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他見大哥不吃這套奉承, 急忙從床上下來,規規矩矩的站着解釋:“哥,我, 我早就起了, 是在外面玩的太熱,剛回來洗澡換衣服的。”
雖則兄長管他的嚴, 但吃睡上倒是都由着他來,只為他身體健朗才好, 從不用虛禮規矩約束。
可今日已近中午,未免起的太遲, 還在床上與人玩鬧, 實在過于不像話了些,他也怕惹惱了大哥。
樊星亦先向謝寧昀問安, 又幫着謝寧曜解釋了一通,他自己也吓的不行, 若昀大哥将他和阿曜說的混帳話轉告了他哥,那他準得挨頓狠打。
謝寧昀笑着說:“星亦,你和阿曜相處的這樣好, 我見着也高興, 只是星入好似又在找你,不如你先回去那邊看看, 莫讓你哥找急了。”
樊星亦怕他哥的很, 忙不疊告退, 出了門就往凝輝院疾跑而去。
謝寧曜仍舊有些拿不準, 只因他哥再生氣亦是眉眼含笑、溫文爾雅的樣子, 他試探着問:“哥,你怎麽來了?”
雖今日朝中亦是旬休, 但自從兄長接任大理寺少卿之職,就忙的腳不沾地,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火要燒的旺,新官也夠累的。
他是完全沒想到大哥還能抽出時間來管他。
謝寧昀笑着說:“問的好,我竟不知兄長來看弟弟,還得挑時辰?”
這話他能聽出很生氣,卻又不确定大哥到底是聽了他的那些混帳話生氣,還是別的什麽,他即刻跪在了地上,言語含糊的賣乖讨饒:
“哥,我沒那意思,別讓我抄家規、練字、寫罪己書,我保證改,什麽都改。”
這樣既不會主動暴露自己的錯,又能讓兄長在憤怒之下說出緣由來。
大哥即便盛怒也很少動手教訓他,幾乎都是文罰,但他沒耐心最厭煩練字寫文章,總覺得還不如痛快挨頓戒尺。
謝寧昀忙将弟弟拉了起來,按坐在床沿上,他蹲下輕撸起褲管仔細查看膝蓋的傷,訓斥道:
“往常怎不見你這樣自覺,既或是犯了錯命你跪,你還要胡攪蠻纏的不樂意,偏偏這傷才好,你又來急我!”
他連忙說:“哥,這膝傷早已痊愈,你看,一點兒痕跡都瞧不見了。”
謝寧昀之前是每天都要抽空來瞧瞧弟弟的傷,直到恢複如初,自然很清楚這些。
他輕揉着弟弟光嫩如新的雙膝,訓斥道:
“你懂什麽,皮肉養的再好,內裏損傷卻沒那麽好養,以後不許再跪,若陰雨天腿疼要即刻告訴我,好讓太醫再開藥膏,關節處落下病根不是玩的。”
謝寧曜從小就被兄長這樣無微不至的照料着,早習以為常,只說知道了,謝寧昀又再三叮囑了幾遍。
随後,謝寧昀坐在了弟弟身旁嚴厲訓斥:
“我這會兒還要去辦事,長話短說,我原想着今日學裏旬休,恐你在家太淘氣,出門前特意來看看你,就又聽見你說那些混帳話,可見你從未改過!”
他吓的嘴唇都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連忙誠懇認錯:
“哥,我錯了,我保準改,從此就改,若不能改,再污了你的耳,我自己打嘴,求求你,別讓我背書,以往又不是沒背過,可見背再多也是沒用的……”
他從來口無遮攔,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偏又愛瘋玩,張嘴閉嘴都是些風月場話、調戲言語。
為此沒少挨罰,大哥整治他胡言亂語,最愛用的法子便是讓他背書,有一次讓他不停歇的背了大半天的書,直到聲音嘶啞,嘴也打顫,才放過他。
他可再不願來這麽一遭,雖則大哥管教他幾乎不動手,但這些花樣百出的文罰,實在也夠磨人。
謝寧昀無奈的搖着頭,語重心長道:“星入、星亦畢竟是客,你再愛玩,也莫要拿他們取樂。”
他忙解釋:“星亦原是和我一樣愛玩鬧的,我也只敢和他玩笑兩句,但凡他有一點兒不高興,我絕不這樣,我雖淘氣,也有分寸。”
謝寧昀氣道:“別拿這些話來敷衍,若你敢欺淩好好的客居親戚,那就是品行不端,是大錯,是我這個當兄長的沒把你教好,不但你該挨頓狠打,連我也要自罰。”
他再不敢頂嘴一句,只不住的點頭認錯。
謝寧昀道:“阿曜,他們兄弟無父無母已很可憐,星亦是個跳脫性子倒還好,星入卻是個心事極重的,處處小心在意,不肯錯一步,你總在言語上沖撞星亦,讓他怎麽想?”
