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那日, 玄遠并沒有答應幫助楊三意一事, 而是賞了一個封號給納蘭舒容。
照理,宮裏的女官從來都是沒有封號的。但只要皇帝願意, 別人自然也說不出什麽來。納蘭舒容,正四品女官,并獲封號為臻。
大虞建朝至今,納蘭舒容是第一個獲了封號的女官。光是這份榮耀,便足以護她在後宮中行走, 不再受太後折辱。
納蘭舒容倒是沒多想。為着皇帝一事,她光催吐就遭了多少罪,得個封號也不為過。只是在其她妃嫔眼裏,此事卻頗為引人注目了。
至于楊三意一事,納蘭舒容早知皇帝性情多變,本就沒報什麽指望。既然他不幫忙,自己慢慢想法子就是了。
卻不料,玄遠并未善罷甘休。
“立升, 納蘭舒容所說的兄長到底是哪一位?”玄遠批了一會折子,自覺心煩意亂,終于忍不住問道。
立升機敏,在納蘭舒容提過此事後就派人暗中請了趙有安來。故而此刻,他倒是答得痛快。
“趙總管說,納蘭舒容曾向他提起,有一個遠方弟弟入宮,托他照應一二。趙總管後來留心瞧了, 兩人的關系倒不像是姐弟,似乎有些糾葛在裏頭。”
“糾葛?”玄遠的眉頭一皺。
立升趕緊答道:“是。至于這其中的詳情,奴才還得好好細查。或許,得追究到她們二人入宮之前的事。”
“罷了罷了,一個小丫頭而已。”玄遠擺擺手道。
“是。”立升一躬身,随即為皇帝換了一碗新茶。
往日的茶香今兒聞起來卻有些讓人煩膩。皇帝坐立不安的呆了一會,終于忍不住道:“去,把聞喜叫來下棋。”
“是。”立升眼瞧皇帝煩躁,心知今兒是不能消停了,他倒也巴不得聞喜能過來給皇帝解解悶兒。
就在立升的腳步即将邁出乾清宮的門檻之時,後頭卻又傳來一個聲音。“你說那個太監,叫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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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立升一懵,随即反應過來,敢情皇帝心裏還擱着這件事呢。“回陛下,太監本名楊三意,入宮後就舍了楊字,喚做三意。”
“三意,三心二意,什麽破名字。拉出去打死!”玄遠不耐煩道。
“這……”立升一陣無奈,“陛下,您這麽做是不是有些不合規矩呀。”
玄遠沒有回應,只覺得心裏莫名一股子煩悶之氣。
立升更加無奈,奓着膽子勸道:“陛下,舒容姑娘脾氣不小。若是此事被她得知,恐怕會鬧起來。”
立升不說還好,一說這話,玄遠眼裏的陰郁之色更濃。“朕要殺誰,還要看她的臉色不成?”
“奴才不敢,陛下請三思。”立升讪讪道。
玄遠深深吐了一口氣,手裏的筆遲遲。“滾出去。”
“是。”立升心中安定不少。通常情況下,皇帝喊出滾字,就代表這事他已經不再計較了。
“等等。”
立升渾身一凜。
“暗中吩咐,不準讓那個叫三意的太監受委屈。就說,就說你的遠方親戚。”玄遠不耐煩道。
“是。陛下仁愛,舒容姑娘若是直到……”
“滾。別等朕改主意。”
“是。”立升趕緊收了話頭,忙不疊的跑了出去。
“師傅,腳步這麽亂,這是怎麽了?”外頭的徒弟小順子迎上來道。
立升擺擺手,“年紀大了,架不住陛下這麽折磨了。”
“這話怎麽說,師傅您在陛下面前一向得臉。”小順子微微詫異道。
“算了,這都是小事。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點你,日後若是禦膳房叫舒容的那個丫頭再來,你可要恭敬些。”
“這是哪的話。一個小丫頭罷了,她姐姐又被罰進了辛者庫,哪有出頭之日。”小順子不以為意道。
“混賬。”立升一個板栗敲在小順子頭上。“我告訴你,寧可得罪皇後,得罪丹貴妃,都不要得罪這個小丫頭!”
