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李及甚面色極為陰郁,緊攥着手裏的衣裳,快步走過去,将謝寧曜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說:“受了傷也不知好生保養,地上多涼,就這樣愛頑。”

謝寧曜道:“有地毯呢,就你這般蠍蠍螫螫。”

華恒仍舊坐在地上,玩味的看着他倆,明知可能吵起來,卻絲毫沒有勸阻的意思。

謝寧曜見李及甚氣的緊握着衣裳,一雙手青筋暴露,就連修竹般的十指都因過于用力,指尖紅彤彤的。

李及甚幫他脫下滿是墨漬顏料的外衣,又将拿來的換上,叮囑道:“莫要玩到太晚,從這裏回去要過鐘翠湖,夜裏湖邊風冷。”

謝寧曜最不喜管束,不耐煩道:“偏你啰嗦,真到夜裏,我自坐轎回來,哪裏就吹着了。”

李及甚又對華恒說:“阿曜太貪玩,麻煩表哥多加照管勸導,別讓他亂來。”

華恒笑道:“這是自然,你只管放心,我雖也是個胡鬧的,卻很有分寸。”

李及甚又簡單的囑咐了幾句,臨走前還說:“早些回來。”

華恒倚在門框上看李及甚走遠了,他便揶揄道:“阿曜,你真有福氣啊,竟能得這樣驚才絕豔又賢惠的大美人!”

謝寧曜笑着說:“你就別拿我打趣了,你根本不知道,他脾氣臭的很。”

華恒道:“他既是大才子,自然有幾分傲氣的,若沒這等風骨,再美的你也看不上,況且他在外人跟前算給足了你臉面,回去多哄哄就好。”

謝寧曜連忙解釋:“表哥,你以後不許再說這些,他是我祖母義姐的孫兒,我們不是親兄弟勝似親的,私底下為好玩說說是無妨,但正經別讓人聽見。”

華恒意味深長的笑着說:“知道了。”

……

謝寧曜今日已無心再學畫,更無心玩鬧,與華恒又閑扯一番,便坐轎回了寶輝院。

回來的路上,他發現這外衣袖口下面那層幾乎全開裂了,頓時反應過來這是李及甚故意扯破了衣服向他示威呢!

他原還打算哄人,頓時火冒三丈,讓幾個小丫鬟扶着來到書房坐下,将袖口舉起,怒道:

“你也不必拿衣裳出氣!每每我耍性子摔東西,你總勸愛物之理,什麽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怎如今又這做派?可見你的理,只用來勸我!”

李及甚原就壓抑着怒火,這會兒直氣的頭暈腦脹,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也不想再解釋那袖口不是他故意弄破的,可能是生着氣手勁太大不小心弄破的。

謝寧曜卻一發不可收拾,将往日想說又沒說的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我謝寧曜歷來是從不肯受半點氣的,只為你,每每我也忍了,反倒還來哄你,就這般退讓,你還要如何?”

李及甚怒極反笑:“謝小公爺何等尊崇之人,為我受氣,豈不是我的罪過,您也不必再為我忍耐,不過是我寄人籬下,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謝寧曜怒道:“什麽叫寄人籬下?!你這話叫祖母聽見,她老人家該多難過……”

李及甚自知失言,已很後悔,只默不作聲。

雲舒等幾個大丫鬟早聽得書房裏兩人吵鬧,卻不敢來勸,往日裏便是越勸越鬧的厲害,還不如随他們去,不過三兩日就好。

謝寧曜又令人拿剪刀來,他脫下衣裳一氣剪的四分五裂,扔在地上說:“我們都拿它出氣,也算公平!”

李及甚不再說什麽,只埋頭練字。

此時已到晚飯時間,為他倆不再争吵,錦心忙來問:“兩位小爺,這會子傳飯嗎?”

因謝寧曜受傷不宜多挪動,李及甚陪着他,他倆近來都在寶輝院用飯,不用去祖母那邊。

謝寧曜氣道:“往後我與他不相幹,傳飯來,我餓了。”

兩人雖是一起吃飯,彼此卻一句話也不說。

寶輝院衆人見慣了他們三天兩頭的吵架和好,更不會将這等小事傳到別處去,都只等他們自己和好,因此兩人倒也不擔心祖母知道。

謝寧曜用飯畢,正百無聊賴的吃些時鮮水果,莺時趁機提醒道:

“今兒下午,大少爺來問過,你的字寫在哪裏的,我好容易才糊弄過去,只說似乎在學裏放着,好歹補上一些罷,看着太不像。”

謝寧曜忙問:“我往常也有寫一些,你仔細數過沒,攏共多少?”