他也不為自己辯解,只說:“哥,我從此就改。”
謝寧昀無奈道:“你再要貪玩犯糊塗時,只想想他們是你嬸母的外甥,是你嫂子的表弟,你讓他們受多了委屈,豈不讓你嬸母和嫂子傷心!”
他心想嬸母和嫂子才沒那麽小氣,就算他和雙生子真鬧了什麽矛盾,嬸母和嫂子也會秉公處理,誰錯了就罰誰,都錯了就都罰。
家人相處哪有那麽麻煩,兄長在這方面就是太規矩冰冷了些,難怪嬸母都說昀兒是天上的谪仙,總在雲端上,不像曜兒一樣愛親近人。
他雖這樣想,卻不敢說出來,仍舊只能認錯。
謝寧昀急着出去辦事,再沒空閑繼續講大道理,卻又深知弟弟是個難管教的。
他揪住了弟弟的耳朵說:“再敢胡言亂語,真拿板子打你的嘴,一次打腫看你能不能記住教訓!如今還越發愛扯謊了,趕緊起床洗漱。”
謝寧曜裝模作樣的嚷了幾聲疼,連連保證一定改。
他絲毫不怕挨打這類威脅,他哥就連揪他耳朵都沒舍得下狠手,只有點紅,卻不咋疼,又怎麽可能真如何嚴厲的打,不過唬唬他罷了。
謝寧昀對誰都淡淡的,全然做到“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讓人如沐春風,卻又給人極強的疏離感,唯有這個被他手把手帶大的弟弟,他才能及其自然親密的相處。
謝寧曜目送着兄長離去,終于大舒一口氣,心想,哥哥還是忙公務好,就沒時間管我了。
待他洗漱穿戴整齊,就有小丫頭來回老太太屋裏放午飯了,讓他趕緊過去。
他忙去書房找李及甚,卻不想李及甚已先一步去了,他心知阿甚又在和他賭氣,他也不在乎,不過哄兩下就好。
當他跑到祖母屋裏,早熱出一頭的汗。
老太太拉他到身邊坐下,望着孫兒紅撲撲的臉蛋,笑道:“大熱天的,跑什麽,你就學不會安靜些。”錦春忙給他擦汗,錦繡用團扇為他輕柔的扇風。
李及甚就坐在另一邊,老太太拉着他手說:“甚兒這樣就極好。”
陳夫人笑道:“我們曜兒若能學會安靜,只怕太陽都得打西邊出來。”
謝寧曜看向指揮婆子丫鬟們擡飯桌的陳姝,又看向陳夫人,笑着說:
“如今祖母得兒媳、孫媳相伴左右,日日聽她們講晉陽城的風土人情、往來沿途見聞,好不新奇,自然把我這個無用的孫兒,哪哪都看不順眼了。”
陳姝嗔怪道:“阿曜,你只管拿我們打趣,看我告訴你哥,讓他好好收拾你。”
謝寧曜佯裝害怕,連連告饒:“好姐姐,別告我哥,他打我厲害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當可憐可憐愚弟我罷。”
老太太被逗的笑個不住,一面裝模作樣的拍他臀腿,一面說:“小促狹鬼,也就你敢拿嬸母、嫂子取笑,也虧得她們不和你一般見識。”
陳夫人點了點謝寧曜的額頭,佯怒道:“往後你叔父再要罰你,看我還給不給你求情。”
謝寧曜嘀咕着:“嬸母也沒少打我罰我,遠用不着拿叔父唬我。”
陳夫人笑着說:“瞧這輕狂樣兒,你倒是認真說說,自我嫁來謝家,何曾打罰過你,不過就是那日你硬要爬車,我用扇柄打了兩下,也值得你唠叨,好似我這個嬸母多可惡。”
老太太拍着孫兒的手背,笑道:“那次,依我說,實在打輕了!你這個嬸母是過于慣着他了,也不曾給他立威,若我的哪個侄兒敢拿我取笑,嘴也要讓我打腫的。”
這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後院傳來,謝瑾一面往裏走一面說:“今日是我來遲了,反讓嫂子、姝丫頭操勞,是我之過。”
