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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是個閑不住的, 傷勢恢複後, 她便忙不疊地趕回店裏,繼續釀酒。由于兩位皇子對桓家酒十分偏愛,再加上焉濤被打入大牢中,良醞署的大師紛紛修改酒錄, 将清無底與金波從最次一等的猥酒中劃去, 改成前幾頁的齊中酒。

桓芸坐在小杌子上,嘴裏含着一顆梅子糖,含糊不清地說:“那幫人還是大師呢, 一個兩個見風使舵, 簡直是不要臉面!”

看着小姑娘忿忿不平的模樣, 卓琏捏了捏她的鼻尖, “以往焉濤勢大,大師也有大師的難處,哪能毫無顧忌為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分辨?如今将酒錄改了, 已經足夠給咱們面子了。”

桓芸神情仍不太痛快, 低低咕哝着。

突然,她似想到了什麽, 聲音拔高問:“嫂嫂, 好幾日沒見着二哥了,他去哪兒了?”

軍營位于城北, 即使離十裏巷頗遠,也要耗費些腳程,但前一陣子桓慎依舊會夜夜歸家, 最近倒是一反常态,兄妹倆連見面的次數都少。

“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總歸會回來的。”

自打那天她将心思表明後,桓慎不止沒出現在酒肆,連家都不回了,想到此,卓琏忍不住擰眉,紅唇抿成一條直線,明顯不太痛快。

揉了揉桓芸毛茸茸的腦袋,女人讓她背了段千字文,發現沒有錯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卓琏站起身,準備去倉房看看曲餅,還沒等她走出門子,便見消失多日的青年站在門口,嘴角噙着一絲笑,“我弄了些美酒,還請嫂嫂品鑒。”

四處打量了一圈,卓琏都沒看到酒壇的蹤影,不由問道:“酒在哪裏?”

這會兒卓琏穿了件淺蔥色的布裙,滿頭黑發用銀釵绾好,耳畔有幾縷垂落的發絲,随風浮動。

院子裏沒有別人,桓慎幾步沖上前,低沉道:“此酒不方便搬過來,還請嫂嫂勻出半日功夫,随行之出門一趟。”

對上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卓琏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她點了點頭,跟在青年身後,從後門離開了酒肆。

等腳步聲逐漸遠去,桓母才從庫房中走出來,盯着緊閉的木門,幽幽嘆了口氣。

桓慎牽着馬匹,大掌拍了拍挂在上面的褐色革囊,道:“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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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琏釀酒多年,見識過的美酒比普通人只多不少,她眼珠子轉了轉,試探着問:“可是馬奶酒?”

想起林凡曾經說過的話,她急忙改口:“不對,是黑馬奶。”

普通的馬奶酒色澤發白,質地渾濁,嘗起來也有一股腥膻氣,但黑馬奶制作工序更為複雜,猶如甘泉般澄澈,味道清甜,十分難得。

“想在大周境內找普通的馬奶酒都不容易,你從哪弄來的黑馬奶?此酒只有胡人的貴族方能享用,我以前從未喝過。”

浸淫酒道之人大多愛酒,卓琏兩輩子加起來,足足釀了二十多年的酒,怎會不愛這一行?她先看了看桓慎,見青年沒有反應,作勢要将馬背上的革囊取下,卻被人按住了雙手。

指腹摩挲着柔嫩的掌心,桓慎笑了笑:“黑馬奶不是這麽喝的。”

“難道這酒的飲法還有講究不成?”

對上女人疑惑的眼神,他也沒出言解釋,僅扶着卓琏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人帶到了馬背上。

“咱們先出城,我再告訴你喝法。”

桓慎牽着缰繩,不緊不慢往城門走去。因他二人相貌太過出衆,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男子猶豫片刻,轉身進到旁邊的布莊買了只帷帽,遞給卓琏。

“戴上吧。”

瞥見這人黑如鍋底的面色,她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眼見着他眉頭越皺越緊,卓琏這才将帷帽戴上,隔斷了那些打量的視線。

桓慎好歹也是五品将軍,守城的軍士也認得他,根本沒有阻攔,便放人通行了。

城外的百姓比城裏少了許多,道路兩旁綠樹繁茂,還長了一大片野薔薇,淺粉花瓣被輕風吹拂,飄落在半空中,卷動着絲絲馥郁的淡香。

正當卓琏欣賞郊外的美景時,桓慎突然翻身上馬,然後高高揚鞭,馬蹄疾馳,沒一會兒便沖到了人跡罕至的山林中。

卓琏雖然騎過馬,卻從來沒用這麽快的速度狂奔過,兩旁景色不斷掠過,她的心仿佛被無形無狀的絲線拽到了半空中,幾乎透不過氣來,兩手死死攥住桓慎的袖口,生怕自己會栽倒下去,摔得頭破血流。

“不是來品酒的嗎?快放我下去!”她扯着嗓子叫喊。

桓慎兩腿夾緊馬腹,一手箍着她的腰,另一手将馬背上的革囊取下,咬開上面的蓋子,往嘴裏灌了一口,而後便捏着女子的下颚,嘴對嘴将酒水哺了過去。

就算黑馬奶滋味清甜,價值千金,在此種情況下,卓琏能細心品嘗美酒才是怪事,她囫囵着将酒液咽進肚子裏,餘光瞥見瑩亮光點濺到半空中,心疼得無以複加,急忙将蓋子扣好。

“不喝了!”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卓琏兩腿發麻,才被桓慎從馬背上抱下來,她坐在老松樹旁,雙頰漲紅,就跟塗了一層胭脂似的,氣急道:“這就是你說的喝法?”

