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拾

她趕忙回過頭去牽引手中的絲線,哪知半空中的風筝順風打了幾個轉後,将身不穩,竟急急墜落下來,眼見着風筝像斷了線的珍珠般自天邊隕落,涼沫初素來清冷的眸子裏不由也染上了幾分懊惱之色。

待風筝徹底落到地上,涼沫初顧不得再搭理南璃的詢問,将手中的線軸搖了幾圈,順着連接了風筝的線繩,便要一路向前慢慢摸索着去尋找風筝。

好在白日裏放風筝時不知落下來過多少次,及至此刻,她也能算得上是輕車熟路了。

眼見涼沫初自顧自的去尋風筝,南璃把一直握着的缰繩放到子佩手裏,指着昏迷中的竺策卿朝他吩咐道:“先把他帶回去,然後去找四兒,讓他帶上食盒和鬥篷,送到瀾雲亭。”

“是。”子佩答應道。

“好,去吧。”

囑托已畢,放心不下涼沫初的南璃,不等子佩向自己告辭,已轉過身匆匆去追涼沫初了。

風筝落下的地方有些遠,南璃找到涼沫初的時候,她還在整理風筝線,一圈一圈往線軸上慢悠悠的纏着,邊理線邊順着絲線的方向,向落地的風筝前進。

地裏野草茂盛,大多還未至枯敗,落在草叢裏的風筝,若非還有絲線聯結,如此遙遠的距離根本看不清它的蹤跡。然而涼沫初似乎并不着急,纏幾圈線,向前走幾步,又纏幾圈線,坦然的神色,輕松的步履,根本不在意黑暗裏那一眼望過去仿佛沒有止境一般,遠的令人絕望的距離。

一路随着涼沫初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少時辰,南璃總算是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蝴蝶風筝。他瞧涼沫初還在低着頭纏繞絲線,全然不覺已行至了,便快走了幾步,将風筝撿了起來。

幾圈過後,前面的絲線忽然扯不動了,涼沫初茫然的擡起頭。

正看到南璃面帶笑意的站在前面,手裏還拿着那只蝴蝶風筝。

“謝謝。”她道了謝,聲音一如往常的清冷。

“還要放嗎?”南璃忽然問道。

“嗯。”涼沫初點點頭。

“不如再等一等,天邊已經開始放晴了。”南璃擡手指了指一側的天際。

涼沫初沿着南璃示意的方向極目遠眺。

只見陰雲密布的天邊,蒼穹與山巒交界的地方,正透出一線明亮深邃的星空。

“為什麽等天晴,現在不是也能放風筝嗎?”這個話題剛剛才讨論過,涼沫初不明白南璃怎麽又一次提起 。

她忽然覺得,是不是應該讓他也安靜一會兒。如此一想,卻又記起這是個百毒不侵的奇怪家夥,也不知前幾日新研制的那款毒//藥,能否對他生效,涼沫初暗暗揣測着。

“涼姑娘。”

南璃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路。

不怎麽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涼沫初并不會隐藏內心的想法,因而當她注視着南璃思索新藥會不會管用的時候,南璃早已從她的神色中猜出了七八分,事實上,他還不怎麽想以身試毒。因此在中斷了涼沫初的思路以後,趕忙轉移起話題。

“在下記起還有一處地方也頗為适合放紙鳶,姑娘若有興趣,不若趁着天晴的這段時間,過去看看?何況烏雲之下,若是風雲突變,紙鳶或許會引天雷而至。”

“嗯。”涼沫初終于點了點頭,算作同意。

也許是被自己說煩了,又或者是她真的在意陰天放風筝可能會遭雷齑,南璃不清楚涼沫初的真實想法,但好在她總算是同意不在停留于此處了。

子佩離開了将近一天,城中若是出了變故,他難以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想來,竺策卿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能循着蹤跡找到涼沫初,更不必說那些陰魂不散,一直在四處尋找她的家夥們。

真讓這群煩人的家夥趁機找到什麽線索,即便是他,收拾起來也有些麻煩。

思及此,南璃嘬唇清嘯,向天際發出召喚。

遙遠天邊,正在酣睡的青骓晃了晃耳朵,猛然睜開雙眼。它仰起頭興奮地嘶鳴一聲,然後煽動翅膀,向着一個方向急速飛去。

……

天空漸漸放晴。

烏雲散去,星鬥明滅。

皎潔的月色下,夜幕中的瀾滄亭危立于懸崖峭壁之畔。

這是連綿的天蒼山脈中距茶肆最近的一處山峰,雖算不得高,卻別有一番奇險陡峻之意。一面是綿延向下,直至湖畔的廣密山林,一面則仿佛是被天斧劈砍,直落山澗的岩石絕壁。

南璃初到瀾滄,在山中游玩時尋到這處崖頂,登高遠望,見景色奇異,便請工匠在懸崖邊修了座涼亭,名以瀾雲亭。當時只道日後時來賞景觀岚,誰知建成至今卻未曾來過幾次,白白荒蕪着許多年。

