上——而那狼首圖案……興許就是在暗示他家道侶的姘頭!

早前其實就有跡象。最初夫君送他的糖人,也是狼……

越想越覺得有些綠的雲郎沒了再和小狼閑聊的興致,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到底是誰?”他看着胳膊上的狼首,陷入沉思:“為何會連我道侶紅杏出牆的事都知道?”還能悄無聲息地在他身上留字,應當有幾分神通。

他細想了想,取來布巾抹去圖案,找小二要來筆墨,緩緩寫上幾筆,而後哈了口氣,放下了袖子。

清鴻崖山腳下的樹林廣袤無邊,繁茂的枝葉彙成巨大的陰翳,日光被阻隔在外,林間光線昏暗,幽靜異常。

然而這樣的幽暗山林卻自有靈氣滋養,生靈行走其間,心不生懼,只會感覺到清幽平靜,心曠神怡。修界名宗庇護下的山川,往往很幹淨。

——也的确很幹淨。

即便是妖氣,也都是未染殺業的純粹之氣。修士行走其間,大概都會贊嘆一聲,人間福地。

沉陵行走其間,神識游蕩在連綿山林之上,神情淡然近乎冷漠。

那些淌入泥土的鮮血,只剩下零星的褐色痕跡;異味被林木香氣遮掩,一如這片生機盎然的“福地”之中,藏匿着不被察覺的危險。

他并指遙空一揮,無形劍意朝着八方散去。

眼前所有的一切變得清晰,整座山林的大小生靈都成了一粒粒細小光點,無所遁形。沉陵舉步前進,最終停在了一棵古樹跟前。

它實在太過龐大,根部綿延數裏,好幾根拱出了泥層,橫卧在地,無數條藤蔓垂落而下,仿佛一道密不透風的牆。

暗色長劍淩空而出,眨眼間刺破了藤牆,霎時間,沖天的血氣噴薄而出,林海幻象驟然瓦解,前方方圓十裏的樹木消失不見,最後顯出一片赤色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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