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明明都是一樣的稱呼,但“蘇先生”這三個字從彌寒嘴裏說出來的感覺和袁文朗完全不同。

彌寒每次叫他的時候都會把“蘇”字稍微拖長,又把“先”字的調刻意擡高,最後重音落在“生”字,整體聽起來就會給人一種不太正經的感覺,總之就是特別讨打。

蘇栖遲被他叫得手心癢癢,突然擡槍指向彌寒的方向,扣下了扳機。

“嘭”地一聲,彌寒瞳孔驟縮,子彈擦着他射進旁邊的窗框裏,将僅存的半截窗框打了個稀爛。

彌寒第一反應是蘇栖遲被高清河控制了,但接着他就看見蘇栖遲疑惑地皺起了眉毛,嘟哝了一句:“為什麽打不到?”

話音未落,蘇栖遲忽然向左邊一撲,貼地打了個滾,而他原本站的位置上整塊地磚像是被利器砍了一樣分為二,出現了一道深深的裂縫。

彌寒這才恍然蘇栖遲正在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攻擊。

那邊高清河控制不住蘇栖遲,又看見趕來的彌寒,突然轉身撲向身後牆上的一個壁燈用力一掰,伴随着“咔嚓”一聲,壁燈旁的牆面傳出一陣沉重的摩擦聲,朝兩邊裂開,露出了一道暗門。

蘇栖遲連忙叫道:“彌寒,他要跑!”

彌寒不用蘇栖遲提醒,對方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像支離弦的箭一樣朝高清河沖了過去。可他還未靠近,腳步卻突然一頓,常年出生入死戰鬥鍛煉出的本能讓他即使沒有看見,卻也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在他擡手的同時,長刀乍然出現,緊接着只聽“當”地一聲仿若金石撞擊般的聲音,長刀穩穩架住了那道襲擊他的不可見的力量。

就在彌寒被攔住的這短短數秒,高清河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暗門之後。

彌寒推刀後躍,整個身體頓時處于高度戒備的狀态,他頭也不回地問蘇栖遲:“蘇先生能不能給我解釋下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解釋不了。”蘇栖遲沒好氣道,“那東西我看不清楚!”

彌寒瞬間意識到他說的是“看不清楚”而不是“看不見”。

然而還不等他細問,蘇栖遲忽然叫道:“彌寒,左邊!”

蘇栖遲剛一出聲,彌寒就敏銳地捕捉到一股殺氣從左側襲來,當即抽刀格擋,同時另一只手上迅速凝結出一把短劍,自身前橫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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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一聲悶哼,半空中憑空濺起一潑血花,彌寒刀上的壓力驟然一松。

“他也要跑了!”蘇栖遲的目光迅速移動,忽然拔腿朝暗門的方向追去,然而就在他經過那個放着人偶的高臺時,感覺到衣袖突然被拽了一下,接着“噗通”一聲,高臺上的人偶重重摔在了地上,那沉悶的撞擊聲根本不像是塑料或是木頭,而更像是一個人的肉|體。

蘇栖遲腳步一頓。

暗門在不遠處驟然合閉。

摔在地上的人偶的手臂倏地動了一下。

彌寒走過來,看了蘇栖遲一眼,又看看趴在地上的人偶,想要彎腰把人偶拽起來,可剛一碰到它的表面,彌寒的眉頭就一沉:“這是個活人。”

末世突然降臨,秩序崩壞,沒有了約束,弱肉強食就成了常态,彌寒活了二十多年,自認為見過的變态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高清河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

那是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男人,兩條腿自大腿根部被截斷,脊柱的位置鑲着一根銀色的金屬棍,金屬棍上雕刻着精美的玫瑰花藤,自下而上貫穿了他的整個後背,一直延伸至後腦,讓他無法彎折身體,甚至連簡單的轉頭都做不到。

他面朝下摔倒在地,額角被磕破了一塊,紅色的血液順着紙一樣蒼白的皮膚蜿蜒而下,淹沒了顴骨邊上的一顆黑色小痣,而他本人卻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兩只眼睛如同兩口幹涸的深井,一眨不眨地直視前方。

彌寒把他從地上抱起來,放在一張椅子上,一回頭就被蘇栖遲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吓了一跳:“你沒事吧?”

蘇栖遲抿着唇,搖了搖頭,正要開口,就看見那個殘破青年的眼珠忽然動了,他就像一部年久失修的機器,以一種無比僵硬緩慢的速度将目光移到蘇栖遲身上,血色盡失的嘴唇顫動了一下,突然整個人好似回光返照一樣,空洞的眼睛裏迸發出灼人的熱度,嘴唇不停開開合合,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因為失去了舌頭和聲帶,只能發出一些微弱的氣聲。

蘇栖遲盯着他仔細分辨了半天,才看出他一直在重複三個字——“殺了我!”

就在這時,房間裏突然又傳來一聲驚呼:“卧槽!這是什麽?!”