小順子見師傅動了真怒,自然連連稱是,可這心裏還是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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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聽說沒有,陛下給禦膳房的一個小姑娘賞了封號呢。”玫嫔拈了一片蜜桃用了,而後笑着說道。
上首的皇後心裏一緊。她就知道,這些妃嫔每日的請安一定是會給自己添堵的。前兒納蘭采女剛折進去,昨兒又傳來了這樣的消息,陛下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
可當着衆人的面,她還是擺出大度樣子道:“本宮自然是知曉的。禦膳房正四品女官納蘭舒容,賞封號為臻。”
“至純至美為臻。陛下還真是厚愛這個丫頭呢。”蘭貴人寒酸道。
上首的丹貴妃心裏有些隐憂。雖說這個納蘭舒容幫過自己,可是如今眼瞧着皇帝日益看重此人,她自然更願意把這個禍根掐死。
“臻字,也有獨一無二的意思。”玫嫔說道。
“一個封號罷了,姐妹們想這麽多做什麽。你們若是有本事,就把臻字求來自用,何必便宜一個奴婢呢。”丹貴妃開口說道。
“我們可做不出這等事來。臣妾聽說,這個舒容丫頭是因為沒給太後面子,才得了咱們陛下的青眼!”蘭貴人翻着白眼道。
“蘭貴人僭越了。”丹貴妃輕啓朱唇,語氣帶着風霜之氣。“太後與陛下母慈子孝,蘭貴人這話實在是有挑撥之嫌。”
“貴妃娘娘,臣妾沒有這個意思。臣妾,臣妾是聽那些宮人們胡說的。娘娘,臣妾再也不敢了。”蘭貴人求道。
“宮人們說閑言碎語是因為巴不得看見主子們的龌龊事,蘭貴人卻也如此不懂事,實在該罰。”丹貴妃彈着護甲道。“皇後娘娘說呢?”
丹貴妃說罰,皇後自然是不罰的。如此,才能落下一個寬厚待人的名聲。
“蘭貴人也是無心之失,往後注意一些就成了。”皇後語氣藹藹道。
丹貴妃不由得嗤笑一聲,“就知道皇後娘娘是菩薩心腸,所以才縱容宮中事端疊出。納蘭采女一向聽皇後娘娘話,如今卻被罰進了辛者庫。另一個納蘭家的竟破了大虞朝的規矩,以奴婢之身得了封號。皇後娘娘,這可都是您禦下不嚴所致。”
饒是皇後娘娘好教養,聽見這話也不由得動了真火。丹貴妃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責自己無能!
皇後到底年輕,所以自然在意顏面。此刻的她開口說道:“納蘭采女是本宮的人,本宮自然不會讓她受委屈。如今陛下只是一時有氣,早晚會複了她的位份。至于納蘭舒容,一個奴婢罷了,也值得丹貴妃小題大做?”
“皇後娘娘說笑了。咱們在宮裏已有三年,人人得了一個花名做封號,像臻字這種美好的字眼連邊都碰不上。您覺得這只是一個奴婢,臣妾倒是不以為然。”丹貴妃搖着頭道。
在場的聰慧人兒都明白丹貴妃話裏的意思。她不想直接出手對付納蘭舒容,卻想借皇後的刀子。
可皇後也不是傻的。她笑着搖頭道:“本宮是一國之母,自然要寬厚禦下。更何況此人為陛下所欣賞,本宮與陛下一體同心,自然不會違逆聖意。”
丹貴妃還要再開口,皇後卻已經擺着手道:“罷了罷了,本宮也累了,今日的請安就到這裏吧。丹貴妃,本宮瞧你最近氣色不好,賞你些人參用吧。”
皇後用了一個賞字,顯然并不是真心要送她,只是想點明二人身份的差距罷了。丹貴妃倒也不以為意,她今兒已經把皇後氣得夠嗆,受下這一句話也無所謂。
“是,臣妾謝恩了。”丹貴妃說完話,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屋裏,留下皇後滿臉的不樂意。“本宮這個皇後當得,是不是有些窩囊?”她忍不住問着身邊的奴婢道。
奴婢搖着頭道:“娘娘說哪裏的話,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本宮這麽多年都從未拉幫結夥。因為紅花一事,不得已與納蘭采女有了勾連。如今皇帝卻把她貶入辛者庫去了!丹貴妃說的沒錯,本宮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着實窩囊!”