莺時道:“怎麽沒數,就連你寫着玩的我都收着,不過才十六篇,差的遠。”

謝寧昀是半年前被派去金陵外任的,只給弟弟布置了一項窗課,每日練字一篇,節假日可免,如今至少要交上大幾十篇方看得過去。

莺時将十六篇字全交予他看,謝寧曜扔了幾篇寫的太敷衍的,說:

“今日有些乏了,從明天起,每天寫五篇,我約莫還能在家休養十日,大抵差不多能交差。”

他可再也不想被大哥守着練字,那實在太煎熬,想着無論如何也要把字全補上。

當天夜裏,他躺床上已困倦的很,隔壁卧室床上仍舊空空如也,錦心說人還在書房。

他想着,李及甚再用功也不會這麽晚都不睡,想必是在賭氣。

謝寧曜有些後悔與李及甚在這個節骨眼吵架,大哥若早問他窗課,他就是再氣也哄着李及甚,将人哄開心了幫他寫字,有大學霸幫忙,兩三天就能搞定。

可如今讓他先去和好,斷然不可能,他寧願自己勞累點補上,也不要失了傲骨!

他不知不覺便沉睡過去,也不知李及甚是何時回來睡的。

謝寧曜次日醒來時,李及甚早去書房用功。

他心緒不佳,懶怠寫字,想着明日寫十篇将今日的補上,用過早飯便又去了紹武院與表哥玩鬧。

如此好幾天,他竟将補功課這事兒完全抛諸腦後,每每莺時提醒,他才急一陣,卻還想着大不了最後一天從早寫到晚,發狠将自己焊在椅子上寫完!

這日晌午,他被叔父叫到了祖母院裏,便覺奇怪的緊,他天天都在祖母跟前玩鬧,何須叔父特意叫他來承歡膝下?

他被叔父帶着走後院,又叮囑他別出聲,他們就站在門簾後偷看屋裏,更讓他猜不透叔父想幹嘛。

這原是他經常偷聽祖母罵謝啓的地兒,吓得他以為自己東窗事發,要被叔父責罰,但很快他就明白,與他無關。

只見祖母坐在塌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拉着姑媽訴苦:

“我的兒啊,可是我命裏子孫緣淺還是怎的,好容易将你大哥盼回來,昀兒又要去常駐金陵,雖則金陵離的近,昀兒終究是一郡之首,何等繁忙,多久才能回來一次……”

謝瑾私底下早就哭過,這會兒不敢跟着哭,怕惹得老母親愈發傷心,只是不住的溫言勸慰。

老太太還不敢哭的太大聲,長孫年輕有為是大喜事,更何況為國效力義不容辭,她抽泣着說:“我不敢在昀兒面前難過,怕誤他前程……”

不刻,謝寧曜也聽的滿目含淚,謝勳連忙将小侄兒帶到後院偏僻處,說明緣由。

謝寧昀這次回來既為了看望家人,也為了向皇帝彙報作為金陵郡太守的工作實績,且已通過考核,他去年上半年還在京試任職過大理寺少卿,亦通過了考核。

原本官員任職均是直接上任,但謝寧昀才二十三歲,實在過于年輕,太守與大理寺少卿均為正四品,凡四品及以上官員,均限制三十歲以上方能任命,否則需考核半年。

如今皇帝讓謝寧昀自己選,任職大理寺少卿還是金陵郡太守,謝寧昀心意已定要任職金陵郡太守,只還沒入宮面聖。

謝勳嘆道:“原本我不該幹涉昀兒的決定,但這兩個職位對昀兒将來仕途各有好處,難分高低,何不如留京任職大理寺少卿……”

他認真聽着叔父解釋兩個職位,心想:一個相當于市長,一個相當于最高法院副院長,我大哥是真厲害啊!

謝勳最後說:“昀兒是個面熱心冷,最難相與的,公務上更不受任何人左右,可他這番決定,不過是為了躲開你們的父親罷了,雖則我知他心裏苦,可也不該這樣……”

作為當朝首輔,謝勳動動手腕就能讓謝寧昀不得不留京任職,但謝勳深知這位大侄兒的脾性,最是不能強求,才想着來軟的,便找上了謝寧曜。

謝寧曜曾多次問過叔父:“我爹到底做了什麽特別對不起我哥的事,讓我哥如此記恨?”

不論他怎麽問,叔父就是不說,這次又被他逮住機會問,可叔父還是不說。

謝勳只說:“別問那麽多,聽我指揮行事即可,只有你能留得住你大哥。”

他不解的問:“為什麽只我能?大哥何時聽過我的話,別倒惹他訓斥我一番。”

謝寧曜實在覺得自己肯定不行,雖則他是兄長手把手帶大的,哥哥什麽都願意為他做,但大哥可是最理智的,沒有充足的理由絕不會改變主意。

不過他還是想試試,忙又補充道:“叔父,只要能留下大哥,我什麽都樂意做,但醜話說在前頭,您別抱太大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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