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烈酒灼身

沈良州按住了她作亂的手,只笑了笑, 并未開口作答。

沈良州一直以為, 無意間的撩撥遠比有意識的勾-引更讓人難以拒絕。

但他發現自己錯了。

顧嬈是那種三言兩語, 就能勾得人火從心底燎的主兒。就算她把所有意圖擺在明面上,就算她野心昭昭,只要她眼波一橫, 唇角一勾, 你就會想把一切捧到她眼前。

她不需要多少言語, 就有人願意上鈎。而她也不是個木讷美人,她是個妖精,她太懂得如何拿捏這種優勢了。

很明顯,從來都不是野心讓美麗失色,而是那些自诩美豔的女人,段位太低了。

沈良州微垂着眼睑, 投落的陰影恰到好處地掩蓋了他眸底暗湧的情緒。有那麽一瞬間, 他的眸色瘋狂又炙熱,眼底翻湧着占有欲和癡迷, 蠢得離譜。盡管他很快冷卻下來, 清冷得像不食人間煙火氣。

不過短短幾秒,顧嬈壓根沒注意到。她只是被他握得手腕生疼, 忍不住蹙眉,卻又不好當着這人面抱怨什麽。

顧嬈輕咳了一聲, 轉了下手肘。

她實在好奇沈良州是不是耍她玩, 是他非要搭臺讓自己把人氣走, 這會兒雖然沒有拆臺,可也太不給面子了。

“先生?小姐?”

侍應生略微遲疑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寂,他端着托盤站在一側有一會兒了,進退兩難。

顧嬈眼風從菜肴上掃過去,勾了勾唇角,話是對坐着的那個女人說的,“你擋到人家上菜了。”

說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笑得狡黠又惡劣,“小哥哥端着托盤挺累的。”

被忽略已久的女人原本已經情緒低落到極點,被這一句話觸到黴頭,怒而立目,“明明是你……”

“姐姐,搞清楚哦,我為什麽站着你沒點數嗎?”顧嬈有些幽怨地盯了她幾秒,冷笑了一聲,“你現在坐着我的位子,我也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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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說着顧嬈低了低眉,沈良州無聲地笑了笑,起身把位置讓給她,自己坐到了一旁。

顧嬈安然地落了座。

“說起來,你現在不僅坐着我的位子,還喝着我的水,調-戲着我的男人,”顧嬈纖眉微挑,“做人不要這麽過分好不好?”

“那你橫刀奪愛就不過分嗎?凡事講求先來後到……”

“你認真的嗎?”顧嬈現在有點了解沈良州難以言喻的心情了,陷入愛情的女人要麽瘋要麽蠢,遇到個冷靜點點都稀奇,“他都看不上你,哪來的橫刀奪愛一說。”

顧嬈單手支頤,補上最後一刀,“倒是你,我挺好奇,你是對這個位子情有獨鐘,還是對別人的東西情有獨鐘?”

侍應生正将托盤裏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擺到了桌子上,他雖然受過培訓,知道什麽該聽什麽不該聽,知道這時候不該帶耳朵,可這畫面太勁爆了。

就這三言兩語,足夠聽出來是正宮娘娘鬥小三的典型劇情。不過好像有哪兒不對,這可不像是捉奸現場——男主角根本就沒有渣男該有的做派,他的視線就沒離開人半分,明擺着就沒把小三放在心上。而且把這兩人放到一塊比較一下,小三都被秒成渣了。

顧嬈漂亮,讓人迷戀的那種漂亮。

這年頭當小三也該論幾斤幾兩啊,這輸得也太慘了,一敗塗地。

侍應生忍不住偷瞄了幾眼,觸到女人愠怒的眸子,才趕緊欠了欠身,“幾位慢用。”

女人抿了抿唇,這地方很靜,顧嬈的也從未高聲,她還沒蠢到對着她破口大罵。可再好的教養也經不起這種挑撥,她掐死顧嬈的心都有。

“狐貍精。”女人低聲咒罵了一句。

顧嬈纖麗的眸子裏笑意冷了下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活像是一條慵倦地睡着的小貓,在陽光底下懶洋洋地打盹,然後偏偏是你一腳踩到了尾巴,瞬間炸毛,“我最讨厭別人叫我狐貍精。”

