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謝寧曜與叔父協商定下密謀,只待施展,為了不洩露一絲兒風聲,他誰也沒告訴,還如往常一般同表哥玩樂半日。
他在寶輝院用過晚飯,估摸着謝啓已在外書房臨摹字帖,他便拿着除夕時私藏下的煙火爆竹到暫時無人居住的西苑點着玩。
西苑就在外書房旁邊,原是謝寧昀從前讀書時住的,謝寧曜也跟着兄長一起在這裏住過些時日,如今雖空閑着卻也被打理的一塵不染。
謝寧曜不願牽連旁人受罰,便獨自來玩。
他将爆竹煙花堆在院子正中央,先放了幾挂鞭炮,又将煙花擺列成排,挨個點燃,像小時候那樣躲到屋檐下去看。
這些煙花原為各地上貢之物,個個精致不凡,按形狀、聲響取的名字也都極雅,有鳳凰于飛、龍騰九霄、春雷報曉、驚天十六響等等。
謝寧曜也被勾起了懷念往事的心,他想起小時候哥哥總是抱着自己看煙花,總怕爆竹煙火的聲響太大吓着他,捂着他耳朵。
他從小就匪氣,六七歲的年紀就要自己點炮仗煙火,兄長一面訓斥他,一面耐心教他如何才能不傷着自個兒,就在這個院子裏,手把手帶着他玩。
謝寧曜剛陷入回憶之中,只聽得砰的一聲巨響,院門洞開,謝啓帶着若幹家仆怒氣沖沖的走了近來。
他假裝慌張不已,轉身就跑。
謝啓氣的跺腳,一并怒喝:“站住!誰許你不年不節的放炮放煙花玩,失火了如何是好?!慣的你無法無天!”
家仆們有的守着煙花等放完好收拾,有的則手拿繩索候在一旁。
謝寧曜嘀咕着:“哪裏就能失火,這院子沒人住,我又不防礙着誰,尋個開心嘛……”
他與叔父的密謀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将謝啓徹底激怒,他原是個纨绔不肖的,什麽都不會,但要論闖禍惹事,實乃個中翹楚。
謝啓直氣的面如金紙,指着他鼻子罵:“你這孽障,還敢說嘴!”
随後便下令:“捆住,帶去祠堂!今兒誰敢往裏面傳去半點消息,讓老太太知道動了氣,打死不論!”
衆家仆早唬的連連應是,一壁松垮垮的捆住謝寧曜,一壁輕聲說:“小爺,您趕緊認個錯,祠堂的家法,您承不住,快些求饒,大老爺嘴硬心軟……”
謝寧曜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冷笑道:“少廢話,我是那求饒的軟骨頭嗎?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少手段整治我……”
衆家仆亦不敢再勸,紛紛想着:到底是沒正經挨過家法,絲毫不知厲害!
不刻,他便被帶到祠堂跪着,只見有小厮搬來春凳,又有兩大仆各執手腕粗的紅木大棍站于兩旁,竟還有一桶鹽水,裏面泡着許多篾條。
他看這架勢,屬實有些怕了,心想着:這還叫家法?尋常審犯人,怕是都沒這麽多刑具!
謝啓瞪着雙眼,怒道:“給我狠狠的打!”
他頓時吓的腿都有些發軟,四處張望搜尋叔父的身影,叔父說定不讓他挨打的,只做個聲勢,可如今竟好似要假戲真做了。
兩個家仆将他按在春凳上,他在心裏默念着:我的好叔父,你可別坑隊友啊,趕緊來救我!算了,為兄長能留京,豁出去了,挨打就挨打!
眼見着大棍就要砸下來,他便放聲哭喊:“我要死了,別打,父親、大老爺,我知錯了,求你別打,爹啊,我不敢了,娘啊,救救我……”
他這一哭喊直吓的拿棍子的家仆不敢打,萬分為難的輕聲求道:
“大老爺,這棍子太沉,六少爺年紀太小,怕是吃不消,換個輕點的吧,若打出好歹,我們也不能活了……”
謝啓一把奪過來,怒罵:“不中用的東西!上上下下都這般護着他,卻要将他護到何時!若今日輕饒了他,将來讓他一把火點了整個府邸才好?!”
衆仆不敢再勸,跪了一地不住的磕頭。
謝寧曜哭喊的更大聲,只翻來覆去的就那幾句求饒的話,惹的謝啓怒喝:“堵上嘴!”
為首的大仆忙拿出一條嶄新的綢帕塞在了謝寧曜的嘴裏,他就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謝寧曜淚眼朦胧的望着他爹,只見那棍子兜着風就要抽在他臀腿上。
恰時,祠堂門被猛的推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兄長已一手握住落下的大棍,跪求道:
“父親大人,是我曾帶他在院裏放煙火玩,您責罰我便是,再則,若教過他不許這樣做,那他該打,正所謂不教而誅謂之虐,想必您斷不會如此行事。”
他說完便急忙抽出弟弟嘴裏的綢帕,一邊用手為幼弟擦眼淚,一邊問:“阿曜,可有哪裏打傷了?”
