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愛, 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納。--卡爾·蘭塞姆·羅傑斯

……

薛璨東的辦公室內, 顧墨神采飛揚地講解着自己的創業大計。從一進門到現在,他連口水都顧不上, 一直拿着自己準備好的文件,勾勾畫畫,口若懸河, 眉飛色舞, 說沒說動薛璨東不清楚,倒是先把自己給說激動了。

“……所以,趁着區塊鏈是下一個風口的節點, 一定要抓緊投入!”他铿锵有力地說完,望向坐在對面的薛璨東,見他還跟剛才保持着一樣的表情,有些捏不準, “呃……姐夫……你覺得怎麽樣?”

薛璨東揚了下眉,再次确定這是個十足的小草包。肚子裏沒東西也就算了,如果習性好, 也可以培養。偏偏腦子還被污染成了這個模樣。從做游戲公司跨到區塊鏈投資,就差人工智能了, 如果不是因為門檻高些,他估計也不會放過的。真是什麽熱他做什麽。

“創業和暴富, 哪個對你來說更有吸引力?”薛璨東慢條斯理地問。

“啊?”顧墨一愣,“嗯……這個,肯定是創業了。”

“實話?”

“呃……那、那也是創業!暴富……雖然也不錯, 可是總比不上創業牛啊!看看人家雙馬!那才是真正的牛人啊!為世界人民做出了多少貢獻!”顧墨稍作猶豫,眼神便堅定了起來。他滿心的宏圖偉業,就等待大展拳腳了。

薛璨東:“創業要吃很多苦。你行嗎?”

顧墨一聽這麽問,可能真得有戲,眼神放光,滿臉憧憬地立刻保證道:“我行啊!我什麽苦都不怕,真的!姐夫!”

薛璨東勾勾唇角,點點頭,“那好。任何做大事的人,都要吃得苦中苦。”

“是是是!這是必須的!”

“那這樣……”

“是!”

薛璨東看看他,徐徐開口:“投人,首先得觀察一下人品和能力。你的游戲公司,不能算什麽很驚豔的履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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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我……我也知道那個,嗯……不怎麽好。不過、不過我确實是有能力的。”顧墨心虛地打着馬虎眼,他可不敢告訴姐夫,他現在還欠着人家工資沒給完呢。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來考量你的能力?”

“嗯……這個嘛……其實……”顧墨吞吞吐吐,想說咱們都是親戚,幹嘛分這麽清楚呢?

“不确認能力,錢不能放。”薛璨東淡淡的一句話,打斷了顧墨的念想。

他開始坐立不安,面露難色和委屈,眼睛飄來飄去,不知道在想什麽點子。

“這樣……你也不是外人。”薛璨東提了個話頭。

顧墨立刻看了過來,神情難掩激動,“是!是!您說。”

“阿爾及利亞有個項目,如果你能做好……”薛璨東一頓,笑道:“我就投你。”

“呃……你是說--讓我去非洲做項目?”顧墨有些發懵,不明白姐夫這是什麽意思。

薛璨東卻只是輕飄飄的來了一句,“不願意也不勉強。”

“啊?!”顧墨一激靈,趕緊解釋:“不是不是!我就是沒有弄明白,沒有說不去!一點也不勉強的!”

薛璨東看着他不言語。

顧墨覺手心都冒汗了,吭哧半天,小聲問:“嗯,那……去多久呢?”

“一年。”

“啊?!”顧墨下意識地喊了出來,又趕緊憋回去,小心翼翼地瞅瞅薛璨東,又看看自己那份計劃書,坐在原地左右為難。

“不用為難。”薛璨東善解人意地掃了他一眼。

顧墨立刻精神一震,像是下了什麽天大的決心一樣,深吸口氣,點點頭,“好!我去!不就是一年嘛!不吃苦中苦,怎麽能成為雙馬那樣的人物呢?!我去!”

