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謝寧昀原有其他事處理,日夜兼程趕回來的,今早才抵京。
外任官員回京後不能立即歸家,需先面聖述職,他出宮時聽說二皇子來了國子監,便有些擔心,立即趕了過來。
他深知二皇子是個笑面虎,近來又因争奪太子之位失利,而與謝家頗有嫌隙。
謝寧昀沉聲道:“二殿下那邊我自會去處理,至于你們,便在這裏跪着罷。”
這群儀官沒成想謝寧昀已回京,還被當場逮住,早已吓的磕頭如搗蒜,極端恐懼之下,竟都把額頭碰出了血。
原本他們與二皇子的計劃可謂天衣無縫,他們出宮後均已易容,只壓着謝寧曜跪到今日放學即可。
國子監的“雍和殿”沒有祭酒允許不能入內,祭酒已被二皇子請到府上,自然再沒人能來。
等放學後,謝寧曜回家告狀,他們早換下易容回宮,宮裏的儀官衆多,謝家再權勢滔天,再想報複,哪裏還能找得出他們來,現在卻如意算盤全落空。
謝寧昀抱起弟弟往外走,謝寧曜兀自逞強:“哥,放我下來吧,我能走。”
他想着這會兒大約是午休時間,外面到處都是學生,他作為京都鼎鼎有名的謝霸王,可不願被瞧見,這麽大了還讓兄長抱着,就算腿斷了,也要自己走。
謝寧昀不用猜也明白弟弟的心思,安撫道:“我早讓随從清出一條道,保準沒人看見。”
果然他們出去的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周圍安靜的落根針也能聽見。
國子監後門,早已停好馬車,上車後,謝寧曜立馬追問:“哥,他們能自覺罰跪嗎?萬一偷跑了呢。”
謝寧昀道:“我派随從盯着呢,他們跑不掉也不敢跑。”
他這才放心,又想着,二殿下果真好手段,竟選在學裏整治他。
作為學生他不能帶任何仆從進國子監,但凡是在外面,他早讓仆從圍毆那群死老太監儀官。
他哥作為國子監出來的狀元,随時都能帶着扈從到學裏視察,自然能安排人盯着那些儀官罰跪。
謝寧昀輕輕撸起弟弟的褲管,柔聲說:“忍着點,先揉開淤腫,好的快。”
如今已是仲春時節,穿的較為單薄,謝寧曜身下就穿了一件松花绫褲,倒也方便。
可即便絲綢褲子再如何柔軟,碰到紅腫不堪的雙膝,仍舊疼的謝寧曜絲絲吸氣,忙說:“哥,別揉,等上藥慢慢好也是一樣的。”
謝寧曜被嬌養的太白淨,尋常只是磕碰一下,紅腫淤青的傷都格外明顯。
更何況被罰跪這麽久,雙膝早腫的老高,紅的仿佛快出血,看着吓人的緊。
往常他在學裏犯事,也要罰跪,但他都帶着護膝,還會賄賂學監,裝模作樣跪一會兒就躺着休息,哪裏受過這等苦楚。
謝寧昀滿目心疼,卻說:“養幾日便能行動自如,靠我身上,別亂動,回家就上藥,你也該吃點教訓,膽子越來越大,竟敢叫人代寫功課。”
他唬的急忙告饒:“哥,我都這麽慘了,你就別再為這個罰我了,求你。”
謝寧昀含笑道:“我的罰就那麽可怕?”
他不住的點頭說:“每天被你盯着寫功課練字,寫不好不許離開書案,比殺了我還難受!”
謝寧昀無奈道:“可見你從不學好,真真是被縱的太過。”
他見兄長沒反駁,那就是默許,頓覺跪這一遭也不算多虧,忙又合計:“哥,回去就說是我與同窗打架鬥毆,被學監罰跪,別讓祖母和姑媽擔心。”
二皇子城府極深,若是祖母和姑媽知道他是被二皇子針對,定然日日懸心、寝食難安。
他見哥哥眼裏滿是自責,忙寬慰:“哥,其實沒多疼,我裝的,這樣你就會百般遷就我。”
謝寧昀撫摸着弟弟汗津津的臉,用手為其仔細擦去額上密密細汗。
他想讓兄長留京任職,複又抱怨道:“哥,都怪你,非要外任,你不在,我可憐的很,在家被爹打罵,在外又被人欺淩……”
被弟弟埋怨一通,謝寧昀心裏反而好受了一些,他笑着說:
“我外任也知你每日種種行徑,在家就連爹也拿你沒轍,在外大權在握的皇子親王都只能拐彎抹角找你麻煩,平日裏只有你橫行霸道的。”
謝寧曜笑道:“千裏馬還有失蹄的時候,我再不會吃這種虧。”
弟弟這樣寬慰自己,愈加讓謝寧昀心疼,他鄭重其事道:
“阿曜,往後再不會發生這種事,你也別聽那些胡言亂語,只需記住謝家根基深厚、福澤綿長,況且你還小,只管吃喝玩樂去,其餘用不着你來操心。”
謝寧曜亦知自己沒有算計,更無城府,若硬要幫家裏做事,定然會被有心之人利用,還莫若當個富貴閑人。
