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謝寧曜上半身被大哥緊緊抱在懷裏, 大哥一手按着他腰,一手抱着他脖頸,雙腿又被二哥牢牢按着, 還真是一絲一毫也動不了。

禦醫便放心大膽的開始刮痧, 只是才剛使力還不待刮下去,謝寧曜就疼的嗷嗷叫, 暫時沒被束縛的雙手胡亂揮舞,趁勢将禦醫拿的刮痧玉石打落, 碎成了幾瓣。

他還嫌不夠,又假裝不小心将放置在一旁的刮痧油碰倒, 驚慌失措的說:

“哥, 我沒注意那油放這麽近,王太醫也是老供奉了, 竟出這等差錯,想來王太醫也不容易, 如此大熱的天被叫來,熱昏了頭也是有的。

再則,我已大好, 實用不着刮痧, 更何況也沒了玉石和油,早些放王太醫回去歇着才好, 二哥, 你快派人送送老供奉。”

謝寧昀着實氣壞了, 擡手狠狠抽了弟弟臀腿幾巴掌, 怒道:“別以為你病着, 就能胡作非為,只想想以前不肯吃藥, 我怎麽收拾的你!”

雖隔着薄被挨的巴掌,卻也疼的他呲牙咧嘴,他很想不通,大哥就一文弱書生,從來就沒練過武,怎麽手勁能這樣大。

他又想起那年他才七.八歲的樣子,因風寒病着了,吃了大半月的苦藥才好徹底,起初他也是不肯吃,中藥的味兒他是真聞着都難受,就想靠身體自愈。

大哥氣的不行,将他的床都挪到了煎藥的屋子裏,将藥的劑量加倍了熬,還說只要他不吃藥就一直住在煎藥房裏,一刻也不許離開。

他起初還賭氣就不吃,可大哥竟來真的,就連吃飯、睡覺、出恭都不讓他離開,做什麽都在那彌漫着濃郁藥氣的屋子裏。

大哥收拾他的法子簡直層出不窮,他不得不妥協,從此吃藥積極的很。

謝寧昀訓斥過弟弟,忙道:“王太醫,幼弟頑劣,還請您多擔待,我立即着人去外面藥房買最好的玉石、藥油來,您先去隔間歇着喝茶消暑。”

謝寧曜一聽急着說:“大哥真是貴人多忘事,王太醫的藥油可都是用獨一無二的配方自己熬制的,外面買的哪有好的,還是讓王太醫先回去熬油罷,若明日我這病還沒好,再來刮痧也不遲。”

謝寧昀道:“我怎會不知,今日就買外面的來将就用,有效無效你都受着,不能好再請王太醫帶他的藥油來刮痧一次,讓你自作聰明!”

如意算盤落空,謝寧曜氣的不行,卻也無可奈何,只盼着外面的藥油一樣能好,就不用再遭第二道罪。

王太醫卻說:“少卿大人,您不做我們這一行,不知其中底細,外面的藥油太烈,不能用在侯門公府少爺身上。

您家六少爺更不能用,他被養的太過身嬌肉嫩,但凡烈一點的藥也受不住,不僅于病無益,皮肉還會受損,輕則紅腫,重則留疤。

外面的藥油為有效,大多做的烈了些,所以萬萬不能用,我均是按六少爺能承受的量,精準用藥,六少爺的藥油也都是花大價錢特制的,才能那樣好。”

謝寧曜一聽便高興的眉飛色舞,自覺病已好大半,只是渾身無力,還有點犯惡心而已,他想着大約休養半日就能痊愈,哪裏還用刮痧。

謝寧昀忙道:“老供奉,您費心了,隔行如隔山,我實在不懂這些,那便有勞您趕緊回去熬制,以後在家切莫稱我為少卿,還叫我名字就好。”

王太醫早料到這小祖宗每每不安生,哪回不鬧出些事來,他一面從随身攜帶的藥箱中拿出備用的玉石和藥油,一面說:“昀少爺,不用麻煩,備有多的。”

謝寧曜:……王太醫,你個老六,你啰嗦這一大堆,結果我還要刮痧,你怕是就想在我哥跟前邀功你那藥油有多好吧!