顧嬈見女人無動于衷,潋滟的眸子上下晃了她一眼,“說句實話,我感覺你不是那塊料。”

女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雖然顧嬈說得很委婉,某種程度而言也的确是實話,不過話裏的諷刺意味明顯。

什麽都可以忍,唯獨別人對自己的長相和身材質疑,不能忍。這是明晃晃的羞辱了。

女人的手指捏着玻璃杯,關節攥得微微發白。

顧嬈晃了一眼,就清楚了女人的意圖。

她的反應迅速,一伸手,扣在了玻璃杯上。

顧嬈手腕纖細,手指修長,看着柔若無骨,手勁卻不小。

杯中的水汽升騰,帶着點溫熱氣息撲在她的手心。垂着的視線擡了擡,顧嬈輕笑了一聲,“姐妹兒,潑水這麽low的舉動,還是不要搞的好。”

女人拽了兩下,玻璃杯紋絲不動。

“有什麽大不了的,沒瞧見人都不願意搭理你,強扭的瓜不甜。”顧嬈将玻璃杯抽走,手指一撥,轉了轉,“男人又不是物種滅絕了,再找一個好啦。”

水晶燈璀璨的光從玻璃杯的花紋折射進去,在桌面上投出來奇異地影子。顧嬈擦了擦掌心地水汽,唇角還是微蕩着的,“你覺得我說得對吧?”

顧嬈是真覺得不值當,這話也挺發自肺腑的,不過在對面看來,這全然是勝利者的姿态。

不過那女人也不是個會在公共場合撒潑打滾的粗鄙潑婦,再看着她不順眼,也得顧及自己的體面。

女人将手指捏得一聲響,攥得泛白的關節松開的一瞬間,充了血色,紅了一片,她還是咬了咬牙沒吱聲。

她瞪了顧嬈一眼,拎起自己的手包“噔噔噔”地走掉了。

顧嬈垂了垂眼,也沒閑工夫跟她計較,她只側過身,冷笑着觑他,“滿意了嗎?”

沈良州自始至終都是看戲的姿态,這會兒聞言擡了擡眼,眸色微微變深,半笑不笑地回事她,“不夠情真意切。”

你大爺的。

顧嬈咬牙切齒地在心底彪髒字,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跟他計較,畢竟他還捏着自己的把柄呢。

沈良州見她火大卻還僵持着,她微微垂着眼睫,攏着視線的樣子會給人溫軟的錯覺,一張漂亮的臉在柔和的時候極度能激發男人的保護欲。

裝乖的模樣的确很讨巧,就是看上去相當辛苦。

“先吃飯?”沈良州也不急,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起面前的刀叉,慢條斯理地将面前的牛排切好,動作優雅又矜貴。

跟沈良州一比,顧嬈顯得很煎熬,她覺得自己就是他盤子裏那塊上好的牛排,被觊觎已久還難逃厄運,臨死之前還要被一片一片切塊。

慘絕人寰。

“商量個事兒。”顧嬈的手覆在了沈良州的手背上。

沈良州的視線掠過她白皙的手指,料到了她早晚按捺不住,長眉微挑,“說。”

“實不相瞞,其實我這次不是任性才逃出來的。”顧嬈眉尖微蹙,她垂了垂視線,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樣,“我是因為逼婚……我真的……真的沒辦法了。”

沈良州的身體一頓,嘴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畫風跟他想得不太一樣啊。

沈良州以為她或者威脅,或者鬧脾氣,頂多假情假意求個饒,萬萬沒想到她還能折騰出這麽一出,不按套路出牌。

“我承認,我平時是挺不懂事,可我知道分寸的。”顧嬈的聲音愈來愈低,“可是讓我……讓我拿自己的婚姻成全他們的心意,我……我真的做不到。”

