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在看到伫立在門口的男子時, 卓琏立馬停住腳步, 心中着實生出幾分忐忑。不過她到底活了兩世,經歷的大風大浪并不算少, 表面上沒有露出絲毫怯意, 畢竟不久前費老板就提醒了一回,她定了定神, 步履平穩地往前走。

“小叔平安回家,娘總算能放心了, 最近她想你想的日日流淚不止,我們怎麽安撫都沒有用,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有見到了人, 堵在胸臆的郁氣才會消散。”

桓慎身量本就比尋常人高出不少, 此刻兩人面對面站着,他仿佛蟄伏于黑暗中的兇獸, 卓琏能感受到周圍環繞的壓迫感, 卻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心髒砰砰直跳, 好在寒風中夾雜着細雪, 帶來陣陣冷意,讓她勉強保持理智, 不至于失态。

瞥見她抱在懷裏的藥包, 桓慎挑了挑眉問:“倉房裏的曲餅還剩了不少, 如今天冷刺骨, 你買下草藥, 萬一凍壞了豈不是暴殄天物?”

“小叔莫要擔心,這些是用來炮制神仙酒的。”

“神仙酒?”

桓慎重複了一次,他活了近二十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酒。

卓琏凍得哆哆嗦嗦,也不願意再在外面多做逗留,邊往酒坊裏走邊道:“小叔剛回汴州,應該不知道我将親人接到城裏了。我那義兄性情本分,又孝順至極,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惜早些年受了傷,每隔一段時間,腿部就如刀割般疼痛,這神仙酒是以川烏、草烏作為主料,能通血氣、祛風邪,你身為衛士,說不準也能用上……”

聽到“義兄”二字,桓慎臉色陰沉,黑眸緊緊盯着站在前方的女子,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委實憋悶。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娘早已搬離汴州多時,現在不止回來了,還給你帶了位義兄?”

卓琏将裝着藥材的紙包放在桌上,借着廚房昏暗的燭火掃了桓慎一眼,終于覺察出不對。

“一家團圓本是喜事,小叔非但不高興,倒像是動了怒的模樣,究竟何人招惹了你?不妨與嫂子說說?”

何人招惹了他?

桓慎掀唇冷笑。

那些香豔旖旎的場景時時刻刻盤桓在腦海之中,讓他血氣翻湧心緒不寧,罪魁禍首不知情也就罷了,反而用一副無辜的模樣看着自己,要不是因為眼前這婦人,他怎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每日沉浸在對兄長的愧疚中,恨不得自絕于此,免得将來做出禽獸不如的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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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酒坊瑣事不少,讓人分身乏術不得清閑,沒想到大嫂如此清閑,還能分出心神照看不相幹的外人。”

這話說得委實陰陽怪氣,卓琏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來?

她憋了一肚子火,卻又無法發洩,幹脆不再理會,轉過身子,準備從木櫃中取出一壇清無底。因隔板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腳尖,渾身繃緊,如此一來,小襖便嚴絲合縫地箍在身上,從後方看能瞧見腰肢有多纖細,像挂在枝頭随風拂動的嫩蕊,又嬌又柔。

桓慎掌心發癢,想要離開這裏,兩腿卻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卓琏沒有察覺到男人的異樣,她用面粉将藥材裹住,放在已經熄火的爐竈邊煨熱,趁着這檔口,又以無名井水化開了黑糖,倒進裝着酒水的瓷壇中。

纖白掌心握着暗褐色的酒提子,輕輕攪動其中的液體,發出嘩嘩的響聲。

以往卓琏還在民國時,會用二三月的河心水炮制藥酒,只因那時積雪初融,河水在冰層下過了一冬,不染塵埃,質地清冽甘美,但酒坊裏的無名井水遠比河心水品相更佳,等藥酒配好,估摸着味道也不會差。

邊想着,她邊探了探藥包的溫度,發現已經焙得差不多了,便将川烏、草烏洗淨切片,連同淡竹葉、菊花等物一并包好,放在布袋裏,投入清無底中,過上一宿就能用了。

說起來,此酒的原料并不算難得,但分量多少卻至關重要,畢竟是藥三分毒,藥酒用好了能止痛安神,用得不好便成了害人的催命符。

卓琏雖是商人,但她恪守底線,絕不會像卓孝同那般逐利,一舉一動小心極了,不敢有絲毫懈怠。

女子不住忙活着,青年抿了抿唇,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雙白皙柔荑上。

早在邊關時他就幻想過卓氏用手撥弄水花的模樣,此時此刻,眼見柔白肌膚因熱意而略微泛紅,桓慎喉結滑動了下,恨不得仔細撫摸每一處肌膚。

卓琏用紅綢将酒壇封好,轉過身,發現小叔面色潮紅,她驚詫極了,忙問道:“小叔這是怎麽了,可是受了風寒?我熬一鍋姜茶,喝進肚也能好受些,若不起效,再去找大夫看診也不遲……”

