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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寧曜與損友在車裏不免一番打鬧。
風住深知他們從不要人勸和,果然不過片刻就又好的蜜裏調油似的。
謝寧曜揪着損友的腮幫子戲耍:“認錯,說些好聽的軟話來,讓小爺我得了趣兒,有的是好東西賞你。”
這位損友名叫方覺明,乃是安國公嫡次子,與謝寧曜合稱“京都雙霸”,可見他們臭味相投。
大乾朝推崇的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他們這般放蕩不羁的就活脫脫一副纨绔子弟樣兒,兼之兩人不肯吃半點虧的脾性,慣愛打架鬥毆,真可謂惡名昭著。
方覺明哎喲叫着告罪求饒:“我的小公爺,您千萬饒我這一遭,再不敢了……”
謝寧曜這才松手,得意洋洋道:“你還想轄治我?趁早收了心罷!”
方覺明生得極好,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面若敷粉,謝寧曜沒怎麽下力氣揪,臉上就紅彤彤的像挨了多少欺負。
謝寧曜一邊為他揉臉一邊抱怨:“你也忒嬌氣了點,這樣子出去,別人還以為我把你怎麽着了。”
兩人打打鬧鬧的從車裏下來,雪早停了,國子監外已是人馬簇簇,極目望去烏壓壓占了一街的車。
他們今日來的早才撿着好位置停車,以往都是就近停在路牙子上,過後由小厮們将馬車停到劃定區域。
風住忙将手爐送到主子懷裏,自己提着書囊緊跟到正大門才交予主子,目送着進學裏,他方回到車旁預備将“紅蘿炭”分裝成小袋。
此時一個穿着青色直裰的俊秀書生走了過來。
風住從車內拿出個包裹,對書生說:“裴公子,這是小爺吩咐我定要給您的。”
書生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竟是件嶄新的大毛衣服,忙道:“這太貴重,斷斷不敢收,煩請交還小公爺。”
風住卻說:“您別為難小的,您縱然不收,親自還給我家小爺便罷。”
裴知遇雖家境貧寒卻無心攀附權貴,只知一味的讀書上進。
因着前段時間幫謝寧曜做了幾首詩瞞過學正,小公爺就定要送他一樣東西,他又不願在學裏和這位小公爺太親近,彼此便約定由小厮轉送。
裴知遇推辭不過,只能拿了包裹先去學裏。
謝寧曜與方覺明一路打鬧小跑到了“太學門”,過了這道二門,他倆也必須按規矩徐步而行。
每日晨檢都有許多“學監”考察諸學子的言行,一旦被抓住,立即就要扭送到“繩愆廳”挨打受罰。
繩愆廳顧名思義便是糾正過失的,國子監內所有學子以及博士以下的教職工,只要犯錯都歸其管。
過了太學門,迎面便是一座三門四柱七樓式的琉璃牌坊,上蓋黃瓦、雕五爪金龍,門洞雕有漢白玉的蓮花釘,寓意喜得連科。
這又叫“龍門牌坊”,三門中只能走旁邊兩門或者繞行,中間的正門是皇帝才能走的,以及狀元郎能走一回,是魚躍龍門的象征。
衆學子均是沿着牌坊兩側的青石板路行至“弘文閣”前的大露臺集合點卯。
謝寧曜覺得弘文閣類似于現代學校的大禮堂,只有開大會或者授大課才用,露臺則像是操場。
這會兒已有許多學子到了,都按照各自“堂級”站列整齊,謝寧曜和方覺明找到了他們所在的“崇志堂”隊列站定。
國子監分為“三級七堂”,三級乃初級、中級和高級,初級、中級學制一年半,高級學制一年,一共讀四年。
七堂便是“分班制”,初級有三個班分別名為:崇志堂、崇義堂、崇業堂;中級也有三個班分別名叫:修為堂、修道堂、修心堂;高級只有一個班名叫:知行堂。
國子監的規矩就數晨檢時最為嚴苛,衣冠不整、言行不端以及遲到等都會被拉到繩愆廳,直接摁在長凳上去衣笞責。
謝寧曜啥都不怕就怕丢臉,因此從未在晨檢時鬧過啥幺蛾子。
雖則他是國子監的“校霸”,自然少不了闖禍受罰,但其餘時候總有轉圜的餘地,罰跪挨打躲不過,至少可以不用去衣,保得住臉面。
眼見着點卯的時辰就要到了,謝寧曜仍舊沒在崇志堂的隊列中見到新面孔——那位被譽為“江南子都”的李及甚。
他心想:李及甚該不會遲到了吧,如果有這位大美人受罰,我就假裝去出恭,路過偷看一下。
北恭房就在繩愆廳後面,通常廳門不會關的十分嚴實,總能透過縫隙看到些裏面的光景。
衆學子集合的這片大露臺兩邊均設有“日晷”,看着時辰點卯,分毫不差。
不多一會兒,點卯完畢,衆學子紛紛往各自學堂走去。
謝寧曜四處張望,仍舊沒看到李及甚,今日就一人犯錯受罰,那屋子裏笞打和忍痛的悶哼聲也就顯得格外單薄,李及甚斷然不會是受罰去了。
方覺明嗤笑道:“立鶴,你猜這呆頭小公爺找誰呢?”