陳姝揶揄道:“姑媽來的正好,快些幫我安箸罷,那活兒還給你留着呢。”
侯門公府的媳婦雖不用親力親為,卻也要指揮丫鬟們擺桌布菜,象征性的做些安箸捧飯的小事即為侍奉孝順之禮。
原本謝瑾作為未出嫁的姑娘是不用做這些的,但她已堅定終生不嫁,且有養子,在家自然同媳婦們一樣遵從規矩。
謝瑾笑着說:“你這小蹄子往常最是個文靜的,這番經歷回來倒伶俐了許多,可見人經歷的多,也就長進的快。”
陳夫人道:“她就是再如何長進,也比不上你一根頭發絲兒,她也就在我們幾個至親跟前還能說笑,有個外人她連口都張不開的,還會說什麽話。”
謝瑾笑着說:“姝丫頭雖面淺些,卻是才華出衆,只她全用在詩詞上了,我們家怕也要出一位享譽天下的女詞人詩人,若她生成男兒,定能金榜題名。”
陳夫人道:“她也就寫着玩,正經針線活卻不會,還是自小養在她祖母膝下,太溺愛了些,只由着她性子來,幸是昀兒不嫌棄,她去別家做媳婦可有的苦吃。”
謝瑾笑着說:“昀兒偏就愛她才華橫溢又娴靜溫婉,兼有這般花容月貌,若把她與了別家,昀兒怕是要終生不娶的,那可如何是好。”
陳姝到底面淺,羞的低下頭了,謝瑾又在她跟前耳語道:“你與昀兒分別這半年,如今可是小別勝新婚。”
這越發羞的陳姝臉紅到了脖子根,嗔道:“姑媽,你再這樣,我真生氣了!”
老太太最愛一大家子熱熱鬧鬧,樂得在一旁看戲。
這時雙生子也來了,樊星入帶着弟弟挨個同衆人請安問好。
為了讓兩兄弟早些與謝家人親近起來,只要人多熱鬧,老太太都讓雙生子到這裏用飯。
老太太拉着他倆的手,說:“可憐見的,你們也太規矩了些,又不是正經從外面回來,自家人一起吃個飯,不用這麽多繁文缛節,往後都免了才好。”
樊星入恭敬道:“怎麽樣都好,只要祖母您喜歡。”
因雙生子與謝家已算遠房親戚,也為他們親熱自在,老太太便讓他們也一樣叫祖母。
老太太往外望了一眼,說:“不等恒兒了,我們先吃,那臭小子準又在哪裏畫呆了。”
謝瑾安排了衆人入座,她早看出李及甚與謝寧曜似又在鬧脾氣,便讓他倆挨着坐在老太太右邊,讓雙生子挨着坐在老太太左邊。
老太太笑着說:“年輕人愛吃蒸的米飯,将那桃花籼、觀音籼盛來與他們,我還吃點粥就很好。”
陳姝親捧過一碗玉粳粥來,孝敬在老太太跟前,複入座。
錦繡指揮着丫鬟們為衆人都盛上飯,錦瑟依着喜好為老太太布菜。
老太太說:“今兒這蜜酒牛乳倒是鮮嫩的緊,入口就化,再給我弄些吃。”錦瑟忙用銀勺盛了小半碗來。
蜜酒牛乳雖是小菜,做法卻很講究,是以雞蛋清拌上新釀的花蜜酒,打掇入化,再上鍋蒸,最要把控火候,遲一點就老,蛋清多一絲也老。
老太太又說:“将恒小子愛吃的撿些出來,給他送去,就那雞汁海參絲、松子肉、珍珠團、醋摟魚、鳝絲羹、煨鹩鹑,醉蝦,再選幾樣時鮮菜。”
大家規矩均是食不言寝不語,衆人也只說些添飯布菜讓禮的話。
謝寧曜在李及甚耳邊輕聲問:“你不是在書房等我嗎?”李及甚并不搭言。
他親自為李及甚夾了淡菜煨肉,以示好,李及甚立即便夾了他愛吃的糟油鳆魚豆腐,回敬。
老太太将兩人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心想,甚兒、曜兒到底是小孩子家,若不時常鬧鬧那才奇怪呢,就這樣三天兩頭的争吵又和好,方能顯出他們不同于旁人的親厚來。
更何況她深知曜兒被嬌慣的飛揚跋扈,不僅愛瘋玩,還有一個口無遮攔的毛病,若甚兒從不與曜兒吵鬧,那必定是甚兒一直壓抑着自己委曲求全。