王太醫這次長了心眼,讓一旁的丫鬟用銀盤托着藥油,保準謝寧曜再打不倒。

謝寧昀的語氣柔和了許多,哄道:“阿曜,抱着我腰,忍忍,很快就好。”

他再也無法,只得摟緊了兄長的腰,這樣好忍痛些。

謝寧昀忙給一旁站着的李及甚使眼色。

李及甚即刻會意,蹲下來抓住了謝寧曜雙手手腕,将他徹底控制住。

謝寧曜又急又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抱怨:“你們都來欺負我,這個家,我是一時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謝寧昀也不管弟弟的這些胡言亂語,只讓王太醫趕緊治病。

王太醫這回便放心大膽的操作,他手法極好,又是常給謝寧曜看病的,自是娴熟。

謝寧曜緊咬着兄長腰上的衣物,死命忍着不叫出來,眼淚卻忍不住的流。

他甚至覺得王太醫就是故意的,這次刮痧時間特別長,疼的他以為自己要升天了。

到底是再也忍不住,他哭喊着胡言亂語:“哥,我不行了,痛死了,這不是刮痧,是刮肉淩遲啊,誰來救救我,大哥、二哥啊,快讓停下來……”

他見兩個哥哥無動于衷,就拼命的想抽出手,可被握的太緊,他又哭喊着說:“阿甚,你最好,快放開我,啊,太痛了,求求你,阿甚……”

最後實在疼的沒法,他又胡亂罵人:“你們沒一個好的,全都是閻王、惡鬼變的,只會折磨我,我要告訴祖母,把你們都叉出去狠狠的打……”

終于刮痧完畢,王太醫都出了一身的汗,叮囑道:

“昀少爺,切莫再讓他受熱暴曬,更別貪涼,這兩日飲食清淡些,藥方我已留下,每日三次按時服用即可,這次中暑雖來的急,自也去的快,最多三五日即可痊愈。”

謝寧昀再三感謝後,又命謝寧晔親自送人,謝寧晔想着這王太醫實在很用心,便又格外再封了銀子酬謝。

原本府中常用的太醫每次來都不用給銀子的,只在逢節時攏總封大禮,每年的例銀也很豐厚,他們自然倍加用心,這些可都是宮裏當差不能得的外快。

謝寧曜往後看着自己滿背都是刮痧血印子,一氣之下将鼻涕眼淚全抹在兄長的緋色雲燕朝服上。

李及甚忙用帕子給他擦淚擦汗安慰:“都好了,這樣好得快。”

謝寧昀含笑道:“多大了,刮痧還哭成這樣,弄髒了我朝服,明日可沒得穿了,你去幫我告假。”

他哽咽着說:“哥,你就愛拿我取笑!你的朝服有好幾件呢,難道都髒了不成?我倒恨不得你沒得穿,為此告假,讓聖上叱責一番,看你還怎麽得意。”

謝寧晔将人送出房門就回來了,忙問幼弟:“還難受的緊嗎?可好些了?”

他也知道不可能好的這樣快,只是急的不行,難免多問。

謝寧曜點了點頭,他确實覺得好多了,方才的惡心眩暈全然消失,頓覺神清氣爽,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王太醫還真有兩把刷子!

随後,謝寧昀又将謝寧晔訓斥了一番,且叮囑了許多按時吃藥之類的,最後說道:

“阿曜,後天可就是聖上在霜山圍獵的日子,你這病但凡還有一絲沒好,你就別想去,再不好好吃藥、好生休養,你就是鬧破天,我也不會讓你去霜山。”