他笑道:“那我便奉兄長之命做纨绔,以後你不能再為此罰我。”
謝寧昀輕捏着弟弟的耳朵,說:“從小就這般油嘴滑舌,讨人嫌,再敢不學好,看我怎麽打你。”
他趕緊賣乖讨饒:“哥,你長的真好看,本事又大,我生生世世都要做你的弟弟。”
……
兩人抵家後,謝寧昀不讓驚動家人,先仔細的為弟弟雙膝上了藥,看着弟弟吃了午飯,又叮囑了許多,随後才去向祖母、姑媽問安。
謝寧昀亦按照之前與弟弟商量好的說辭,告知祖母和姑媽,兩人急忙就趕來看望謝寧曜。
原本謝寧曜在學裏就經常闖禍受罰,她們倒也沒疑其他,只是心疼的直掉眼淚。
老太太坐在孫兒床邊,哭着說:“不讀了,哪有罰成這樣的道理,那地兒究竟是讀書的,還是審人的!我看家裏的私塾就很好,昀兒,你現去國子監給曜兒退學……”
謝啓十分重視族中子弟的教育,謝氏旁支或遠親多有請不起業師的,他便辦了家塾,也算是義學,謝氏家塾還出過探花郎,可見其辦學質量極高。
老太太說的也不是氣話,她是真覺着在家塾讀書更好。
謝寧曜自然不肯退學,他安慰了祖母許久,保證從此聽話再也不受學裏處罰,謝瑾又寬慰了許多話。
老太太哭了一陣,有些疲乏,謝瑾多番勸說下,她才肯回去休息,還命錦春在此守着,時刻來報。
謝寧曜雙膝上藥後便有些困,只是疼痛難忍睡不着,待藥效滲透肌理,那藥原有止痛作用,他方迷迷糊糊的睡去。
這一覺睡的并不安穩,疼痛時不時襲來,稍微一挪動更是鑽心的疼,縱有雲舒坐在床尾抱着他的雙足固定,仍沒多大用處。
仲春時節,天氣和煦的很,他倒出了一身的汗,等困勁兒過了,便索性不再睡。
他慢慢睜開眼睛,朦胧之中看見床尾的雲舒竟變成了李及甚,定睛一看,還真是!
只見李及甚将他的雙足抱在懷中,深怕他亂動多受疼痛,他正要起身,李及甚急忙說:“別動,我扶你。”
謝寧曜笑着說:“這傷看着可怖,幾天就能消腫。”
李及甚走到床頭,将他扶起,雲舒早拿了引枕靠背放好,他便斜靠着坐起來,李及甚仍舊緊挨着他坐,用綢帕時時為他擦汗。
謝寧曜笑着說:“阿甚,你也不嫌我滿身臭汗。”
李及甚道:“傷成這樣還只顧玩笑。”
幾個大丫鬟見主子醒了,都進來伺候,飛瓊端茶倒水,莺時輕搖羅扇,銜蟬點上醒神香。
這會兒天色尚早,謝寧曜見屋裏灑下一地春晖,外面更是陽光燦爛,突然來了興致,說:“我要去廊上坐着沐浴春光。”
雲舒急道:“小爺,您消停些吧,這傷不宜多挪動。”
謝寧曜卻說:“我在屋裏悶不住,幹躺床上只想着疼,不如出去消磨消磨,倒好些。”
雲舒還要攔,李及甚已抱起謝寧曜往外走,并說:“不妨事,我看着他。”
飛瓊忙命外間的小丫頭們将躺椅擡到廊裏能曬着太陽的地兒,莺時拿了錦裀坐褥鋪上。
小丫鬟們又端了矮幾放置一旁,将茶水、寧神香等置于其上。
李及甚将謝寧曜放在躺椅上,他自己卻不坐一旁的躺椅,随意撿了廊上的一個小杌子坐在謝寧曜身旁。
今兒太陽大,曬了一院子的被衾錦褥毛毯,小丫頭們正拿着藤拍子打松軟。
莺時急道:“你們也是沒眼力見的,小爺在廊上呢,別拍了,絨毛亂飛。”
她們曬被之地與廊上隔着一帶假山,因此沒注意到主子在廊上曬太陽,忙不疊收了藤拍。
謝寧曜卻說:“院子這麽大,離的遠着呢,游廊又在上風位,絨毛飛不過來,我正無聊,看着解悶。”
他就這樣閑躺着曬太陽,竟舒服的睡了一覺,還是被尿給憋醒的。
醒來時只見大哥拿着綢帕,細細的為他擦額上的汗,李及甚為他輕輕扇着風。
他頓覺心情大好,又想着被稱為“謝李峥嵘”的兩人相遇,不知有多少話說,他們定怕吵着自己睡覺,才沒閑聊。
這些都不重要,他急道:“快扶我起來,我要出恭。”
李及甚忙說:“昀大哥,我抱他去即可,您舟車勞頓,多歇歇。”
謝寧昀道:“怎好麻煩你,他從小就是我照管,我來方便些。”
三人都長的極為好看,又聚在一起争這事兒,一旁侍立的丫鬟們都不免羞紅臉低下了頭。
謝寧曜無奈道:“你們別整虛禮了,趕緊的,一起也行,我快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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