薛璨東點點頭,“具體的細節,付磊跟你談。”

“好!……呃……不過--我媽她……她恐怕會……”顧墨一副便秘臉,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似的。

薛璨東淡淡地回他:“一個合格的創業者,不會連這點事都搞不定。”

“……”顧墨立刻噤聲,坐在那心事重重的。

薛璨東達到了目的,才不會管他是不是滿心歡喜,直接把付磊叫進來,讓兩人去詳談細節。

顧墨慢吞吞地跟在後頭,臨了,還不忘把住門口再次确認:“真得去一年之後,就給我投資?”

“做得好,自然投你。”薛璨東靠在椅背上,話說得滴水不漏。

顧墨沉思片刻,重重地‘嗯’了聲音,又來了個深呼吸,“好!那我先走了啊姐夫!”

薛璨東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這小子十有八九是會把他母親帶上的,連體嬰似的母子,是分不開的。這結果……恰好也是他要的。

收回視線後,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撥通了顧悠的電話。

那頭傳來一聲微弱的‘喂’,他眉眼立刻柔軟了起來,輕聲問:“感覺怎麽樣?”昨天晚上她哭了太久,最後不得不又輸了些營養液。今天早上他離開的時候,她才入睡沒多久。

“挺好的。”

“好好配合治療,我今天早點去醫院。”

“……嗯。”

聽着她柔順的聲音,薛璨東只覺得以前堵了很久的胸口,越來越舒暢了,忍不住笑道:“不要哭了。”

“……”

“薛總,您父親來了。”秘書進門彙報。

薛璨東點頭示意後,跟對顧悠結束通話:“不說了,晚上見。”

“……好。”

薛國瑞一進門就見自己兒子心情似乎不錯,他好奇道:“怎麽了?看你精神抖擻的。”

“沒事,剛跟小悠通了電話。您有事?”

薛國瑞了然地點了點頭,“我恰好路過,上來來看看你。小悠穩定了?”

“是。”

薛國瑞細細地端詳了兒子一會兒,突然問他:“心裏那個疙瘩,過去了?”

“嗯。”

“過去就好……”薛國瑞輕嘆了口氣,感慨道:“你們兩個也算幸運,還有機會補救。”

“是。”

“你爺爺最近老念叨你,抽空回家一趟吧。他知道小悠住院了,不問問你不放心。”

“好,我下午回去一趟。”

薛國瑞‘嗯’了一聲,看着兒子,既心疼他,又替他高興。

其實如果不是後來小孫子需要他們幫忙照顧,這小子估計連離婚的事都不打算告訴他們。至今圈子裏,根本沒人知道他家庭出了變故。瞞這麽深,除了他本來就注重隐私外,也不排除心裏是有些念想的,想留些餘地。至少在家裏,是想要給小悠留一些餘地的。

“剛才遇到小悠的弟弟了。她家裏是個什麽情況?”

“她母親對她,算得上精神虐待了。從小到大,一貫如此,完全無藥可救。她弟弟……有些愚笨和壞習慣,但比她母親像個人。”也就是因為這樣,薛璨東才決定給這小子一個鍛煉的機會,好好引導他一下學些本事,不至于餓死。沒能力卻想一步登天的人,活得最苦。

薛國瑞嘆氣,“可憐的孩子啊。”

薛璨東何嘗不是這麽認為的。腦子裏想得都是顧悠從小到大生活的畫面,幼小的年紀,每天面對着這樣一個母親,實在稱得上殘忍。就是她父親對她再好,但以他忙碌的程度,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她沒有變成冷漠無情的反社會分子,已經是萬幸了。

薛國瑞說:“那我跟你媽知道該怎麽做了。她那天還說在醫院裏匆忙,要跟親家母他們好好吃頓飯,認識一下。”