沈良州有點恍惚,顧嬈的眼眶略微有些泛紅,她握着自己的手指輕微的顫抖,她的聲音很輕,尾音裏帶着模糊了的哭腔,不分明,但絕對讓人心疼。

有那麽幾秒鐘,沈良州真覺得自己信了她高超的演技。

只是逼婚這個借口,太扯了吧。

顧家的權勢地位并不需要政-治聯姻鞏固,就算講求門當戶對,襯得起的數都能數過來。先不提顧家對她向來是百依百順,就從顧淮之被她折騰得次數來看,顧嬈實在不像是會受委屈被逼婚的人。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顧嬈竭盡演技,塑造了一個可憐弱小又無助的無辜少女,見者傷心,聞者落淚。

“你——”沈良州眸色複雜地盯了她幾秒,覺得自己段數還是太低,他的眸色沉了沉,“你想我做什麽?”

出人預料的順利。

顧嬈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繼續紅着眼眶扮演被迫害的無辜少女,“我……我也不要你幫忙,麻煩您高擡貴手,就當……就當不認識我,成嗎?”

她的話音一落,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淚痣襯得她潋滟清淺,楚楚可憐。

沈良州覺得,她如果不進娛樂圈,确實有點屈才。

“可以。”清潭般的眸子落入璀璨的碎芒,他的情緒不分明。

“真的嗎?”顧嬈将歡呼死死地壓在喉嚨裏,面上的情緒恰到好處,完美到無可挑剔,“謝——”

顧嬈的話音未落,沈良州微微一哂,“當然,我沒樂于助人的習慣。等價交換,懂吧?”

“……”顧嬈面上的表情明顯僵硬了幾秒,這根本不是預期內的劇情走向。

“你想讓我做慈善,也得有條件。”似乎是怕顧嬈理解不過來,沈良州微微眯了眯眼,淡淡地補了句,“沒人教過你,求人是要實際行動的嗎?”

盡管顧嬈現在就有掐死他的沖動,但她還是得硬着頭皮,繼續柔弱地問道,“什麽條件?”

沈良州挑眉,睨了她一眼,眸色十分的……意味深長。

混蛋。

垃圾。

衣冠禽獸。

顧嬈在心底竭盡所能地罵他,嘴角扯了扯,“只要您放我一馬,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大約覺得不妥,顧嬈又謹慎地補了一句,“在不違背道德的情況下。”

沈良州明顯不吃她這一套。

他折腰向她的方向靠過去,唇角是勾着的,戲谑的意味十足,“妹妹,沒人教教你嗎?承諾是最不靠譜的東西。你說的這個‘以後’,我怎麽覺得遙遙無期呢?”

“沈、良、州。”顧嬈又驚又怒,“你有沒有點同情心?你這是在勒索一個可憐的純真少女。”

沈良州嗤地笑了出來,曲起指骨,輕輕地擦了下她的眼角,将淚水拭去。

“有點耐性啊,你剛剛的樣子看着更招人疼。我勉強樂意相信你是個無辜少女。”

“所以你對待無辜少女的方式,就是趁人之危?”顧嬈有些惱,含着薄怒但咬字清晰,“我求求你做個人吧,你這麽對我良心不會痛嗎?”

“我勸你溫柔點。”

“我覺得我這幾天對你産生的好感都随風而去了。”顧嬈後槽牙咬合。

“心有點疼,怎麽辦,我決定破罐子破摔。”

“……我想罵人。”

沈良州擡了擡眼,唇角噙着笑,“這樣吧,你說兩句好聽的,我就考慮放過你。”

顧嬈抿了抿唇,手指勾住他的手腕,輕輕地晃了晃,眸子潋滟得快要漾出漣漪來了,“哥,你就看我可憐,饒了我吧。”

說完她半傾着身,光潔的額頭貼着自己的手背,繼續搖,“你真就忍心讓我回去挨罵嗎?”

沈良州心底像是被什麽扯了一下。

心底的念頭翻湧到眸底,他的眸色沉了沉,修長的手指捏着她的肩膀,抽開了一段距離,“你就那麽不想回去?”