老太太只望兩個最愛的孫兒能如親兄弟一般相處,自然唯願他們該吵吵該鬧鬧,彼此多多磨合,感情更深。
再則,她想着甚兒太過沉穩內斂孤傲,絲毫沒有這個年紀該有調皮淘氣,也就在曜兒面前才能放得開一些,這愈加說明兩人親近非常。
錦春帶着幾個小丫頭拿上食盒正要去給華恒送飯,華恒已快步跑了進來。
他先到祖母跟前告罪,又對着一大桌子家人打躬作揖說:“我來晚了,該罰該罰。”
老太太笑道:“快坐下吃你的罷,再敢來遲,先叉出去打一頓才許吃,從來只有晚輩等長輩的道理,沒有晚輩來這樣遲的道理。”
華恒一面告坐一面認錯:“姑祖母,我再不敢了,還請您老人家寬恕。”
老太太又說:“錦春,食盒裏的你自吃去,省的你為服侍我午睡,每每連個中飯都吃的忙忙慌慌。”
原是錦春伺候的最舒心,老太太一時一刻也離不得這個貼身大丫鬟。
錦春一邊将飯菜擺在一旁的小桌上,一邊說:“何曾忙忙慌慌,往常您要麽讓我一同用飯,要麽讓我先去吃。”
老太太笑道:“你一人坐一桌未免孤單了些,雲舒、錦心、枝荷,你們當作陪客趁勢吃了,再多撿些好菜去。”
枝荷是陳夫人的貼身大丫鬟,雲舒、錦心是謝寧曜與李及甚的貼身大丫鬟,曾經又是老太太屋裏的,三人原也經常同主子一道用飯,都不推辭,坐了過去。
老太太又指着雙生子從家中帶來的兩個貼身大丫鬟,說:“你們都是極好的孩子,素問帶她們一起去吃。”
素問乃陳姝的貼身大丫鬟,她應着是,帶領紫蘇、紫芙一道入座。
老太太笑道:“我就愛熱鬧,人越多吃飯越香,你們離了我,再去循規蹈矩罷。”
因這會兒是主子用飯的時間,沒有下人的白粳飯,她們有了賜菜,卻還要等拿飯過來。
伺候添飯的小丫頭正待去拿飯,老太太卻說:“遠用不着麻煩,哪一回我們的飯不是剩下許多,現盛給她們吃。”
原本上好的桃花籼、觀音籼、玉粳米就十分珍貴,即便是高門大戶也只能緊夠主子們吃的。
只是國公府何等豪奢,每每才都有富餘的,但規矩是主子們用飯畢方賞給下人,謝老太太最不喜規矩約束的,故而讓現賜。
一時用飯畢,衆人便齊到隔間吃茶。
謝瑾扶着老太太在屋子裏慢行消食,陳夫人、陳姝都陪在一旁閑話家常。
幾個小輩,雙生子與李及甚都靜坐着吃茶,只華恒和謝寧曜到處呱噪個不停,樊星亦原也是個極淘氣的,只是不敢在他哥跟前放肆。
華恒笑道:“星入,你也別把星亦管太狠,瞧他怕你都怕成啥樣兒了,你不在時,他和我們玩的可瘋。”
樊星亦忙不疊給華恒使眼色,說:“表哥又污蔑我,哪裏敢,我近來規矩的很。”
華恒極為喜愛這對雙生子,他坐到樊星入身旁,湊近了盯着這雙水汪汪的桃花眼,疑惑道:
“你們長的一模一樣,為何星入的眼神深不可測,星亦便藏不住事兒呢。”
樊星入笑着說:“我不過是看着沉靜些罷了,其實喜怒無常,每每為點小事就要打罵弟弟的。”
謝寧曜也湊過來盯着樊星入的眼睛看,打趣道:“那你這個當哥哥的脾氣可要改改才好。”
樊星入笑着說:“阿曜讓我改,我一定改。”
華恒笑道:“原是謝家、華家上上下下都偏愛阿曜,如今你們來了,也更愛他,想來定是阿曜生就一副極好的皮囊,我到底差他一籌。”
樊星入連忙勸解:“表哥實不該說這些輕浮話,連我聽了也要規勸兩句的。”
華恒笑着說:“你這人就是太一本正經,還是阿曜和星亦好。”
謝寧曜懶怠與華恒閑扯,他坐到李及甚旁邊輕聲道:“別氣了,我往後再不冷落你。”
李及甚只說:“這話好沒意思,我何曾管你這許多。”
謝寧曜耳語道:“你還沒管我?那往後我便日日瘋玩去,只到睡覺時辰才回來,這樣可好?”