“沒有必要。”薛璨東說完,翻了翻日程表,見不是什麽推不了的事情。再加上這會兒已經中午了,父子倆難得相聚,商量了一下,就決定回家吃午飯了。

醫院裏,顧悠吃完特殊配置的糊狀營養午餐後,稍事休息,便開始了複健課程。因為剛脫離危險期沒多久,所以複健也只是些簡單的行走和關節訓練。

她做得極其認真。虛汗不斷地從額頭往下冒,整個人又抖又顫,狼狽不堪。看着鏡子中那個穿着病號服的骷髅女,她緊緊地握着拳頭,目光如炬,硬撐着多做了好幾組動作,直到醫生出來制止,才算罷休。

毅力,她是有的。越困難,越不怕。哪裏越疼,越是要多練哪個地方。

長達三個小時的康複訓練結束的時候,顧悠渾身都濕透了,雖然需要醫生攙扶着回去,可她的眼睛是明亮的。盡管她心裏還是覺得自己需要被懲罰。

可他說……他需要她,他和孩子都需要她。

這就夠了。足以支撐她面對所有的困難和痛苦,不問未來。

洗過澡,又吃過糊狀營養餐,正準備躺着看會兒書休息一下的時候,護工突然推門進來,後頭還領着一個人--何昔。

顧悠上次見到何昔的場面,并不愉快。她讓他離自己遠些,給她些清靜。之後發生了很多事,他也沒再能成功地找到她。

何昔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健壯白皙,只是眉宇間再怎麽也不可能像過去那麽幹淨了。他在認出她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非常精彩,懷疑、震驚、呆滞、痛苦,最後……竟然眼眶都紅了。

“你……你……”他‘你’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呆呆地來到她面前,直直地看着她。

顧悠讓他就坐,護工也很體貼地離開了房間。

“你還好嗎?”她主動問他。

何昔深吸了口氣,一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一邊搬了把椅子坐到她的床邊,悶悶地說:“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顧悠笑了。他還是老樣子。

“你--怎麽把自己成這個模樣的?你媽他們說你病了,我以為……就是普通的病。你真的沒事嗎?”何昔細細地看着她,眼眶依舊紅着,總覺得她下一秒就要過去似的,讓他連話都不敢大聲。

“沒事,我已經好多了。”

何昔怎麽會信,他太震驚了!這不是他的好友,發小,知己。這……這是個--反正這不是她!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他萬分心痛和不解,聲音哽咽起來。

“你哭什麽哭啊?我已經沒事了。”顧悠哭笑不得,這麽大個塊頭,竟然說哭就哭。

“沒事?!”何昔下意識地瞪眼反駁她:“你聽聽你這說兩句話就需要大喘氣的聲音,虛死了,模樣也快跟女鬼差不多了!還沒事?!你不會……是得了什麽絕症吧?”

顧悠服了,“有些厭食,現在已經慢慢在恢複調整了。”

何昔沒想到是這個,“厭食?!不是絕症?”

“不是。”

何昔研究着她的臉色,上下掃描她,半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因為……那件事,覺得對不起那個姓薛的?所以吃不下去飯嗎?”

顧悠沒準備回答他,換了個姿勢靠好。

何昔趕緊上來幫她挪動枕頭,猛然瞥見她頭頂幾乎可見的頭皮,眼淚都下來了,“顧悠……”

“嗯?”

“我對不起你--!”他突然情緒失控地抱住顧悠的胳膊,整個人像個孩子似的把頭埋了進去,嗚嗚大哭:“我對不起你--我們何家對不起你--更對不起顧家!我們有罪啊--!”

顧悠看着這個曾經像哥哥一樣總想保護她照顧她的男人,哭得像個小孩一般,心裏也非常難受,出了那樣的事,沒有人會好過,她傷感地拍着他的後背,靜靜地安慰他。

房門在這時‘吱呀’一聲開啓,兩人慢半拍地齊齊看了過去。

薛璨東西裝革履地站在門口,眉頭微微上揚,神色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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