蘇栖遲和彌寒扭頭一看,原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冒出來的包明明,他此刻正站在床邊,一臉驚恐地看着挂在床邊的一幅巨大的畫。

方才由于情勢緊張,兩人都沒有仔細觀察過這個房間裏的陳設,直到這時他們才注意到那張挂着白色床幔的大床邊上居然還有一幅畫,不,準确來說那應該是個被鑲嵌在畫框裏的人。

那也是個年輕男人,他的狀況比被做成人偶的那個還要糟糕,四肢都被從關節處截斷,整個人呈“大”字被釘在鎏金畫框正中,眼睛被一條黑色的布蒙着,兩行血淚自黑布下流出,昭示着他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雙眼,若不是赤|裸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幾乎已經和一個死人無異。

蘇栖遲看着他,腦海中不知為何突然閃過一個自己穿着一件白色大褂,渾身插滿管子被綁在一張實驗臺上的畫面,畫面中自己那張痛苦的臉逐漸和那個被鑲在畫框裏的男人相重合,驟然間就像一道閃電劈進了他的大腦,讓他感到頭疼欲裂。

“喂!你沒事吧?”彌寒從剛才就一直在關注蘇栖遲,看見他的樣子越來越不對勁,原本就偏白的臉上僅剩的血色好像在頃刻間就被抽了個幹淨,這讓彌寒不由得想起初見蘇栖遲時也有那麽一次,他告訴自己他的頭“有點疼”。

于是彌寒當即一把攬住他,沉聲問:“你是不是又開始頭疼了?”

蘇栖遲重重喘了口氣,抓着彌寒手臂的手用力到骨節都開始泛白,彌寒的胳膊被他捏得生疼,實在想不通這麽單薄的一個人哪來那麽大的力氣,好像骨頭都要被他捏斷了。

不過即使這樣他也沒放開蘇栖遲,感受到那份靠在自己懷裏的重量,不知為什麽讓彌寒有種好像胸口一直缺失的某一部分被忽然填滿了,令他感覺無比充實。

然而還沒等他咂摸出個所以然,這份“甜蜜的負擔”就輕輕推開了他,蘇栖遲轉頭看向包明明,抽了口氣問:“這種,還可以治好嗎?”

包明明也白着張小臉搖搖頭,無奈又難過地說:“對不起阿遲哥哥,我也許可以讓他們恢複一些意識,但已經失去的肢體和器官是沒辦法再長回來的。”

蘇栖遲垂下頭,漆黑的短發遮住了他的側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彌寒卻能清晰地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哀恸。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半分鐘,像是在祈禱,亦或是默哀,接着他突然舉起手中的槍,連看都沒看一眼直接兩個點射,幹脆利落地正中兩人眉心,鮮血汩汩從子彈造成的孔洞中流出,兩個被困囿的痛苦靈魂終于擺脫了肉|體的束縛,迎來了最終的安寧。

蘇栖遲一言不發,收起槍轉身走向修着暗門的那道牆,伸手照着高清河的動作掰下壁燈,這次牆面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包明明悄悄挪到彌寒身旁,小聲問道:“阿遲哥哥沒事吧?我怎麽感覺他突然變得好可怕。”

蘇栖遲冷着臉,突然回頭,把包明明吓了一跳,然而他卻看都沒看兩人一眼,徑直朝門外走去。

彌寒沒有回答包明明,卻在蘇栖遲與自己擦身而過的瞬間一把拉住他。

蘇栖遲擡起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卻仿佛有火焰在燃燒,亮得灼人。

“自從看見那兩個人之後你就開始不對勁,你到底怎麽了?”彌寒皺着眉問,“我們現在好歹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有什麽不能和我說?”

蘇栖遲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倏地別開了頭。

這是一個典型的拒絕溝通的動作。

這樣的舉動不知為何忽然讓彌寒感到十分惱火,于是他抓住蘇栖遲的肩膀,用力把人掰向自己,壓低聲音命令道:“看着我!”

蘇栖遲不耐煩地回頭,猛地用雙臂插進自己和彌寒之間向兩側一滑,輕松卸掉彌寒對自己的束縛,同時提膝頂向彌寒腹部。

彌寒雙手交叉擋住蘇栖遲的膝蓋,接着偏頭躲過蘇栖遲的一記直拳,并在對方收拳的瞬間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蘇栖遲猝不及防被拽的一個趔趄,但他很快穩住身體,借勢弓腰後踢一招蠍子擺尾,踢在彌寒肩頭,将他踢退數步。

這個動作對一個人的腰力要求極高,不怎麽修身的黑色短袖随着他的動作滑落,露出底下一截白而柔韌的腰肢,讓他從腰背到腿的線條顯得異常優美又充滿了力量感。

不過彌寒此刻卻是無心欣賞,蘇栖遲表現出來的排斥讓他愈發感到火大,他擡手撣去自己肩上的鞋印,冷笑一聲,驟然朝蘇栖遲逼近!

包明明不知道剛還好好的倆人怎麽就突然打起來了,試着阻止卻發現根本沒人搭理他,只好委屈地縮在遠處,以免殃及池魚。

一時間只見兩人之間拳來腳往,速度快得叫包明明應接不暇。

片刻後,因為力量和體型差距太大,蘇栖遲最終還是被彌寒抓住機會頂在了牆上。

彌寒臉上挨了一拳,雖然不重,嘴裏卻不小心被牙齒劃破了一道,他用舌尖在傷口舔了一圈,品嘗到淡淡的血腥味和細微的刺痛。

接着彌寒忽然笑了,他低頭湊近蘇栖遲,眯起眼睛在他因劇烈運動而終于重新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臉上打量了一圈,然後問:“你在生氣?”

這雖然是個問句,但彌寒的語氣卻很篤定。

炙熱的鼻息在兩人之間交融,為了控制住蘇栖遲,彌寒幾乎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了他身上,身高和體重帶來的壓迫感讓蘇栖遲有些呼吸不暢,他再次別開頭,卻意外地沒有反抗。

彌寒的視線滑過他漆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側臉,最終落在那截細膩的側頸上,如此熟悉的既視感讓他不由得想起距離上次他這樣壓着蘇栖遲不過才隔了一天而已,當時他是什麽想法已經不可考究,不過這次他突然有種想要狠狠咬下去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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