青骓馱着兩人緩緩落在亭外。

秋夜裏的山頂,冷風徹骨,寒意沁人。

南璃将涼沫初從青骓上扶下來的時候,便順手将自己身上的外衣取下,披到了她的身後。

感到身上多了一件衣裳,涼沫初側首看了南璃一眼,目光中滿是疑惑。

“涼姑娘,你瞧在此地放紙鳶,可好?”南璃沒有直接回應她的疑問,直接換了個話題。

涼沫初點點頭,又搖搖頭,清冷道:“風很大,地方太小。”

她走進亭子裏朝四周看了看,一面懸崖淩空,深不見底,三面山坡茂林,秋葉漫山,只有頂峰這一小片地方還算平整。可是這點平地,根本不夠牽着風筝來回跑動直至将它放起來。

“跑不起來,距離不夠。”涼沫初在心底略略估算了一番後,走出亭子朝南璃道。

“沒關系。”南璃仰起頭,園地轉了一圈,尋找月亮所在的方向,将滿未滿的圓月正高高挂在夜空之上,他指着那方向朝涼沫初道:“涼姑娘,你去亭中尋個位置,面朝這邊便好。”

幾日前,在瀾雲亭被借給任風以後,便有他府上的雜役在管事的指揮下陸續布置起來。今晨時分已經基本裝飾完畢,剩下些需在明日現用的事物,只等到時拿來即可。故而,此刻的瀾雲亭內,各式物品一應俱全,且下鋪地毯,上覆軟墊,或坐或卧皆可。南璃讓涼沫初先進去安坐,即是意欲提前用用任府的布置。

畢竟,亭子總不能白借吧。

聽了南璃的話,涼沫初一如既往的既沒有好奇的多問一句也沒有疑惑的提出異議,僅是轉身再次走進亭中。依照他所指的方向,面朝月亮,神色平靜地坐了下來。

南璃看她坐好了,領着青骓從亭子外繞到了她的前面。然後隔着涼亭的欄杆把線軸放到涼沫初手上,他自己則拿着那個連接着棉線另一端的蝴蝶風筝。

借着風筝尾端搖擺的方向觀察好風向,南璃朝涼沫初笑道:“姑娘可要拿穩線軸,在下暫且離開片刻。”

涼沫初不知他欲作何打算,可內心卻無端的升起幾分期待,她伸手緊了緊披在身上的那件外衫,然後雙手攥住線軸,朝南璃微微點了點頭。

南璃莞爾一笑,轉身上了飛馬,他一手在前牽住缰繩,另一只手則垂在身側,手中同樣緊緊抓住風筝,雙腿微夾馬腹。青骓得到指令,它仰起頭打了個響鼻後,緩緩煽動羽翼,四蹄逐漸離開地面,最終帶着南璃升入空中。

直至此刻,涼沫初終于明白了南璃的想法。

他是想親自帶着風筝飛到天上。

那樣,即便只是于山巅方寸之間,亦無礙。

……

當青骓将南璃送回山頂,又獨自騰空離去的時候,風筝已在夜空下放飛了許久。

未滿的月逐漸向西偏移,山頂的涼亭裏,涼沫初依舊神情專注地仰望着星空。她一手拿着線軸,一手偶爾向左或是向右牽扯線繩,确保風筝始終朝向它最初的方向。

将風筝送上天空的南璃歸來後望了亭裏的涼沫初一眼,轉身從亭外花廊下搬了一張小幾,将其放在涼沫初身旁,隔着小幾,他俯身坐到另一邊。

夜空晴明,借着月色流轉的光華,仰起頭便能清晰的看到正在高空飛揚的風筝,哪怕此刻它的高度遠比涼沫初在湖邊放時還要高得多。

“涼姑娘。”看着涼沫初認真放風筝的樣子,南璃笑問道:“此地放紙鳶,可還适合?”

聞言,涼沫初側首望向他,略略點了下頭。

“如此便好。”南璃溫聲道。

事實上,他并不擔心涼沫初會不喜歡這裏。視野遼闊的山頂,正适合風筝起舞飛揚的山風,若非今日月明,天高雲淡的秋空,晴夜裏總是繁星璀璨,坐于此地,仿佛只手便可摘星。

之所以選擇這裏,更重要的原因自然還是這裏在位置上的隐蔽性,城中那些遠道而來的涼家下屬們,失了線索的情況下,自是想不到涼沫初會被他帶到這裏。

他們可不是從山下一步步爬上來的。

南璃還在想着今日城中缺了子佩,也不知道會不會又有那不怕死的家夥,追着痕跡找到茶樓裏來尋晦氣。

“但是……”涼沫初忽然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嗯?”南璃轉過頭,正要聽她接下來的話時,眼角餘光随意一掃,突然瞥見亭外閃過一道黑影。

“誰?!”

他驀然轉身而起,指尖凝結的水汽已化作箭尖般長短鋒利的一簇,晶瑩剔透的水箭在月光的流轉下折射出如冰銳利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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