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借宿

山裏的天黑得比城面早，才不過下午六點多，就已不見太陽。

天氣陰暗下來，有薄暮升起，虛無缥缈的霧氣像仙女手中的飄帶，很快又濃得像牛奶，一層層在青草綠樹間飄乎流淌。楊子濤的雙臂已經被震得麻木，渾身酸軟，眼看着又問遍了一個村子，而程琳想打聽的事仍然沒有絲毫頭緒。

他扭頭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孩，個頭還不及他的脖頸。今天這一天跑下來，她絕對也不會好受，巴掌大的臉上滿是疲色，特別是眼裏那一抹失望，讓人看得很不忍心。

照楊子濤這些日子對程琳的了解，她現在有些反常。

無論是什麽時候，這個比自己小的女孩總是成胸，運籌帷幄的樣子，說實話，自從兩人認識，還從來沒有在她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失魂落魄？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

不過想想也是，她曾在那戶人家吃了那麽多的苦，還差點被換親，現在得知自己的親生父母另有其人，着急些也是人之常情。

“咱們找個人家借住一晚吧，明天接着問，一定能問出來的！”楊子濤早就在這大山裏颠得不耐煩了，可要回去的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這樣。

程琳是坐在後面的，摩托車上下起伏抛動，受到的影響比楊子濤更甚，借着轉移陣地之前，她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再顧不得地上是否幹淨。

就算是坐着，腦子裏依舊感覺身子還在颠簸，連大地都在抖動似的，難受得厲害。

聽了楊一濤的話，勉強強迫自己擡頭環視。這個村子坐落在半山腰，視野還算開闊，遠遠的有一處黑點，那裏是一個小到只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聽說也是這條路延伸的最後終點。

走過山路的人應該都有那種望山跑死馬的體驗，就是明明肉眼看得到的地方若真要到達上山下嶺的得好幾個小時。

她現在就處于這種情況中，那個小村子看得見，但如果過去即使騎摩托車今天也到達不了了。

程琳現在擔憂的不是今天能不能到達的問題，而是但凡需要經過那個懸崖的村子，她跟楊子濤今天都差不多打探過了，十八年前丢過孩子的人家也尋到了兩三家，但全都不是。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每多打聽一家，程琳的心就沉下一分，現在整個人沉甸甸的，提不起任何精神。

就只剩下最後的那個小村子，最後的十來戶人家，如果萬一都不是，那她還能怎麽辦？現在她的心情就跟這即将降臨的夜幕一樣，黑黑沉沉。

她也明白楊子濤這是不忍看她失望，故意安慰她。“嗯，找戶幹淨些的人家，多給幾塊錢吧。”山路崎岖，即使是現在返回也來不及了，別處不說，就那處懸崖，大白天的經過都心驚膽顫，天黑了程琳可沒勇氣拿自己和楊一濤的性命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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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濤見她同意自己的提議，發動了摩托車就走了，他看得出程琳這會兒的狀态是不肯再上車了。

山裏的住戶住得并不集中，但像這種已經形成村落的也不會居住得太分散，彼此還能遙相呼應。不大的功夫，楊子濤就回來，說是尋了戶人家商量妥了。

那戶人家就在旁邊不遠處，楊子濤回來的時候連車都沒騎。

比起他們一路打聽過來的衆多泥牆茅草屋，這家的房子很齊整，三大間的老舊青磚瓦房高大氣派，接出來的廂房雖然也是茅草屋但收拾得很幹淨，在這莽莽大山裏，怕已經是難得的殷實人家。

迎出來的屋主人是一個面容滄桑的漢子，裸露着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肌膚，但皮膚光亮，肌肉飽滿虬結，年紀應該不會很大。

“栓子，是誰來了啊？”漢子熱情的把程琳他們迎進瓦屋，從裏間出來一個腳步蹒跚的白發老婦。

“娘，這兩娃子借宿的。”

“哦，好，好。”老婦人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使，但态度卻非常和善，湊近到程琳身邊笑眯眯的打量。“咦，這閨女生得好看！”

山裏沒有旅館，借宿是很正常的事，漢子一家人都沒有人吃驚，而且楊子濤又拿了幾十塊錢的夥食費，人家也特別的熱情，把正房都騰了出來給程琳他們住。

安頓下來，那老婦人就來叫吃晚飯了。這家人是一個大家庭，除了有一個年長的老婆婆，漢子與妻子是一家之主，他們共生了五個孩子，有男有女，最大的已經十七八歲，是個女孩，跟程琳不相上下，最小的兒子才四五歲嗷嗷待哺。

八口之家主要的勞動力并不多，除了漢子與妻子，他們最大的兒子才十四五歲，雖然看上去他們家比較殷實，實則條件也沒好到哪裏去。老式的大木桌上擺放着的都是家常小菜，唯一算得上葷腥的就是一碗炒雞蛋，它已經被漢子宋叔強行調換到了程琳、楊子濤的面前。

“咱們山裏條件艱苦，你們來得又不巧，這……實在沒什麽好菜，将就着吃吧！”說這話的時候宋叔怪不好意思的，人家來借宿還給了夥食費，可家裏實在拿不出什麽好菜來，剛才準備殺了家裏下蛋的老母雞，是楊一濤攔着沒讓。

“這就挺好，挺好的。”楊一濤雖然是城裏長大的孩子，但媽媽出世之後，爸爸又接着生病沒了工作，遇上程琳之前日子都過得很不好，倒是沒有一般城裏孩子的挑剔和嫌棄。

程琳的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飯菜上，眼看着希望又要落空，這時候即使吃香的喝辣的，估計也提不起什麽興致來，別人給端了飯來她就機械的往嘴裏扒拉，完全不走心的樣子。

楊一濤盯了她好半天，實在沒忍住用手肘頂了她一下，才好不容易回神，一碗高粱米飯已經被她吃了大半了，帶殼的高粱米飯滋味并不好，醒過神來才覺得有些難以下咽。

“吃菜，吃菜！”程琳的失魂落魄又讓忠厚的宋叔臉紅了一會，只覺得慢待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