他連連保證一定養好。

謝寧昀還有公務在身,只在臨走之前意味深長的看了李及甚一眼,便疾步而去。

大哥的威脅果然很有效,謝寧晔就從沒見過幼弟何時如此乖巧過,再苦的藥也是一口悶,惡心嘔吐好幾回,還怕将藥吐了些,藥力不夠,讓再熬點來喝。

因謝寧曜病的輕,又怕這大熱暑天的再讓老太太擔心着急,給老人家急出病來,一直沒讓走漏消息,故而除了李及甚與他們兄弟二人,謝家其餘人并不知曉。

晚間自也是借口不去錦祥院,就在紹武院用的飯,有李及甚和謝寧晔的悉心照料,倒也恢複的很快,謝寧曜甚至覺得自己已痊愈。

等天黑之後,有了些許涼意,外面地上也不再冒熱氣,謝寧曜才坐了小轎回寶輝院,李及甚與謝寧晔自是跟着。

因那中藥原有助眠功效,謝寧曜回來後很快就睡着了。

謝寧晔也不回自己的紹武院,李及甚也不回隔壁卧室,兩人分別在謝寧曜屋裏的兩個暖塌上睡做陪床,方便随時照料。

大約戌時,謝寧昀才忙完歸家,直奔寶輝院而來,見弟弟睡的很好,李及甚與謝寧晔也照看的很好,他方回了濯纓院。

次日謝寧曜仍是聽話的很,按時吃藥吃飯,再不貪玩,只靜養,将面色都養的紅潤了起來,深怕大哥不讓他跟去霜山圍獵。

即到圍獵這日,謝寧曜早早就醒了,忙忙的穿戴整齊,與李及甚一齊用過飯,就往府外飛奔而去。

因他倆都是沒有官職爵位的,故而不用跟着皇帝儀仗隊,自行前往即可。

皇帝圍獵會帶上諸多權臣以及皇親國戚,謝啓、謝勳以及謝家三兄弟都是一大早就跟着儀仗隊去了。

府門外仆從小厮們早備好馬等待多時,李及甚也不用上馬石,更不用仆從扶着,潇灑利落翻身上馬。

謝寧曜也待潇灑翻身上馬,卻被風住抱着雙腿囑咐:“我的爺,千萬小心,您也沒總是騎馬的,缰繩握緊些。”

李及甚道:“不妨事,有我看着他。”

謝寧曜越要炫技,身輕如燕的潇灑上馬,佯怒道:“君子六藝裏騎射是我最愛,我學的最好,哪裏用你們擔心!再敢啰嗦,落我面子,我可真要生氣的!”

他揚鞭打馬而去,李及甚急忙跟了上去,他倆身後自有許多大仆小厮騎馬跟随。

這會子還很早,太陽剛出來,自是不熱,天氣又好,萬裏無雲、風和麗日。

兩人均着大紅騎射裝,腳蹬祥雲戰靴,腰胯大弓箭,一頭墨發也只用玉冠束着,發尾自然下垂,快馬加鞭,愈加顯得意氣風發,真可謂鮮衣怒馬少年郎!

他們一路跑馬大道直奔霜山,且又都騎的是千裏駒,速度極快,不多一會兒就到了霜山腳下。

這裏早聚集了許多達官貴人,有的下馬暢談,有的只顧着趕馬上山,想先去看地勢獵物,以便拔得頭籌。

皇帝儀仗隊走的慢,才剛到,儀仗隊走正宮門入山,有爵位者以及皇帝欽點陪同的也随儀仗隊走,無爵位者均從北門上山。

李及甚與謝寧曜自然都走北門,兩人心裏有計謀,進北門後就走了更繞的另外一條道,這裏幾乎沒人走,方便議事。

兩人都放慢了速度,并排而行,正準備商讨正事,只聽得後面傳來如百靈鳥一般清脆的聲音:“阿曜,原來你走這裏,害我好找!”

只見一穿着雪白騎射裝,腳蹬虎頭戰靴,腰垮弓箭的清麗脫俗妙齡女子打馬而來。

謝寧曜勒馬停了下來等,笑着說:“公主不随儀仗隊同行,倒跑來找我,仔細聖上動怒。”

永淳公主從他二人中間穿過,卻也不停,只笑道:

“父皇早說了今天任我玩鬧,再則旁人都無聊至極,還是與阿曜玩最有趣,你們快來追我,若能快過我,大大有賞!”

兩人急忙打馬去追,永淳公主卻不給他們追上的機會,愈加策馬揚鞭,一股風似的往前跑。

謝寧曜大喊着勸導:“阿芷,你別跑太快,若摔了你,我們的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你就忍心看我英年早逝!”