謝寧曜猛咳了幾聲方能說出話來:“沒,還沒打,哥,你再來晚一點,我命也沒了。”
聽了這話,謝寧昀才放心下來,不住的輕撫弟弟後背安慰。
謝啓氣的眼睛紫紅,扔了棍子,怒道:“你也是個混帳東西,不教他好,反帶着他瞎胡鬧,看來我曾教你的那些,全還了我……”
多年未被責難過的謝寧昀,絲毫沒有忘記從小受父親庭訓的規矩,垂首端正跪着,恭敬聽訓。
謝寧曜掙脫開家仆的束縛,跪在兄長身旁說:“那煙花爆竹都是我放的,與我哥無關,你別……”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哥哥異常淩厲的眼神瞪的即刻閉上了嘴,他甚少見到兄長這樣兇的樣子,以往再生氣都是眉眼含笑的。
謝啓又訓斥了一番,最後說道:
“你明日一大早還要進宮面聖,總不能禦前失儀,罰就免了,回去也好好教教曜兒,你去了金陵,他再犯事,可沒人能幫他擔責了。”
謝寧昀答着是,帶着弟弟一同站起來告退,出了祠堂,走遠之後,他才異常嚴厲的教導了弟弟一番。
原本他已定下去金陵任職,現卻有了些動搖。
之前他以為,父親會因曜兒年幼失母,自己又常駐邊塞失于教導,對曜兒會格外的寬容。
可父親竟為這點小事就動大棍,更何況曜兒天性跳脫,縱被管束的再嚴,并無多少益處。
謝寧曜緊跟在兄長身旁,可憐巴巴的說:“哥,祠堂家法真可怕,我又愛闖禍,早晚都得被爹打死。”
謝寧昀長嘆一口氣,将弟弟摟進懷裏安慰:“你也學乖些,別總惹爹動怒。”
他望着哥哥極為好看的臉龐,在這深宅大院裏,重重屋檐下,他們站于一塵不染的甬道上,一溜兒的羊角大燈将周圍照的亮如白晝。
這樣的侯門公府,潑天豪富,又有這樣好的兄長庇護,他滿足極了,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在哥哥懷裏蹭。
謝寧昀撫摸着弟弟的臉龐,含笑道:“回去別說你差點挨打,莫讓祖母擔心。”
他連連點頭,保證不走漏一絲風聲。
謝寧昀将弟弟送回寶輝院,又仔細檢查了膝蓋的傷,見已近痊愈,也就不再擔心什麽,最後叮囑了一番,方回自己的濯纓院。
只因家仆都沒敢往裏傳消息,且最終謝寧曜沒挨打,內宅衆人還真無從得知。
順國公府太大,就連外院放煙火爆竹,內宅都以為是外面街坊放的,自也無人在意。
因鬧騰了這許久,謝寧曜晚上睡的很沉,完全不知道李及甚在他的床沿上坐了大半夜。
次日一大早謝寧曜就醒了,巴巴的賴在祖母跟前聽消息。
大約中午時分,便有內監來道喜,說是謝寧昀已被正式任命為大理寺少卿。
老太太高興的忘乎所以,賞了小內監好些銀子茶錢。
謝寧曜日日懸着的心也終于放下,趕忙去補落下的功課,眼見着就要去上學,到時再拿不出練的字來,可就完了!
吃罷午飯,他就規矩坐在案前寫字,李及甚也在對面書房做文章。
他倆的書房中間只隔着一道雕花镂空的門,且這門常年開着,相當于一個大屋子隔出兩個書房來,一眼就能看到對方在幹嘛。
原先是為了方便謝寧昀教導謝寧曜功課,如今他倆共用也正好合适。
謝寧曜寫了一陣就覺手腕酸疼,便停下來看窗外竹影搖曳。
今兒是個豔陽天,兼有些微風,他索性命飛瓊将窗戶大開,看陽光穿過茂密的竹林落下一縷縷光柱,看陽光在鮮嫩的竹葉上跳動。
他想着,這兩日必得寫完幾十篇字不可,定不為此主動去與李及甚講和。
雲舒、錦心見他倆這回賭氣不似往常一兩天就和好,竟這許多天都還不好,也曾勸過幾回,卻十分不中用。
嬷嬷們原是教導言行舉止的,見兩人鬧到這步田地,她們恐被帶累挨罵,且又得知大少爺留京任職,阖家歡喜,趕忙就去回了老太太和姑奶奶。
老太太和謝瑾見嬷嬷們正經來回,以為兩人出了什麽大事,忙忙的一齊來了寶輝院探望。
這可急壞了雲舒和錦心,她兩互相抱怨不該去驚動老太太和姑奶奶。
老太太與謝瑾進得書房來,謝寧曜和李及甚即刻站了起來問安,她們見兩人面上都冷冷的,且互不搭言,問起來卻又說沒什麽事。
謝瑾便以為是奴仆們勢利眼,厚此薄彼,伺候的不好,怒道:
“日常讓你們小心服侍,竟把我的話也當耳旁風,想來甚兒是太年輕寬厚又不言不語的,這曜兒偏生飛揚跋扈,你們便看人下菜碟……”
雲舒、錦心與屋外的丫鬟婆子們都不敢分辨,唯有聽訓。
謝寧曜忙道:“姑媽火眼金睛,竟也有是非不分的時候,可真真冤枉了她們,是我和阿甚吵架,與她們無關。”
李及甚亦說:“祖母、姑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和阿曜争吵,更不該賭氣這許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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