“娘娘別多想,丹貴妃擺明了是在氣您呢!”
“罷了,想法子讓納蘭家知道這個消息。至于他們能不能救出納蘭采女,就看她們的本事了。”皇後說道。
“再有,冬日寒冷,把母親前兩日送進宮的銀狐皮給陛下送去。不,先讓內務府制成褥子,再給陛下送去。”
“是,奴婢這就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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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這裏就是辛者庫?大小姐就是在這服苦役?”品寧一邊說,一邊用手帕來回揮着,希望能驅趕走周圍的臭氣。
納蘭舒容點了點頭。“沒錯,我要眼睜睜看着她是如何受罪的,也好一解心頭之恨。”
她納蘭舒容可不是那種心腸柔軟之人。對于納蘭凝香這種人來說,只有以牙還牙,才能讓她知道悔不當初四個字的含義。
辛者庫裏頭的人,多數都是被主子罰進來的,自然對主子們都飽含恨意。此刻納蘭凝香以采女的身份失勢,自然給了她們出氣的機會。所以,納蘭凝香的日子并不好過。
雖然還未到下雪的時候,但天氣已經十分寒冷。納蘭凝香此刻正對着一盆冷水幫那些奴才們洗着衣服。那衣服多數都髒污不堪,甚至有幾個還帶着月事未淨留下的痕跡。
納蘭凝香只不過用力搓了幾下,便覺得涼意刺骨,忍不住把手收了回來,放到嘴邊輕輕呵着。
旁邊的嬷嬷立時就掏出一根小鞭子,狠狠甩在納蘭凝香身上。
“啊!”她尖叫一聲,趕緊把手又放回盆裏。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品寧陪着納蘭舒容在不遠處看着,忍不住說道。
納蘭凝香一擡眸,只見自己在腦海中已經誅殺了千百遍的那人正站在自己前頭,身穿鵝絨風毛夾襖,頭戴煙粉絨花。
“賤人,賤人!都是你害得本小主!”納蘭凝香一激動,連帶着手裏的冷水盆全都往納蘭舒容身上潑去。
品寧趕緊用自己身上的淺灰色銀鼠外袍一擋,那些冷水登時淋透了袍子。
“大膽!這可是陛下金口禦封的臻尚食。”旁邊的嬷嬷大驚失色,一邊狠狠用鞭子抽了納蘭凝香幾下,一邊命人去了幹淨綢布來幫品寧擦拭。
“臻?她明明姓納蘭!”納蘭凝香喊道。
“放肆!臻字是陛下賞的封號,這可是上上榮寵!”說着,她一轉頭讨好說道:“臻尚食,您別動怒,這賤人腦子壞了,奴婢回頭肯定好好收拾她。”
“不必了。”納蘭舒容搖搖頭,“嬷嬷若是有幹淨衣裳,帶品寧去換上一套吧。天氣幹冷,若是凍着就不好了。”
“是。品寧姑娘不嫌棄就好。”那嬷嬷趕緊領着品寧去了,院子裏就只剩下二人。
“縱使我今日沒落,你也奈何不了我。我納蘭凝香總有複起之日。”納蘭凝香忽然開口道。
“你倒是自信。”納蘭舒容語氣平和道。“我今日是來找你還債的。”
納蘭凝香瞳孔不由得放大,“還債?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從三意哥那奪去了什麽,我就從你這裏要回什麽。”納蘭舒容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輕聲說道。
“你敢!這裏是皇宮!納蘭舒容,你給本小主住手!你要幹什麽!”納蘭凝香連連後退道。
“我納蘭舒容不懼生死。”
“納蘭舒容你瘋了!此事與我無幹,我只不過是想出了點子而已,是娘派人去的!祖母,祖母她也知道這件事,她說如此也好,斷了你與此人來往的念頭!”納蘭凝香慌不擇詞道。
“她們的帳,往後再算。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納蘭舒容輕笑道。這笑聲裏頭,明顯帶着一絲恐吓的意味。
救命!救命!小院裏回蕩着納蘭凝香的聲音。可惜此時的辛者庫正值午膳時分,并沒有人聽見這聲音。
