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拾捌
涼沫初帶着時芊芊到了的時候,屋裏已經沒有外人。
任老太爺自然明了涼沫初的心性,故而在囑咐時芊芊帶涼沫初過來之後,便将一屋子的人都打發了。待衆人散盡,老太爺吩咐人收拾了一番後也一起離開,生怕涼沫初一個不開心就不管他孫兒了,老太爺是連他自己都沒敢留下。整個屋裏只剩下個端茶倒水,照顧任風的小丫鬟而已。
而那小丫鬟一見到涼沫初走進來,坐在一旁正一臉無聊的她立馬精神起來,起身行了個禮,出門準備茶水去了。
至此,這諾大的屋子只餘還躺在床上且尚未見識過涼沫初的任風一人。
涼沫初是從不會懂得忌諱的,牽着時芊芊的手繞過前廳,一掀珠簾,連句問候或是提醒都沒有,直接沖着任風的卧床就去了。
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胡思亂想的任風聽到有人靠近,還以為又是什麽好心來探望的閑人,睜開眼睛就要客套一番,卻見映入眼簾的是位從不曾見過的陌生姑娘。一身淺黃衣裙,青絲披散輕束,随她步伐的節奏飄舞。清純絕美的容顏,朱唇輕點,微帶些笑意。兩道細眉彎彎,一雙妙目,眸光如月華空靈透徹。自诩閱女無數最喜人間美色的任風,見到涼沫初不由也是看呆了。
再眼巴巴望着那姑娘竟是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任風覺得自己的心似是都要化了。他強撐着身體想要坐起來,目光誠摯,笑意溫柔,拼命想要擺出自己最風流潇灑的那一面,力求給這初次見面的姑娘留下個好印象。
可惜涼沫初根本不關心,松開時芊芊的手,她徑直走到床前,完全不理會搔首弄姿的任風,涼沫初一把扯開覆在他身上的錦被。随後在任風瞪大了雙眼驚訝的注視下,又一把拽過他的手,毫無顧忌的拉到自己面前左右翻轉地仔細看了起來。
任風再一次看呆了。
任家是書香門第,詩書世家,盡管任風在外風流無邊,但自小接受的禮樂熏陶讓他骨子裏卻是個守禮的讀書人。他可以上青樓尋歡,但對待尊長與年輕姑娘是萬萬不會沒有規矩的。涼沫初這般大膽的舉動,直闖男子卧房便罷了,之後還又是掀被子又是牽手,讓任風已經完全淩亂,費勁設計的風流此刻也是蕩然無存。
他就這麽眼神呆滞的望着涼沫初,望着她掀被,望着她看手,又望着她把手放下,始終神游天外。
“涼姑娘,如何?”緩步走進來,南璃瞥了眼一臉呆相的任風,轉而目光柔和的望向涼沫初,輕聲問道。
“死不了了。”涼沫初低頭撥弄着床頭瓷瓶裏的君影草,淡漠的語氣似是還有些遺憾。
“如此,多謝姑娘。”俯身行過禮,直起身南璃溫聲道。
“欸?等會兒!”任風眨眨眼,開口打斷兩人,滿臉疑惑地看看涼沫初又看看南璃,擡手一指南璃,懵懂問道:“你怎麽會在這兒?還有,”他話語微頓,雙眼忽的一亮,又一臉燦爛地指向涼沫初,“請問這位姑娘是,哪位?”
時芊芊從一進屋就在一邊安靜的逗弄那只小貓咪,故而任風也沒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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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弟可覺得好些了?”南璃幾步走上前,目光溫和,笑意輕柔,話音裏滿滿的關心溢于言表。但不知為何,南璃如春風般的關懷之意,卻頓時令任風心中一驚,春風冷飕飕吹到他面前,讓他想起某些不太美好的回憶。對上南璃溫潤如水的目光,任風背脊瞬時滲出一層冷汗,他悄悄抹了下額間的汗珠,臉色慘白,努力地扯出一個僵硬微笑,聲音輕顫道:“好……好多了,多……多謝關心。”
“那愚兄就放心了。”南璃言罷一笑,轉身朝着背對着他還在不停折騰花草的涼沫初溫聲說道:“涼姑娘若是無事,我們這便走吧,任風大病初愈,也需要靜養,倒是不方便再打擾下去,待他日後痊愈了,再來不遲,姑娘認為呢?”
“欸?我沒事的,姑娘不……”涼沫初還沒搭話,任風先不樂意了,急忙就要澄清,不料一陣更加強烈的冷風詭異襲來,讓他後面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南璃瞧了眼任風,溫暖的笑笑,輕聲道:“賢弟還是安心養病為宜,對嗎?”
任風睜大雙眸,死命的不斷點頭,用手緊緊捂着嘴,生怕管不住自己的嘴,再多說一句“不對”,至于涼沫初會怎麽看他,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好在,涼沫初什麽也沒看到。
淡淡斜睨南璃一眼,涼沫初拿起花瓶将它重新擺到任風面前,愛憐般輕撫下瓶中的八瓣君影草,她擡頭朝着任風冷冷道:“抱着。”
任風聽話地一把攬過花瓶抱在懷裏,目光無比鄭重。
“直到手上的紫色徹底消失,否則不許放下。”涼沫初又解釋一句。
任風再次乖巧地點點頭。
看涼沫初應是沒什麽可囑托了,南璃狀似無意的站到任風床前,輕巧的隔開任風灼熱的視線,邊笑邊随意說着,“涼姑娘,前幾日在下曾命人去取了些新茶送來,方才聽說已經到了,姑娘不如嘗嘗比之今早的味道如何?”