李及甚氣的站起來自己去倒茶喝,一杯接着一杯的往下灌,好似渴的很。
華恒走了過來,笑道:“阿甚,這可不是酒,喝不醉人,況且借酒澆愁愁更愁。”
樊星入也來倒茶喝,卻只淺嘗兩口就放下。
謝寧曜搶過李及甚的杯子喝了,說:“我也渴了,先給我喝。”
華恒覺得李及甚的眼神裏滿是驕傲,仿佛在對所有人說:你們看,阿曜只喝我的茶!
老太太走累了,歪在塌上慈愛的看孫兒們玩鬧,眼神幾乎沒有離開過謝寧曜與李及甚,親見着兩人從冷言冷語到和好如初。
謝瑾笑道:“終究是小孩子家的,瞧他們争的都是些什麽,也就恒兒老大不小了還只與他們混鬧。”
陳夫人笑着說:“我們年輕時不也這樣,今日我和你最好,明日你有了新朋友,冷落了我,那我可是要好好生場大氣的。”
謝瑾感慨道:“韶光易逝,我們那時可比他們還能鬧……我和阿玉最愛一處玩秋千,有次我同你去玩,沒帶阿玉,她可是好多天都不理我,還是我給她繡香囊才哄好。”
陳夫人笑着說:“還有一次,原是幾家一起去京郊游春,姑娘們齊撲蝴蝶玩,阿玉将最大的蝴蝶送了我,你氣的把阿玉的風筝都弄壞了。”
老太太笑道:“那日你們可玩的太瘋,也不知是你們哪個玩火,一連燒了好幾輛車,回去我就讓玉丫頭、瑾丫頭罰跪。”
陳夫人笑着說:“我們三姊妹回去還差點挨頓手板,被罰跪在祠堂抄佛教。”
……
原本謝家、陳家、華家等都是世交,陳凝與謝瑾、謝玉等都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如今謝瑾與陳凝又做了多年姑嫂,自有無限往事可追憶。
老太太喜睡午覺,沒一會兒便已雙眼朦胧,陳夫人、謝瑾正說到興頭上,也忙住了口。
陳姝快步走到謝寧曜身邊,輕聲說:“阿曜,你們自去玩罷。”
謝寧曜趕緊帶着衆人悄聲退了出去。
今日太陽毒辣,老太太屋裏有冰鎮着不熱,他們出來後就在抱廈廳坐着吹過堂風,倒也涼爽。
閑聊一陣後,謝寧曜打着哈欠說:“我也要睡午覺去,晚些再來找你們玩。”他們方各自散去。
謝寧曜與李及甚一道走游廊回寶輝院,雖曬不着太陽,卻也夠熱。
李及甚從腰間扇套中取出折扇,左手拿着伸到謝寧曜那邊為他扇風,全然不顧自己。
謝寧曜笑着說:“快別這樣,你又該說我把你當仆從使喚了。”
李及甚道:“我何曾說過這些混帳話,況且我不怕熱,你又嫌這點路拿扇子出來麻煩,熱壞了如何是好。”
謝寧曜困極了懶怠同他鬥嘴,疾步回去倒床上就睡。
雲舒忙跟進來,要服侍主子午睡,李及甚擺了擺手,她便退了出去,莺時又來放了夢酣香,也退了出去。
李及甚幫他脫了鞋襪、外衣,除去頭冠,放下束發,将人抱到床中央,仔細擦了頭臉的汗,再蓋上薄被。
他倆卧室角落早放了許多冰,不冷不熱正好睡,李及甚安頓好他,也回了自己床上午休。
謝寧曜舒服睡了一覺起來,趕忙洗漱穿戴整齊,他想着好容易放假一天,得去找些樂子。
他見李及甚又在書房寫文章,且想着阿甚原本不愛玩,他便自去邀約星亦一道找表哥學畫玩。
……
次日乃學裏大考,每三個月國子監就要大考一次,選出魁首所做的文章呈與聖上過目。
大考的時間是一整天,中午也只能在座位上吃早上開考前領取的幹糧,出恭都必須由學監領着去,不許有任何作弊的可能性。
謝寧曜等纨绔子弟自然敷衍了事,胡亂寫了就交卷出來玩,最早的交卷時間是中午,他們還喜的下午不用上課。
只是他沒曾想李及甚竟也同他們一起交了卷,出了學堂後,他忙問:“阿甚,你不要魁首了嗎?”