“不必。”

桓慎竭盡全力保持鎮定,偷偷觑着女人姣美的側臉,不得不承認卓氏的确生了一副好皮囊。

“廚房裏有些憋得慌,我沒發熱。”

話落,他突然轉身,昂首闊步地往外走。

卓琏心裏雖覺得奇怪,卻并沒有刨根究底的打算。翌日酒坊關了門,前來買酒的客人一個個吃驚極了,還以為是生出了什麽變故,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老板的二兒子回了汴州,須得接風洗塵,方閉店一天。

失望歸失望,血親團聚到底是人之常情,無論如何都不能攪擾,想要嘗到芳烈的美酒,只能等明天了。

此刻福叔也在酒坊,他手藝極佳,沒過多久廚房裏便飄出陣陣香味,桓芸甄琳兩個杵在門外,手裏還牽着大山,可勁兒地抽着鼻子,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因桓母昨天交待過,瞿易也沒有過來,卓琏思索片刻,便将那壇子藥酒抱在懷中,徑自走出門子。

桓慎手拿軟布,擦拭着鋒銳的槍頭,“大嫂要去何處?”

“昨天配制的神仙酒已經能喝了,我把東西送給瞿易。”

劍眉不着痕跡地擰了擰,青年把長槍放到房檐下,奪過女人懷裏的酒壇,面無表情道:“我跟大嫂一起去吧,無論如何伯母都是長輩,哪有不拜訪的道理?”

桓家與瞿氏乃是姻親,卓琏完全沒有理由拒絕,只能點頭同意。

他們很快就到了瞿家,等門板打開後,瞿易那張剛毅面孔便出現在視線之中,發現是卓琏上門,他面色更冷。

“這位是?”

“他是桓慎,我夫君的弟弟。”

聽到這話,瞿易也沒說什麽,将二人帶到屋裏。甫一看到女兒,瞿氏面上露出濃濃喜色,“琏娘怎麽來了?這是桓慎吧,跟幼時不太相像,還真是年少有為。”

酒壇放在桌上後,卓琏屈起手指敲了兩下,發出清脆的響聲,她走到婦人身邊,附耳小聲說了幾句,杏眼中沁着點點笑意,姿容愈發明豔。

瞿氏瞪了瞪眼,問:“真那麽有效?”

“我哪敢在這檔子事上說笑?神仙酒裏面添了多種草藥,有人曾經飲了數年,身子骨依舊康健,不過此物是用來鎮痛的,您沒受過傷,可莫要亂喝。”她面容嚴肅地提點。

“放心便是,我活了那麽多年,豈會在這種小事上犯糊塗?”婦人擺手直笑。

等那對叔嫂從家裏離開,瞿易坐在板凳上,彎着腰,粗砺手掌不住揉搓小腿,緊咬牙關,一聲不吭。

看到義子額角迸起的青筋,瞿氏甭提有多難受了,急忙将酒水倒在碗裏,仔細燙過才送到他面前,“這是琏娘配制的藥酒,可以緩解疼痛,你嘗嘗,說不準也能有些效用。”

瞿易本想拒絕,但看到義母關切的神情,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沒一會兒便喝幹淨了。想起女人那副模樣,他暗暗嗤笑一聲,卓琏釀酒的天賦的确不差,但藥酒的配方卻無比珍貴,随便弄出來的東西也敢說能鎮痛安神,怕不是瘋了。

豈料剛過了一刻鐘,他下腹處便湧起了陣陣熱流,小腿劇烈的疼痛逐漸消失,僅殘留着幾分酥麻。

“如何,可見效了?”瞿氏急慌慌問。

瞿易眼底的震驚之色尚未褪去,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他只覺得面皮火辣辣地發疼,活像被人扇了幾耳光那般。

小院距離酒坊極近,沒過幾息叔嫂二人便走了回來,察覺到身旁男子頓住腳步,卓琏有些詫異地偏了偏頭,循着他的視線往前看,便見一對年輕男女站在石階旁,男子身穿雪白無一絲雜色的狐裘,容貌清俊,仿佛谪仙人一般;女子披着緞面鬥篷,除了卓玉錦還能有誰?

有不少姑娘經過店門,都會暗暗打量俊美男子,之後臉兒紅紅,眼底含春眉目帶臊,就跟動了春心似的。

“桓兄。”

無論如何,樊竹君都是從六品的振威校尉,真實身份不能輕易示人,只得扮成男子前來此處。她眼底帶着絲絲愧疚,行至桓慎跟前,說:“分別了整整一月,桓兄像是瘦了,難道是有人苛待?”

說話時,她的目光落在了卓琏臉上,待看清了婦人的容貌,心頭狠狠一跳,嘴裏彌漫着淡淡的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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