“嗯。”涼沫初答應一聲,走向時芊芊,牽起她的手就要離開。
“姐姐,我們還沒給哥哥看小貓咪呢。”時芊芊忽然擡頭問道,一雙大眼睛眨呀眨。
“他不喜歡小貓。”涼沫初尚未做出表示,南璃反倒先說起來。惹得涼沫初眯起精致的雙眸,若有所思的看着南璃那招眼的茶綠發絲,不知想些什麽。
南璃像是完全沒感到,俯身摸了摸時芊芊的頭,餘光掃了眼任風,溫聲道:“賢弟,我說的可對?”
“對對,哥哥不喜歡貓咪。”任風毫不猶疑的點頭稱是。
“你看,我沒說錯。”得到任風的确認,南璃的目光越發溫柔,“芊芊乖,和沫初姐姐一起回去吧。”這話換回涼沫初一記冰涼眼刀,南璃感到後報以一笑,笑容和煦,涼沫初別開眼不再看他。
“嗯。”時芊芊甜甜答應一聲,朝任風揮揮手,抱着小貓随涼沫初離開。
南璃再次掃了眼任風,也跟着掀簾出去。
床上,抱着花瓶一臉委屈的任風目光追随而去,口中絮絮叨叨,“涼姑娘,沫初姐姐……涼沫初,原來她叫涼沫初麽。”
該死的南璃,那漂亮姑娘,他還沒看夠呢。
……
炎炎夏日,蟬鳴蛙叫,流雲輕渡,花開無聲。
這日一早,自任風處複診歸來,涼沫初不聲不響的收拾起多日來晾曬的藥草與些許衣物、用品,又叫過在一旁和小貓玩耍的時芊芊。
她在這裏耽擱的時間有些長,不自覺間已經想要回茶肆了。
已經養成來涼沫初這裏喝茶的習慣的南璃一踏進院子,就見到這樣一副兩人将要離開的光景,不禁微詫,一如既往溫柔的目光摻雜些疑惑,柔聲問道:“涼姑娘這是要回去了?”
涼沫初沒有回答,面帶着聽從宿浔的話而揚起的淺淺笑容略點點頭,眸光仍舊清冷。
“姑娘可是要回瀾滄城,我與姑娘大抵同途,不如一起,路上相互間還能有個照應。”任風的毒已無大礙,他自然也不必再留在任府,便向涼沫初建議道。
涼沫初搖搖頭,“滄瀾茶肆。”
南璃聽見她的話先是微愣,眼底不着痕跡的劃過一抹詭異色彩,旋即恢複如常,眉眼間染盡愉悅笑意,笑言道:“如此說來,你我更該同行,姑娘可知在下也是要去滄瀾茶肆的。”
涼沫初輕蹙眉尖,眼前這似風光月霁,終日裏都帶着融融笑意的人,自己并不熟識。下意識的涼沫初不願和他多做接觸,但她又想了想,終究沒有拒絕。
“與姑娘相遇相識皆是緣分,如今還能再相伴一程,倒是南璃的福氣。”南璃不知道涼沫初的想法,只道她不反對,即是同意。轉身走到院門,南璃低聲向着守在門外的那名年輕人吩咐了幾句,待年輕人走開,他又回到涼沫初面前,語帶歉意道:“還要姑娘等我一會兒。”
涼沫初也不知他還要準備上多久,索性放下包袱,坐到小院裏的石凳上,拿出本醫書認真看起來,時芊芊仰着頭左右瞧了瞧,跑到一邊繼續逗她懷中的小黑貓去了。
南璃本來還想着聊些什麽好打發些許時間,見此情景,話到嘴邊又咽回肚裏,笑容裏夾雜上幾分熟悉的苦澀。
這樣的涼沫初,真的有點拿她沒辦法啊。
南璃命人去備下的馬車并非他先前乘坐的裝飾極盡奢華的那輛,這一輛,硬木車廂镂空雕刻些寓意吉祥美好的花紋,廂壁稍作點綴,看起來素雅了許多。馬車裏自然也有一番布置,簾帷、矮幾、墊席、藏書……甚至是幾上的糕點杯茶,角落裏細煙袅袅的小香爐,四壁垂下的流蘇,無不精巧順心。
涼沫初的突然離開讓任家上下措手不及,沒想到她會連聲招呼都不打就這麽走了,若不是南璃吩咐人去和任老太爺說了句,任家根本就不知道她這是要回去了,或許只當她要出去散心,故而也沒來得及準備謝禮與車駕。任府去備馬備車還要許多時間,而南璃的馬車又是足夠裝下幾個人還能有所富餘,涼沫初且無心多留,幹脆帶着時芊芊直接上了他的馬車。
坐進他的車,這才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涼沫初心中生出些異樣的感覺。
便是他的車同他的人一樣,一樣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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