桓慎先将馬兒綁在樹上,這才拎着革囊坐在女人身畔,狀似無辜地說:“琏娘的手藝比起那些釀酒大師也不遜色,難道還不知黑馬奶的制法嗎?”

卓琏怔愣片刻,心中的憤懑倒是消褪不少。

誠如桓慎所言,這種黑馬奶,或者叫哈刺忽迷思更為合适,是将新鮮馬奶裝進一只皮囊裏,用木杵不斷撞擊、攪拌,撞得時日越長,酒水色澤越清澈,尋常的馬奶酒只需花費七八日功夫便能入口,喝着卻酸澀不堪,只有這種黑馬奶,用木杵足足撞擊了數萬下,方能得到這種珍品。

卓琏拿起革囊,動作小心地嘗了嘗,有一股杏仁汁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散,醇濃甘烈,比起黃酒也毫不遜色。

“關外的胡人都是邊騎馬邊飲酒,畢竟哈刺忽迷思要在革囊中不斷撞擊,才能保持口感,我只是帶你試試最正宗的飲法……”

卓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而後倚靠着樹幹,姿态閑适地品酒。

桓慎躺在草地上,掃見蒙着一層水光的唇瓣,只覺得口幹舌燥,啞聲問:“哪有吃獨食的道理,不給我嘗嘗?”

“你先前曾說過自己不愛杯中之物,這哈刺忽迷思如此難得,可沒你的份!”

黑眸微微閃爍,男人彷如捕獵的猛獸那般,一躍而起,沖到卓琏身邊,将人牢牢禁锢在懷裏,鼻尖相對,輕輕蹭了下。

“真沒我的份?”

卓琏試着掙動着,見無法逃離桓慎的掌控,索性雙手捧着革囊,送到他面前,語氣中透着幾分讨好。

“行之想喝多少喝多少,千萬別客氣。”

手指纏繞着一縷黑發,桓慎緊盯着一開一合的紅唇,仿佛受到了蠱惑,頭一點點低了下去。

突然,一陣清脆的鳥鳴聲響起,他緩過神來,坐直身子,保持着雙腿交疊的姿勢,以免露出窘狀。

“還是你留着喝吧。”

卓琏覺得桓慎有些古怪,但卻說不清怪在何處,二人在山裏呆了兩個時辰,才打馬回京。

到了桓宅後,男人徑自進到書房中,鋪紙研墨,以桓謹的名義提筆寫下了一封放妻書。

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

桓慎心裏很清楚,若他想跟卓琏成親,勢必得先擺脫叔嫂的名分,否則兩人都不可能邁出最為關鍵的一步。

翌日一早,卓琏将釀好的黃精酒取出來,送到桓母房裏。

“黃精酒最是養人,您每晚喝上一杯,要不了多久鬓邊的白發就能變黑了。”

拉着兒媳的手,桓母張了張嘴,吭哧了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卓琏有些疑惑,問:“娘,怎麽了?”

把酒瓶放在木櫃上,桓母背過身子,佯作無事問:“琏娘的歲數也不小了,可想再找一個好歸宿,你膝下一兒半女也無,将來誰給你養老送終?”

女子心跳加快不少,生怕婆婆看出端倪,強笑道:“此事不必着急,兒媳只喜歡釀酒,往後留在酒肆就是,人能過好一日便是一日,哪能想那麽多往後的事?”

她拍了拍腦門,繼續說:“店裏趕着開門呢,我先過去看看。”

說完,卓琏面色煞白地離開了桓宅,飛快往酒肆奔去。

等到了店後,她跟池忠楊武等人收拾東西,将板窗卸下,看着前來打酒的客人不斷進出,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好不容易将一切安置妥當,卓琏坐在堂屋裏歇了片刻,便見瞿氏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笑呵呵說:“琏娘,那位齊公子就在門口,想要見你一面。”

“我去把齊公子帶過來,您好好歇息吧。”

卓琏上回見到齊鶴年,還是大半個月以前,她躲在齊府的木櫃中,而男人被下了藥,躺在地上自渎。

那副場景清楚對她而言,與最難捱的夢魇也差不了多少,因此被桓慎救下後,她再也沒跟齊鶴年聯絡過,也不知曉齊府究竟是何情形。

卓琏走到店門外,看到消瘦蒼白的青年,眼底不免流露出絲絲愕然,“齊公子,最近為何清減了這麽多,可請過大夫了?”

齊鶴年抿了抿唇,跟着她來到正堂,開門見山地質問:“琏娘,那天夜裏,你也在齊府吧?”

卓琏正在倒茶,聽到這話,提着壺柄的手不由顫了顫,滾燙的茶湯也灑在了外面。

見狀,男子低低一笑,“看來我猜中了,原本落入圈套的應該是你,而非卓玉錦。”

“事情跟卓玉錦有何幹系?”卓琏心裏升起不詳的預感。

狹長鳳目緊盯着面前的女子,齊鶴年語氣委實稱不上好,“桓慎的确是個有本事的,你可知道他為了報仇做了什麽?他将昏迷不醒的卓玉錦送到我房中,若非我咬死了不願,你那妹妹就該給我當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章節有修改:1.女主對桓慎的感情沒那麽深,只有一些感覺+感激;2.齊鶴年跟卓玉錦沒有發生關系,就是躺在一張床上,衣服撕開了嗷

黑馬奶酒——《中國酒史》

放妻書的內容: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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