李及甚道:“誰說魁首就不能提前交卷。”
謝寧曜笑着說:“阿甚,你未免有些太自負,國子監可是藏龍卧虎,你今春剛入學,有所不知,魁首競争是真激烈,你來之前,我們學堂最好的學生是裴知遇,他也不能次次奪魁的。”
李及甚道:“那便拭目以待。”
蕭立鶴笑着說:“我就沒聽過誰提前交卷還能得魁首的,唯一一次就是昀大哥趕着回去照顧生病的阿曜,也是中午交卷的。”
謝寧曜回憶道:“那次我不過吃積食而已,偏要折騰我哥,非等他回來才肯吃藥。”
方覺明笑着說:“想來昀大哥總是可以提前交卷,也能得魁首的,可除了那次,他從不提前交卷,這才叫真正的,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李及甚自然能聽出方覺明在諷刺他,但他完全不在乎。
謝寧曜忙道:“覺明,你別陰陽怪氣的,阿甚想幹嘛就幹嘛。”
方覺明嘀咕着:“都是兄弟,你就這樣偏心他!”
謝寧曜笑道:“他從未說過你的不是,你總擠兌他,有意思嗎?”
方覺明心想:李及甚從不擠兌我,不也是因你總偏心嗎,他用不着對付我,自有你幫他。
雖是這樣想,他卻不敢說出來,就怕又惹謝寧曜生氣,只說:“知道了,我改還不行嗎。”
……
謝寧曜一行人就這樣閑聊着往外走,因交卷就可出國子監,他們不用再偷摸着翻牆,大搖大擺的走出去,正好趕去騰雲閣吃午飯。
他們在外面瘋玩了半日,飲酒作樂、勾欄聽曲、鬥牌看戲,直到放學時間,方各自散去,各回各府。
謝寧曜發現李及甚這人是真無趣,雖始終跟在他身邊,卻從不與他們一道玩樂,倒好像只是來盯着他的,他只能想着,有個大美人相伴左右總是養眼的。
三天後便是公布大考成績之日,方覺明就等着看李及甚的笑話,卻不想等來的是一道聖旨,就在崇志堂宣讀,祭酒大人親自帶着李及甚進宮朝見天顏。
原本林祭酒得知李及甚竟提前交卷,便認為他太過恃才傲物,不願将魁首落他頭上,只望他吃點教訓,萬不可再如此驕傲自滿。
正所謂“教書育人,德育為先”,林祭酒始終秉持該教學宗旨,不論李及甚如何脫穎囊錐,也要教會他謙卑為懷。
即便如此,當林祭酒見到李及甚的策論文章,愣是被徹底折服,只因不僅寫的文采斐然,竟也非常實用,堪稱雄才大略!
他不敢藏匿這等能人,況且聖上如今正為“江南水患瘟疫”發愁,李及甚文章中的方法能解決諸多問題,他不得不将這篇策論呈上去。
讓林祭酒萬萬沒想到的是,聖上竟為此召見李及甚,這是以往從沒有過的!
縱然李及甚的策論解決了實際問題,可文章裏已将方法說的很清楚,聖上無需再親自召見。
更何況之前也有過魁首所做文章針對時事為君分憂,聖人只是令賞而已。
李及甚被聖上召見很快就傳遍了國子監,衆人驚詫不已,更有甚者已經在心裏籌劃要怎麽拉攏這個禦前新貴。
謝寧曜自為李及甚感到十分驕傲,他估摸着李及甚中午就會出宮回學裏,他今天也不再翻牆出去吃喝玩樂,就等人回來道喜。
他與方覺明、蕭立鶴在存膳堂吃了午飯,他借口小解讓兩人先回了學堂,獨自來到那片最隐蔽的杏樹林。
果然聽得裏面傳來壓抑的慘叫痛呼聲,他立即尋着聲音找了過去。
只見裴知遇被幾個健壯的仆從死死按跪在地上,一穿着錦衣繡服的公子哥兒對着他拳打腳踢,邊打邊罵:
“不中用的東西,李及甚提前交卷都能得魁首,虧我在你身上押了許多銀子,害我輸的這樣慘……”
謝寧曜一直都知道,這幫世家公子慣愛玩“押寶”,就是賭每次大考誰能奪魁,按照賠比定輸贏的錢數。
他認出打人的乃宣德侯庶子叫鄭佑,之前他為三哥打的就是鄭佑的嫡兄鄭仁,并且鄭佑在學裏還是李從威的走狗。
如今李從威已退學,鄭佑沒了靠山,便收斂了許多,謝寧曜沒想到他還敢讓家仆翻牆進國子監來打人!
