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限笑着說:“阿曜,我也不知怎的,倒好像在哪裏見過這位李公子,緣何眼熟至此!”

謝寧曜道:“可見你又在胡言亂語,阿甚年後才從江南來京,你就沒出過京都,這幾月你也被拘束在宮裏。”

李限笑着說:“雖是如此,我看李公子面善的緊,便認作舊相識,只當久別重逢,倒也是極好的。”

謝寧曜陰陽怪氣道:“九殿下可真是巨眼識英雄。”

李限忙附在他耳邊說:“扶光,我絕不搶你的美人,我是真看着他很親切,就像家人,我何曾騙過你?”

其實李限也覺得很奇怪,竟好似有些怕李及甚,除了皇兄,他可是誰也不怕的。

謝寧曜最喜歡九殿下的直性子,便點頭應好。

方覺明與李限也經常一道玩耍,他們從來不拘小節,私下裏只當朋友兄弟一般,他好奇問:“阿限,你為何穿着冠服出行?”

李限抱怨道:“皇兄日日将我拘在跟前,我的王府倒成了擺設,這會兒也是偷跑出來的,哪來得及換衣服,還要趕在皇兄議事完回去,不然又得挨罵。”

謝寧曜笑着說:“那你快些吃點就回去罷。”

李限一邊大口吃着一邊繼續埋怨:“我生性自由散漫,在宮裏可把我憋壞了,皇兄管我太多……”

他們不敢妄議聖上,自然沒接九殿下的這些話,只扯開閑聊其他。

讓謝寧曜詫異的是,李及甚從來寡言少語,在李限面前卻話多了起來,兩人你來我往,聊的十分盡興。

這頓飯下來,兩人已經換成了很親近的稱呼。

謝寧曜為李限重新帶上九旒冕。

李限附在耳邊輕聲說:“阿曜,我也不知為何真有點怕阿甚,你也是厲害的很,竟能搞定他。”

謝寧曜笑道:“你又胡謅,除了聖上,你怕過誰,況且你在聖上面前都能頂嘴怼兩句,全天下也就你敢。”

李及甚催促道:“阿限,快些回去罷,別耽擱了時辰。”

他也不再深究為何會怕李及甚,與衆人簡單寒暄幾回後,快步而去。

謝寧曜想着李及甚從未對誰這樣熱情過,便陰陽怪氣道:“阿限,快些回去罷。”

李及甚只說:“我們也該去學裏了。”

謝寧曜冷笑道:“學裏可沒你的阿限,急着回去幹嘛。”

……

方覺明樂得看他們吵嘴,蕭立鶴等三人還想勸勸,卻又知謝寧曜不是聽勸的,也就只能作罷,任他們鬧去。

此後好些天,謝寧曜動辄陰陽怪氣的用阿限揶揄李及甚。

比如睡覺前,他要特意在李及甚耳邊說:“也不知阿限睡了沒?”

兩人一起做功課時,李及甚問他做完沒有,他便回答:“我沒做完,想必你的阿限做完了。”

……

這日臨睡前,謝寧曜又提到阿限,李及甚忍無可忍,問道:“阿曜,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罷休。”

謝寧曜坐到李及甚的大床上,将這些天積攢的怒氣全發洩了出來:

“原來你的清高孤傲都是裝的,是我不配讓你熱忱相待,您眼光太高,只有親王才配得上您……”

李及甚實有難言的苦衷,他是先皇後唯一的兒子,當年先皇後含冤而逝,李限尚且年幼,卻是唯一幫先皇後說過公道話的皇家人,他很感激。

謝寧曜見李及甚氣的渾身顫抖,無聲無息的流下一行清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讓他有點慌了,雖則他愛看美人落淚,可他也會心疼,急忙說:“你別這樣,好像我把你欺負的多狠似的。”

李及甚仍舊不發一言,和衣向床內睡倒,正臉也不給謝寧曜。

謝寧曜後悔話說的太重,少不得軟言細語的哄人:“阿甚,是我口無遮攔,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李及甚倒抽一口氣,對着謝寧曜拜伏下去說:“這就是你要的奴顏卑膝?往後,我便這般待你,如何?!”

謝寧曜也對着他拜下去,連連解釋:“阿甚,我從沒要你曲意逢迎,只想讓你像對九殿下那樣對我,不要總與我鬥氣……”

李及甚冷笑道:“你但凡有九殿下一半的尊重人,我早拿出十分的敬意回你!再則,九殿下是客,你也是客不成,倒叫人分不出親疏遠近來……”

他不覺已将謝家人當親人,而皇家,只有李限等少數幾人被他視為恩人,其餘都是他登上皇位後要血刃的仇人!

謝寧曜一聽頓時便高興的不知所以,又埋怨自己犯糊塗,一疊聲的說:“都是我的錯。”

恰時,錦心拿了安睡香進來,見他們在床上對拜,笑道:“兩位小爺,你們竟要拜天地不成,不早了,快歇息罷。”

謝寧曜笑着說:“我們鬧着玩呢,錦心姐姐莫催,再頑片刻,就睡了。”

錦心原是老太太屋裏的大丫鬟,老太太生恐派給李及甚之仆不夠竭力盡忠,便将錦心撥了來服侍。

雖則分派給李及甚的仆婢皆按照謝寧曜之例,每人四個大丫鬟,并四個教引嬷嬷,另有六七個打掃往來傳喚小丫鬟,四五個雜使媽媽,外面的小厮仆從十數人。

老太太卻總覺着,這許多仆從也未必能讓李及甚遂心,到底遠不如經她手調教過的,就連謝寧曜的貼身大丫鬟雲舒亦是老太太調教出來與他的。

這段時日以來,錦心見慣了他倆吵架和好的,也不勸他們,放下安睡香便退了出去。

謝寧曜笑着說:“我原不該這般小肚雞腸,若阿限知道我鬧這出,他準要笑話我……”

