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拾陸

南璃俯下身,涼沫初一眼便瞧見他那被墨玉簪挽起的茶綠色的發,內心裏浮起一絲好奇。

直起身,容貌俊美的他眉眼間一派沖淡溫和,令人望之總能心生無限好感,可這好感持續的大多不會太久,因為繼而人們便會将目光投射到他那顏色詭異的發絲上。院子裏的人們低着聲紛紛議論,南璃卻仿若未覺,只笑盈盈的望着涼沫初,期待着她的回答,溫柔的目光叫人看不透徹。

“我不認識你,為什麽要救你的朋友?”議論的人們自然是要除去涼沫初的,她也只是初見南璃時有那麽些微恍惚,道不清是何緣故,随即又恢複如初,面帶微笑地冷冷說着。

“呃……”南璃沒想到對方會拒絕的如此直白,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帶着歉意笑了笑,緩緩的溫聲道:“在下南璃,南山之南,琉璃中璃,姑娘,我們這便算是認識了吧。”

涼沫初點點頭,像是認同了他的話,“我認識你了,但是,”她忽然一頓,笑容明媚,言語清麗,語調依舊冰冷道:“你不認識我,讓開,你擋我路了。”

“姑娘……”南璃還想說點兒什麽。

“小姑娘,你若能治愈風兒,這任府之中的花草你盡可摘去。”一道老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急匆匆打斷南璃。

被人無禮地打擾,南璃還未表态,他身後的年輕男子反倒先急了起來。南璃搖搖頭,側身輕飄飄看了眼男子,目光柔和,可男子臉色卻陡然一變,立時噤聲不語。再瞧過去,原來是追出來的任老太爺見涼沫初還沒出門,上前幾步意欲向她許諾些好處以換得她對孫兒的救治。

去接涼沫初的那名小厮方才忽的想起在茶樓時遷說過的話,又見涼沫初對任府花園之中的花草滿眼喜愛之色,便向老太爺說起了這事。此前他只是簡略說了說請涼沫初前來的大致經過,一着急倒忘了時遷這關鍵的一語。

老太爺聽了這話,哪還沉得住,不管不顧的丢下家丁,沖出來就要許給涼沫初,漫說是草,這任府上下不論涼沫初要什麽,此時的他恐怕都會給。若非府上不曾存下些珍稀藥草,便是給了涼沫初又何妨,再多草木亦或是其他,也抵不上孫兒的命。

涼沫初靜靜望着他急切的目光,內心有些遺憾,她搖了搖頭,道:“我不需要園裏那些花草,芊芊,走。”

“姑娘。”南璃側跨一步伸手又将涼沫初與時芊芊攔了下來,不待涼沫初再次出言要他讓開,便溫聲道:“在下雲游四方時,曾收藏有幾株異域的奇花異草,不知姑娘是否有興趣?”

“什麽花草?”涼沫初看了眼南璃,淡淡問道。

“在下并不懂這些,不知其為何物。”南璃如實說來。

“在哪,我看看。”涼沫初無意間眉梢輕挑,她才不承認自己有興趣,只是,有點好奇罷了。

“未帶在身邊,姑娘且先為我的朋友醫治,在下這便命人去取來,不日即可奉上。”南璃不緊不慢的解釋着,絲毫不在意涼沫初聽到這話後複又平靜下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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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用了,我現在很餓,要回去吃飯,你讓開。”仿佛被一道冷水澆下,心中因好奇燃起的小小火簇瞬間熄滅。如果此時能看見,她想自己或許會忍着餓把解藥趕制出來。可若是要等,那就沒什麽興趣了,畢竟看不到實物,誰也不能确定會是什麽仙花亦或什麽野草。

“雖然在下不懂,可在下的朋友卻是略通醫術,”似是早已料到涼沫初的反應一般,南璃不急不躁地再次接着說道:“他曾要以天闌绛珠草與我相換,說是其中的任一一株皆可,姑娘應知天闌绛珠草為何物?”