顧嬈心說他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是不想回去,她哪來的耐心陪着他耗。

顧嬈還沒開口,他的聲音壓在了她的耳畔,低沉的嗓音染了說不分明的意味,“我剛剛要是提別的要求,你是不是也答應?”

顧嬈被他喑啞的聲音吓了一跳,他的聲音,讓人有一種沾染了情-欲的錯覺。

“沒有如果。而且——”顧嬈往後挪了下,有些戒備地盯着他,“你要是敢告訴我,你還要考慮考慮,我就把你切、片。”

丢臉的事她都做完了,這樣還要說耍着她玩兒,她真有把他生吞活剝了的念頭。

她的視線從明晃晃的刀叉上晃過去,似乎真在認真考慮從哪兒下刀了。

沈良州被她愉悅到了,垂了垂眼,淡淡地,“我沒那麽多事。”

最重要的是,他壓根不想讓她回去。畢竟現在能天天見到人,他沒理由拒絕。

“先生,現在撤掉嗎?”

顧嬈怕死了他反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侍應生欠身詢問道。

“诶,你幹嘛?”顧嬈詫異地盯着沈良州,表情從驚恐到憤憤就是一瞬之間,“你欺負完我,還想要餓死我?”

顧嬈抗議的話還沒說完,侍應生根本像是沒聽到她的訴求一樣,直接把桌上的餐點扯掉了。

然後換上了新的菜肴。

“……”顧嬈微微張了張唇。

“涼了。”嗓間掉落兩個字,沈良州倒也不太在意,回了一句。

“沈良州,你能不能真誠點。”顧嬈按了按額角,“我覺得我的小心肝經不起折騰,正常人都受不了你這種無休止的蹂-躏。”

“試都沒試過,就生無可戀?”沈良州短促地笑一聲。

“……你說話敢不敢再熱(se)情點?”

沈良州擡了擡眼,将切好了的牛排遞給她,自然而然地調換了兩人的盤子,“你似乎很想試試?”

惹不起。

顧嬈默了幾秒,嗓間磨出兩個字,“吃飯吧。”

“呦,沈哥。”好不容易消停了會兒,有人眼尖,一眼晃到了沈良州,“不仗義啊,不是說今晚沒空嗎?”

顧嬈擡了擡眼,好像是上次承明公館遇到的姓梁的那個。

顧嬈眉心跳了跳,她就在燕京遇見過一次這人,怎麽到哪兒都陰魂不散。

沈良州視線掠過顧嬈,起身走過去,将顧嬈擋了個嚴實,視線冷淡地掃向梁博,“你有事?”

“沒……”梁博怔了怔,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他有點反應不過來,畢竟他就是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但沈良州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友善。

就是透着寒氣,生人勿近的那種。

他哪兒招惹他了?

梁博百思不得其解,往沈良州身後晃了一眼,就瞧見一妞,垂着眸安安靜靜地吃東西,長發遮住了一半臉頰。

看不清臉,但身材是真的把他驚豔到了。

漂亮。

梁博不過多看了兩眼,就覺得沈良州的視線冷得紮人了。

梁博眼睛烏溜溜一轉,瞬間會意,“您繼續,繼續,我還有事,不打擾了。”

看來是掃了人興致了,梁博一邊納罕這妞是誰,能把沈良州勾得五迷三道,一邊賠着不是離開。

沈良州倒也沒太把這次偶遇當回事兒,畢竟梁博好玩兒,碰着個什麽有趣的東西,就能把正事忘幹淨了。

然而他低估了梁博的好奇心。

梁博左思右想,總覺得想不出個名頭來就不舒服,車開到半道又折了回去。

他回來的有點晚了,沈良州和顧嬈剛剛出來,他坐在車裏,眯眼笑了笑,随手對着兩人的背影拍了張照。

梁博對着照片瞧了一會兒,半天也沒看出門道來,從興致勃勃耗到興致缺缺。

“沒勁。”

梁博抓了抓額前的碎發,将照片丢到了群裏。

“勁爆消息,瞧瞧我們清心寡欲立志出家的良哥,被哪家小妖精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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