謝寧曜是上午出恭的時候,無意間聽到有人說中午要在杏樹林教訓裴知遇。
他很欣賞裴知遇,既然聽見了就不可能不管,又不想連累方覺明和蕭立鶴,這才獨自來的。
謝寧曜疾跑過去,怒罵道:“狗雜碎,你要反天,竟敢在學裏打人!”
鄭佑怕極了謝霸王,雙腿軟的差點就控制不住跪下去,顫抖着聲音道:“大哥莫說二哥,你在學裏打人的時候還少?”
謝寧曜扶起裴知遇後,反手就狠狠抽了鄭佑一巴掌,冷笑道:“你長本事了啊,如今都敢跟我叫板了?”
鄭佑捂着臉,吓的連連後退,靠在樹幹上才站穩,忙命仆從翻牆出去,以免被發現罪加一等。
裴知遇急忙說:“謝小公爺千萬莫為我犯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在學裏打架鬥毆,讓學監看見,你也要受罰的,我們趕緊回學堂罷。”
謝寧曜道:“不是為你,我早就想教訓這厮,給李從威當走狗,多次與我作對,真欠收拾!”
他走過去擡腳踩在鄭佑的胸口上碾了碾,随手折了一根樹枝兜頭蓋臉的抽下去,不刻那頭臉就如同開了果子鋪,青紫紅腫一片。
鄭佑被踩在樹上動不了,又不敢奮力掙紮,只擡手護着頭臉,可夏日衣衫單薄,抽在手臂上也疼的厲害,他只能哭喊着:“我再不敢了,謝小公爺饒命……”
謝寧曜想到鄭佑兄弟素日惡心行徑,下手越發狠戾,樹枝又是剛折的,水份飽滿,是打人利器,很快就将其頭臉、手臂好些地方都抽出了血。
此時突然一聲厲喝傳來:“住手!你們也太無法無天!”
謝寧曜回頭看去,只見鄭仁帶着林祭酒往這邊疾步而來。
他瞬間明白,定是鄭仁早就想報複他,無奈實在找不到機會,這才想到讓鄭佑犧牲,引他犯事。
林祭酒氣的面如金紙,怒喝:“若不是鄭指揮使有事來找鄭佑,我們路過附近聽到慘叫聲,我竟不知你們膽子這樣大!”
裴知遇急忙跪在地上解釋:“祭酒大人,都是我的錯……謝寧曜是為幫我才打他的,請您罰我。”
林祭酒怒道:“不論為何,誰也不能在學裏打架鬥毆!都跟我去繩愆廳!”
謝寧曜氣的直跺腳,卻也無法只能跟去,想着,鄭仁費盡心機設下這圈套,還真能讓他今日逃不掉一頓責罰。
他們去繩愆廳的路上,鄭仁便假裝心疼庶弟受欺淩,憤憤不平的說:
“祭酒大人,您可得為吾弟主持公道,雖則他也有錯,他不該押寶魁首賭錢,更不該因輸錢打人,可他這些錯自有學監責罰,謝寧曜有什麽權利對他動私刑?
我之前就聽他說過,謝寧曜總是仗着家裏的權勢在學裏欺淩同窗,不僅打他,還打過許多其他同窗,他們都不敢還手,只能任由謝寧曜打罵。
謝寧曜欺淩同窗的手段可多的很,讓人自己跪着掌嘴,拿樹枝棍子抽人頭臉身上,冬天穿得多還讓人脫到只剩下底衣挨打受凍……”
林祭酒越聽越氣,卻也素知鄭仁、鄭佑更加不是什麽好東西,只說:“我知道了,多謝鄭指揮使揭露這番惡行,我定會嚴加懲處。”
他們到繩愆廳後,三人便都跪到了孔聖人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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