“他是誰?”沒有去問天闌绛珠草,涼沫初直接問起南璃語中的友人,若是未猜錯,這個友人她大概也是知道的。十幾年來涼沫初一直隐于涼山,專心研制種種藥劑,幾乎不聞世事,可大陸上關于藥師的傳聞,她卻比誰知道得都多。擁有天闌绛珠草的,據她所知,除了那人以外,尚未有第二人。

只道這姑娘能知曉仙草名號已是厲害,沒想到她竟然還知道那人的名字,南璃有些意外,覺得這姑娘卻是有趣,便柔聲說道:“末微雲。”

涼沫初點點頭,果然是他。

可惜不知眼前這人是否真和末微雲有什麽關系,如果有的話就好了。涼沫初盯着南璃,目光無所顧忌的将他從頭到腳上上下下一通打量,除了那惹眼的滿頭綠發,真看不出還有什麽稀奇的地方。和末微雲是朋友,涼沫初不禁要懷疑最近她才了解到的所謂朋友一詞是否為其真正含義了。

但是僅憑南璃說出了天闌绛珠草與末微雲這兩個名字,涼沫初可以料定,對方決非普通人。和南璃對她感到的意外相似,涼沫初對他也是詫異。畢竟這世上知道仙草存在的人,實在是太少了,而知道末微雲的,大概是極少了吧。

被涼沫初那詭異目光一番關照,擡眼卻又逢上她絕美清純的容顏,南璃怎麽瞧怎麽不對勁。他朝前一拱手,衣袖飄拂,舉止極盡優雅之态,笑意淡然地溫聲道:“姑娘可先救下我的朋友,仙草南璃自會奉上。”

“嗯。”涼沫初答得簡單。

雖然依靠着對方并非常人而推測其手中有不亞于凡品仙草的藥草,未免太過兒戲,但為了滿足自己那向來不安分的好奇心,涼沫初沒心思在顧及其他了。萬一,萬一他真的有呢,那可是多少藥師夢寐以求的仙草。

似乎只要一遇見與藥草相關的事,涼沫初的淡定從容就都會消散不見,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大抵是一個極其極其簡單的人,藥劑,就是她的全部。

“芊芊餓了。”正想着,一道稚嫩的聲音突然自涼沫初身側傳來。

趁着兩人說話的空當,被晾在一邊的時芊芊悄悄拽了下涼沫初的衣袖,仰着頭可憐兮兮地小聲說道。

“在下這就打發人去備下晚膳,煩請姑娘先為在下的朋友瞧病。”涼沫初正要囑咐時芊芊在等一會兒,南璃聞聲插話說道,完全沒有自己也是任府客人這一自覺,很直接的就應了下來。

這讓涼沫初一愣,面帶疑惑地朝他望去,對方卻只是安靜地笑笑。涼沫初有點犯難了,出來時宿浔好像沒說過現在這種情況,自己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涼沫初。”如果是朋友就可以留下來了吧,涼沫初微蹙着秀眉,暗暗想着。

“欸?”南璃眨眨眼,什麽意思?

他正想問,再看時,自覺解決了所有苦惱的涼沫初已步履輕快地牽着時芊芊回到了屋裏,只餘下一道模糊的倩影。倒是個不怎麽負責的姑娘,南璃好笑地朝着那方向瞧了眼,笑容清淺裏平添幾許莫測。

停頓片刻,他側過身,向着任老太爺執了個晚輩禮。禮節雖如此,神态卻潇灑自若,即使面對做慣了上位者的任老太爺也毫不遜色。他直起身,溫文爾雅,“老先生,南璃一時着急,私自許下對那位姑娘的承諾,冒犯了,望老先生原諒。”

“無礙,無礙,公子既是風兒的好友,自然也算得我任家的半個主人。”滿心裏都是自家孫兒的老太爺原本只想說句“無礙”打發了便罷,畢竟南璃雖為客,終究是個小輩。可不知為何,話一出口就不自覺的多了幾句,語氣更是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恭維。

涼沫初素來對事不甚敏感,當然感覺不到南璃與衆人有何不同,但任老太爺就不同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早就修煉出一雙火眼金睛,哪有什麽是他看不出的。只一眼他便能斷定南璃必是有着大身份的角色,且是他最不願招惹的那一種。因着南璃不經意間隐隐流露的氣勢,連他也猜不出會是何來頭。