蕭立鶴乃淮陰侯之子,是謝寧曜另一個損友,他們三人在學裏總是形影不離、沆瀣一氣。
“我們謝小公爺最愛美人,找的必定是那位新同窗。”蕭立鶴笑道。
謝寧曜不與他們計較,只是問:“他告假了?”
蕭立鶴和方覺明一邊拉着謝寧曜往學堂走,一邊感慨:
“他三天兩頭就不來學裏,這原也怪不着他,衆人都愛慕他絕佳的樣貌才情,更有那些王孫公子總是下學後去找他,要與他結交朋友。
李及甚偏是個清高孤傲、不懼權勢的,每每與這些人大打出手,他又連個仆從都沒有,還不是次次只有被打的份兒,若傷在明處有礙觀瞻,就只能告假……”
三人閑聊着不知不覺就進了崇志堂,他們座次緊鄰,鐘鳴前還說着這位新同窗。
國子監有兩個鐘鼓亭,鐘鳴上課,鼓響放學。
學正開始授課,三人不敢再交頭接耳,只得安靜聽講。
每日上午課業均是“四書五經”之類的文化課,謝寧曜從來不耐煩聽,只應付了事。
好容易挨到課間休息,謝寧曜便帶着一幫纨绔在學裏四處閑逛。
他就想找出到底是哪些人敢說他的閑話,全都抓到偏僻處打一頓完事兒。
國子監誰不怕這位專好逞兇鬥惡的謝小公爺,如今自然不敢再說三道四,硬是沒讓他抓住把柄。
謝寧曜終日無趣,他什麽都玩膩了,就盼着李及甚來學裏好樂一樂,偏偏等不到。
第五日,他打聽得知李及甚明天定來上學,便高興的忘乎所以,放學回家後立即将他大哥的陳年舊衣全翻出來試穿。
他想着自己名聲太壞,李及甚尚且不屑與那些清貴的王孫公子結交,又怎肯與他厮混,少不得要找樸素點的衣裳明日穿,便好接近對方一些。
最終他選定了一件深青色直裰,穿上後就像裴知遇一樣顯得貧寒又孤高。
雲舒看着自家小爺,掩嘴嗤笑道:“也虧你找得出來,這好似大少爺上學時穿過的。”
謝寧曜神氣道:“哥的衣服果然不錯,我穿了像明日就能蟾宮折桂。”
雲舒誇贊:“大少爺十七歲便高中狀元,我雖沒讀過書,卻也知道這是自古以來都沒有的事,如此谪仙人物穿過的,必然不凡。”
此時一個小丫鬟來回:“老太太那邊傳晚飯了,老爺也在那邊用飯。”
老太太便是謝寧曜的祖母,老爺自然是謝寧曜的爹謝啓。老太太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孫兒,每日都和謝寧曜一起吃晚飯,但甚少讓謝啓一同用飯。
雲舒催促道:“快換了衣服過去罷,惹了老爺生氣,不是頑的。”
謝寧曜根本不怕他爹,衣服都不換就往祖母的“錦祥院”跑去。
雲舒急道:“小祖宗,你換了再去,老太太見你穿成這樣,又是我的罪過。”
謝寧曜只說:“橫豎不讓你擔責就完了。”
錦祥院就在謝寧曜的寶輝院旁邊,兩院有長廊相連,他一氣就跑到了那邊的暖閣裏,站定便向祖母與父親問安。
老太太看着孫兒,嗔怪道:“你越發作出花兒來了,這不是你大哥積年的舊衣嗎,你翻出來穿做甚?”
謝啓臉色鐵青,揚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抽到謝寧曜臉上,終究還是忍住了,只是怒喝:“跪下!”
老太太一把将孫兒拉到懷裏,急道:“曜兒還小,是我不讓他守你的那些規矩。”
謝寧曜有點懵,根本不知道他爹為啥突然暴怒,更不知道什麽規矩不能穿舊衣。
說實在的,他和他爹不怎麽熟,謝啓是半年前才調回京任職的,以往都在駐守邊塞,一年也就回來一兩次而已。
謝啓不敢違逆母親,只能說:“您老也別太慣他。”
老太太用手滿身滿臉摩挲着懷裏的孫兒,氣道:“你是當老子的,以往從不曾教導過他便罷,才回來幾天就要打要罰,憑你說破天,我就不許……”
謝寧曜看着一旁站立聽訓的謝啓,着實覺得他爹有點可憐,謝啓文武雙全,真可謂“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卻因小小教子問題被訓斥。
他連忙跪到謝啓身邊說:“祖母、父親,都是我的錯。”
老太太用拐杖敲着地面,氣道:“你還不讓他起來!”
謝啓看都沒看地上的兒子一眼,只是說:“起來罷。”
這瞬間就讓謝寧曜氣的不行,他主動幫忙解圍,沒想到謝啓完全不領情。
雖然他明白,謝啓管教子弟異常嚴苛,他如此纨绔不肖,半年來都沒挨過謝啓的教訓,就算是極為疼愛,但他們父子間的疏遠也是實打實的。
他理解十年都沒怎麽相處過的“半路父子”,要親近起來并不容易,但總是他去主動親近,謝啓這爹當的也忒逍遙自在了些。
更何況他知道謝啓本不用去駐守邊塞,當年就連皇帝都極力挽留其在京任職,謝啓明明是可以親自教養他長大的。
謝寧曜緩緩站了起來,心想:算了,就當我從來沒爹,我再熱臉貼你冷屁股,我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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