那日,納蘭舒容取了納蘭凝香的一根手指。
帶着品寧換衣服的嬷嬷趕回來時,自然滿目震驚。
“納蘭凝香嫉妒我得陛下青眼,企圖用匕首刺上我。我為自保,只好上前與她争奪匕首。誰料我們撕扯之時,匕首剛好從她的小指處削過。”納蘭舒容淡淡說道。
地上,一段鮮紅的手指十分引人注目。
至于納蘭凝香,此刻正抱着自己的手呼痛,時不時還夾上幾句,“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小姐。”品寧讪讪的拉住納蘭舒容的袖子,顯然有幾分畏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誅之。”納蘭舒容扔下手裏的匕首說道。
“嬷嬷,你可有什麽疑問?”納蘭舒容轉頭問道。
那嬷嬷吓得連連搖頭。她在宮裏呆了這麽久,也就慎刑司的人有這樣的膽量。此刻眼見一個剛入宮不久的小丫頭如此嚣張,只以為是皇帝的暗中授意,哪裏還敢置喙。
“走,回禦膳房。”納蘭舒容的聲音如珠玉相撞般悅耳。
裙角帶動冷風,掃過地上的納蘭舒容的臉頰。她渾身戰栗,一眼都不敢望向納蘭舒容。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怕了。
二人從辛者庫出來,品寧還依舊惴惴。“小姐,她雖然如今是奴婢之身,但畢竟曾經是陛下的妃嫔。您這麽做,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治您的罪可怎麽辦?”
“我?呵呵,我問心無愧。”納蘭舒容含笑道。
納蘭采女被削了手指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傳遍了阖宮。皇後當即有些坐不住,唯恐是皇帝的旨意。她當即找了小順子幾趟,而後才得知,皇帝并不知曉此事。
皇後自覺納蘭舒容過分嚣張,又想起丹貴妃之前的話語,便有些按捺不住,帶着一盒點心徑直奔赴了乾清宮。
“陛下。”
“等朕把這幅畫畫完。”玄遠一句話堵住了皇後的嘴。
一炷香。
兩炷香。
皇後忍不住想問玄遠是如何做到畫了這麽久都不覺得累的。
當然,玄遠也很想告訴皇後,比起聽她唠叨來,他寧可畫畫累死。
“陛下。”
“說吧。”玄遠自知是耗不走她了。
“前兒辛者庫那邊來人說,禦膳房的臻尚食與辛者庫的奴婢納蘭凝香起了争執,二人甚至動了刀子,還削掉了納蘭凝香的一根手指。臣妾原本打算懲罰臻尚食,可想到陛下對她十分器重,故而想來問您如何處置。”
“唔。原來是此事。”納蘭舒容那個小丫頭能做出這種事來,玄遠一點也不意外。再加上,之前立升早已查明了納蘭舒容入宮前與納蘭凝香的糾葛,所以他也很能理解。
“她就那麽在意那個小太監。”玄遠悶悶說道。
“陛下您說什麽?”皇後一時沒聽明白。
“沒說什麽。你打算如何處置?”玄遠開口問道。
“按照宮規,蓄意傷人者是要逐出宮去的。”皇後的話還未說話,玄遠就斷然道:“不行!”
皇後一頓,繼續說道:“是,納蘭舒容并非蓄意,自然不必逐出宮去。依臣妾看,不如褫奪了她的封號,也好讓她長個教訓。”
“褫奪封號?”
皇後被玄遠問得有些心虛,下意識的躲過了他的眼神。
“不行!朕前幾日剛賞的封號,如今再一朝奪去,難免會惹人非議,說朕有眼無珠,朝令夕改。”玄遠的語氣不容置疑。
皇後有些不樂,開口問道:“陛下,那依着您的意思,該如何處置?臣妾聽說納蘭舒容帶了不少銀子入宮,罰她充充國庫也是好的。”
“不行!若是被人知曉朕罰她的體己銀子,豈不是會說朕見錢眼開,唯利是圖?”玄遠的理由十分充分。
“這……”皇後一臉為難問道:“那依着陛下的意思,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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