“如此便多謝老先生,南璃告辭。”南璃淺淺躬身道別,言罷即轉身走向任風的屋子,他一向不是很喜歡與不熟悉的人多做交流,除了,涼沫初那樣有趣的姑娘。

南璃身後那位自來到院子後,始終未曾發一言的年輕男子則是一臉不快地緊随着他一同進了屋。卻在路過任老太爺時頗有不忿的瞪了他一眼,弄得老太爺是一臉莫名其妙,反思許久自己到底哪裏招惹到這人了。

……

窗外明月高懸,月下缭繞着幾許如曦霧般氤氲開的薄雲。

月光靜靜流淌,灑在睡夢中的瀾滄湖畔,灑在城外大片大片望不見盡頭的稻田,灑在任風居住的那處小院。深夜,白日裏熙攘的任府此時已是一片幽暗靜谧,只任風的小院裏,屋中燈火明滅,照在窗紗上映出一道虛無的剪影。

坐在窗前書案邊,涼沫初拿着幾株從荷包裏取出的早已幹枯的八瓣君影草。在她面前擺着一溜盛滿各種液體的瓶瓶罐罐,這是她命任府小厮火速從茶肆裏取來的。瓶罐中顏色各異的液體都是她用不同藥草以其獨有的一種方法提煉而成,打開瓶塞後藥草原液散發的幽幽藥香溢滿整間屋子。

若是有懂行的人見此情景,必會大驚,因着這些藥草原液都是保留了藥草藥效且還祛除了其中毒素的精華部分。這般獨特的煉藥手法,只有大陸上最古老最正宗的醫藥世家才有傳承,而當今之世,這樣的世家所剩無幾,傳承更是幾乎斷絕。涼家雖是毒醫世家,但并非是最古老的那一脈,涼沫初會用這種手法,完全承襲于她那研藥成癡的父母留下的醫書,那本凝聚了二人一生心血的醫書。

只見涼沫初取了一支幹淨的軟毛小刷,面色沉靜地從面前一個小瓶中蘸了些藥液,随後動作輕柔緩慢地将其均勻塗刷在幹枯的八瓣君影草上,刷完一株便晾在一旁。待幾株藥草都晾幹了,又開始塗刷另一罐瓶裏的藥液,一遍遍的直到将藥草沾滿各種不同的藥液,才算作罷。

……

塗完後,涼沫初看着蘸飽了藥草原液而重新煥發光彩的八瓣君影草,眼中透過些許不舍。她可是知道提煉它們要有多麻煩,藥草又有多珍貴,一下子就用掉這麽多,怎麽可能會不心疼。

其實就算不用這些珍貴的藥液,她也一樣有辦法令八瓣君影草重煥生機,或者幹脆就不用,而是替換其他的草藥,只是那樣解毒大概會帶些或輕或重的副作用。與她無關的她管不了,可若是經她之手解的毒還會如此,涼沫初的驕傲不允許這樣的失誤,哪怕真的是很舍不得。

把幾瓶藥液依着比例混合在一起倒進一只玲珑青瓷花瓶,涼沫初小心翼翼地将幾株在燭火照耀下熠熠生輝若寶光琉璃般的八瓣君影草放了進去。

“涼姑娘,如此便可嗎?”看着涼沫初把花瓶擺到任風的床頭,像是完成了最後一道步驟,一直守在旁邊的南璃輕聲問道。

涼沫初點點頭,目光仍未離開那幾株八瓣君影草,戀戀不舍。

涼沫初制藥時他就坐在一旁,彼時見她似是不在意自己這樣盯着瞧,南璃也就沒有離開,反而帶着幾分好奇看了起來。但他起初還只是好奇,後來便是欣賞了。看涼沫初制藥是一種享受,緩帶三分笑意神色柔和的傾世容顏,猶如行雲流水般清雅的動作,以及處處流露出的從容氣質,總會使他內心深處歸于最原初的寧靜。

……

夜色靜谧,月華悠悠。

茜紗窗下,盈盈燭火旁清衣緩帶淡然若仙的涼沫初,與她的一颦一笑已深深烙印在南璃的腦海中。

這回憶,任歲月萬般流逝亦磨滅不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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