兩人和好後,謝寧曜又呱噪了許久,直接在李及甚床上睡着了,李及甚又将他抱回那邊床上。

已是晚春時節,這幾天夜裏都有點熱,李及甚摸着他脖頸有汗,為他打扇涼快下來,又蓋好被子,才回自己床上睡。

此後好些天,謝寧曜總是刻意在人前與李及甚分外親近,仿佛他倆真是親兄弟一般。

這日乃春祭,李及甚專程請了一天的假回京郊家中祭祀華缇。

春秋祭只為向祖先進獻時鮮果品食物,遠不如大祭那般隆重,是否祭祀全看家族傳統或個人習性,因此,學裏朝中都不放假,若需祭祀,告假即可。

謝寧曜原也要告假,他就想跟着李及甚去京郊玩,但二皇子李從戎莅臨國子監,點名要他陪同,他只能照舊去上學。

李從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心機城府頗深,且已封了親王,雖則他的管轄範圍沒有國子監,但他以親王的身份視察,亦是國子監的榮幸。

點卯結束後,謝寧曜便被請到了李從戎的旁邊坐着。

林祭酒誦讀了恭迎骈文,又講起國子監歷史以及名人事跡等等。

李從戎哪裏聽祭酒的這些陳詞濫調,只親切的與謝寧曜敘舊:“扶光,不過兩三月未見,你又清瘦了。”

謝寧曜陪笑道:“多謝二殿下關懷。”

李從戎又說:“扶光,你我何時這般生疏了,還是如從前那樣叫我二哥,就很好。”

元宵時,謝寧曜在宮裏住了一段時間,聖上為了讓他舒心自在,便說他們都是一家人,讓他與諸位皇子兄弟相稱,他當然明白這只是帝王權術。

謝寧曜覺得很奇怪,據他所知二皇子因争奪太子之位與謝家頗有嫌隙,現下卻與他這樣親近,好似刻意做給國子監所有人看的。

比如李從戎會輕揉他的頭頂,還會拿出綢帕為他擦拭被晨露濡濕的額發。

他用腳趾頭都能猜到,不出一天,整個京都就會瘋傳,今日他們在學裏的種種親切行徑,二殿下待他如親弟弟等等。

林祭酒宣講完畢,衆學子教職工依次散去,謝寧曜便被李從戎帶到了國子監專門用來接待貴賓的“雍和殿”。

李從戎拉着謝寧曜同坐主位閑話家常,兩邊侍立着十多個儀官。

儀官是宮裏主管禮儀的,按理說李從戎來國子監根本不需要帶他們,謝寧曜實在想不通,

李從戎道:“扶光,你即叫我二哥,我卻也該問詢一番你的課業,聽說昨日你們都做了祭文交上去,你便将你作的寫出來我看。”

謝寧曜的課業大多都是李及甚幫忙寫的,祭文這種難度級別太高的,他自然不可能自己寫。

他忙說:“二哥,我去找夫子拿來您過目,稍等片刻。”

李從戎拉住他的手腕,語氣有些生硬:“扶光,我要你現寫。”

說時,儀官已擺好筆墨,謝寧曜心知躲不過了,提筆寫下開頭:

“時維永豐十二年四月十九日,致祭孝男寧曜立叩:謹具香燭炬帛時馐清酌之奠,敬祭于列祖列宗之靈:嗚呼……”

他原是不學無術的,李及甚擔心謝啓考他,特意提醒過讓他背熟,但他偷懶只背了開頭,後面哪裏會,吱唔着再也無法下筆。

李從戎柔聲道:“扶光,二哥有事先行離開,你寫完給他們即可。”

謝寧曜恭敬送走了二殿下,便對儀官說:“待我去取現成的來。”

為首的儀官沉聲道:“謝小公爺,請您謹遵二殿下之命,還請您跪寫,這才是寫祭文的規矩。”

謝寧曜哪會慣着他們,沒好氣的說:“殿下沒讓我跪着寫,你們算什麽東西,敢命令我?!”

為首的儀官面無表情道:“謝小公爺,我們有的是辦法讓您跪,想必您不願多遭一番罪。”

謝寧曜深知他們沒有狗膽敢這樣,定是得了二殿下的授意,他只能跪下亂寫一通。

儀官手裏卻已拿到他交給夫子的祭文,還要他一字不差的重新寫一遍才能讓他出去。

謝寧曜索性不寫了,他倒要看看李從戎敢讓他在這裏跪多久,他本還埋怨自己沒背熟,現下明白,只要二殿下想,總能找到由頭整治他。

不到中午,雙膝便傳來鑽心的痛,他跪的歪歪斜斜,恨不能躺地上。

這群儀官可謂盡職盡責,幾人一起上将他的雙腿肩背固定,讓他時刻保持最端正的跪姿。

謝寧曜不住的罵:“你們這群狗雜碎,拿個雞毛當令箭,早晚我讓你們生不如死……”

為首的儀官冷笑道:“小公爺,您省些力氣罷。”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已跪得眼冒金星、痛苦不堪,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了,再沒力氣罵。

突然大殿門被猛的推開,他見大哥于金燦燦的春日暖陽中疾跑而來。

謝寧昀還沒來得及換便衣,穿了一身緋色雲燕朝服,着玉色披風,頭帶長翅帽,且生得豐神俊逸,實在美不可言,真似天仙下凡。

他心想定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落入熟悉的懷抱,才不可置信的問:“哥,你怎麽回來了?”

謝寧昀一邊解下自己的披風給弟弟裹上,一邊說:“別亂動,我先看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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