永淳公主名叫李從芷,私底下玩鬧時,謝寧曜都直接喚她阿芷。

李從芷笑着說:“少廢話,快來追,阿曜,你該不會連我都跑不過吧,你也算是将門之後,可別給家族蒙羞。”

謝寧曜根本不吃她這套激将法,卻也只能快馬加鞭的去追,就怕公主出個什麽意外。

李及甚如今要盯着兩人,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們。

謝寧曜知道,圍獵開始前都要在半山腰那片大空地上集合,皇帝要簡單發表講話,還要公布狩獵比賽規則以及獎品等。

他就怕公主瘋玩起來沒個時間概念,他們集合去遲了,雖不是什麽大錯,聖上不會追究,卻也太惹眼了一些,回去定會被父兄責罵。

這條道上山本就是繞行,永淳公主跑過了山腰還不停,謝寧曜忙提醒:“阿芷,你不想知道都有些什麽獎品嗎,我們趕緊先去看看。”

永淳公主卻說:“左不過就是些金玉等俗物,看不看什麽要緊,你們追到我,就去看,追不到,反正我是不會停的。”

李及甚給了謝寧曜一個眼神,便加速去追,很快就追上了,永淳公主卻慣會耍賴,只不肯停,直跑到了山頂,又再折返回來。

這番折騰下來,等他們到山腰大空地時,所有人都已整齊集合列隊,安靜的很,謝寧曜猜測應該是聖上剛講話完畢。

永淳公主打馬繞到了大露臺後面,她最是古靈精怪,自然不走尋常路。

謝寧曜與李及甚卻不得不當着群臣以及諸多皇親國戚的面,騎馬入內,這片空地太大,只能騎馬到劃定區域再下來。

在場所有人均是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倆,有的滿臉不屑,有的心馳神往,也有神情極為淡漠的。

他們下馬後,急奔到皇帝所坐的露臺前,行過大禮,正欲歸隊,卻被皇帝叫住:“阿曜、阿甚,到朕身邊來。”

兩人連忙疾步走到皇帝跟前,又再行禮,皇帝命兩人起來并賜坐,笑着說:

“這都是誰家千裏駒,竟生的這樣好,叫大家都不住眼的看。”

李限笑着附和:“皇兄,這才是真正的鮮衣怒馬少年郎!”

皇帝佯怒:“阿限這意思是說,皇兄老了不成?”

李限笑道:“皇兄自己說的,我可沒這意思,皇兄萬歲萬歲萬萬歲,又怎麽會老。”

謝啓就坐在皇帝旁邊,他急忙站了起來,拱手道:“小兒頑劣,還請聖上莫要怪罪,微臣回去一定嚴加管教。”

皇帝笑着說:“寡人什麽都知道,定是芷兒貪玩,才帶累他們來遲了,愛卿快快坐下,出來玩再不要那麽多的虛禮。”

謝寧曜心想,大概也就只有李限和永淳公主才敢和皇帝這樣說話。

正所謂伴君如伴虎,他們的這位聖上又最是喜怒無常,即便是朝中最圓滑世故的寵臣也不敢亂說一個字。

皇帝又問:“阿曜,你最淘氣,可知有什麽好玩的圍獵游戲?答不上來,是要罰的。”

謝寧曜愣了愣,完全猜不透皇帝想幹嘛,況且他根本不懂圍獵,只能如實說:“還望聖上恕罪,我實在不知,要罰也只能認了。”

這時永淳公主才跑了過來,依偎在皇帝身邊撒嬌:“父皇不許罰阿曜,只有他最好玩,我只和他玩,不僅不能罰,還該賞。”

皇帝笑道:“不罰他,就罰你。”

永淳公主還要撒嬌,卻見父皇臉色驟變,她雖極受寵,也不敢在龍顏大怒時再胡鬧,連忙垂首恭敬站着。

謝寧曜也吓的冷汗直冒,他能從皇帝眼中看到凜冽的寒光殺意,他甚至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人頭落地。

今天得皇帝賜坐的一半都是謝家人,他們見聖上動怒,均是已準備好跪下,只是他們都知道聖上喜怒無常,只等着看是否有轉圜。

皇帝又換上笑臉,招手讓謝寧曜到他身邊來,拉着謝寧曜的手說:

“曜兒,你可知朕最疼愛的小輩就是你,今日只為讓你高興,你想要誰拔得頭籌,點名讓他上來,頭籌的獎勵可是侯爵,你得想好了。”

謝寧曜:……皇帝這什麽野路子,我看不懂!

下面衆人頓時躁動不已,紛紛後悔以往怎麽沒多加讨好謝寧曜,誰知皇帝是真喜歡這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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