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同情 他認真地做出同情神色
衛讓和楚行之都不知道溫桓去了何處,衛讓早已對溫桓這種目無組織的舉動見怪不怪,三人商議了一番,決定邊打探消息邊等人。
沈姝的旁邊坐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方才她聽周圍人議論,這位老者每逢桃花朝前必會來一趟茶樓,一坐便是一日,等聽完了桃花朝的故事,再扶着拐杖顫顫歪歪地回去。
每年的故事都無甚新意,他卻雷打不動地來了近十載。
聽過書,衆人紛紛離去,一時擁擠,老者也不急,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端着茶盞,耐心地等着人潮散盡。
沈姝走到老者面前,老者聽到聲響,有些遲鈍地擡起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沒什麽光彩。
他的年歲已經很大了,面上溝壑遍布,看上去蒼老而頹然,像茶樓外那顆茍延殘喘的枯樹。
“老人家,能跟您打聽件事嗎?”沈姝客客氣氣地一拱手,眉眼間噙着柔和的笑。
老者半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姑娘,她不過雙十年華,面上帶着明媚朝氣,如同一枝綻放着的太陽花。
很像一位故人。
他陡然一僵,良久,面上浮出痛苦神色。
溫桓自後堂出來時,茶樓中只剩了他們幾人,小楚公子又紅了眼圈,沈姝正在一旁安慰。
衛讓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一雙桃花眼恹恹垂着。
溫桓輕嗤一聲,這位小楚公子挺能哭的。
他的腳步微頓,半晌,認真地做出同情神色。
溫桓的詞典中鮮少出現同情二字,不過小時候,每次乳母領他回去時,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記憶有些久遠,他眯眼回憶了一會兒,将唇抿平,黑眸微垂,努力地調動五官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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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讓遠遠瞧見溫桓,如同見到救星一般,朝他招了招手。
等看清溫桓的神情,他露出副見了鬼的神情。
處變不驚的衛閣主愣了片刻,擡手掩住了唇。
楚行之倒是沒留意到這邊的動靜,依舊眼圈紅紅地哭着,沈姝的手伸向袖擺,似乎是要取帕子給他。
溫桓皺了皺眉,走上前去,自袖中掏出塊帕子丢到楚行之面前。
他還不能娴熟地駕馭同情這個神情,方才分了神,又恢複了面無表情。
沈姝取帕子的手一頓,收了回來。
她回過頭,柔聲道:“你回來了。”
溫桓“嗯”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這是怎麽了?”
沈姝抿唇:“方才遇到位老人家,他的女兒也在桃花朝上失蹤了。”
她頓了頓,補充道:“是十年前的事。”
溫桓的面上沒什麽波瀾,這是他一早便猜到的結果。
“有些奇怪,既然有人失蹤,他們的親人沒有找過人嗎?”他的手搭在桌沿,面上露出思考神色。
“正是這個道理。”沈姝邊說邊斟了杯茶水,推到楚行之面前。
溫桓眉頭微皺,心中有些煩亂。他收回視線,轉頭去看茶樓外的一顆老樹。
沈姝繼續說了下去:“我方才問過了,那老者的女兒是同人私奔的,彼時他一氣之下,放下狠話,讓她永遠別再踏入這府門。”
說到此處,她未免有些唏噓。世人大都嘴硬心軟,明明舍不下,偏不肯示半分弱,彼此都不退那一步,等到真的出了事,又追悔莫及。
溫桓轉了轉手中的茶盞,很快理清思路:“也就是說,那些失蹤之人,要麽是與家中不睦,要麽是遠道而來,總而言之,失蹤得無聲無息,不會惹上什麽麻煩。”
沈姝點了點頭,正是這個道理。
“不過...”她擡起一雙清澈杏眼,“也并非全無頭緒,既然找不到失蹤之人,我們可以換個思路,早些年常有好事之人,獨自上山,受到所謂天神降下的懲罰,我們可以找這些人問一問。”
方才那位老者說,暮雲寺中有位僧人,曾獨自去過桃花朝,在山中迷了路,雙目被瘴氣所傷。
他們來到暮雲寺時已是日暮西斜,寺廟坐落在繁華市井,外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常,裏面卻十分清幽,從半開的大門望進去,庭院中冷冷清清,只有名小沙彌拿着掃帚清着小徑上的積雪。
溫桓在寺外的石階前頓住腳步,沈姝有些疑惑地問:“你不進去嗎?”
溫桓擡起頭,透過半開的寺門,可以看到前殿寶相莊嚴鎏金佛像,他的眸光幽深,片刻後,移開視線,漫不經心道:“不去了。”
走在前面的衛讓見沈姝沒跟上,折返回來,搖了搖手中折扇:“溫桓從不進寺廟,別等他了,跟衛閣主進去吧。”
溫桓站在香樟樹下,傍晚的霞光照下來,穿過枝杈,在他的面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
他略一點頭,默認了衛讓的話。
沈姝抿了抿唇:“那我進去了。”
溫桓淡淡“嗯”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衛讓的聲音遠遠傳來:“溫桓同神佛有些犯沖。”
沈姝回頭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隔得太遠,溫桓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停在佛像前,與一旁的小沙彌說了幾句話,燃了香,虔誠地拜了拜。
溫桓看了一會兒,覺得那些寶相莊嚴的菩薩們也沒那麽不順眼了。
夜幕降臨,他撚了撚手中的一節枯枝,信手丢去一旁,朝市集的方向走去。
僧衆們正在做晚課,小沙彌得知他們的來意,進去禀了住持,很快,沈姝三人就見到了老者口中的那位僧人。
僧人名叫無塵,約莫四十餘歲的年紀,面目慈和,眼上蒙着白布條,近十載的歲月裏,他對寺廟的每一處再熟悉不過,握着盲杖,走得很穩。
他朝三人揖了一禮:“方才聽無念說,幾位施主想問一些舊事?”
“落英峰上,并沒有什麽神明。”未待三人答話,他兀自接了下去,語調平淡篤定。
衛讓皺眉:“大師為何如此篤定?”
無塵笑而不語,最後只道:“出家人不打诳言,小僧不會诓施主。”
若是神明,怎會平白殃及無辜。
沈姝想了想:“大師,這樣問可能有些冒昧,不知您能否講一講,那時究竟經歷了什麽?”
“十年前,我年少氣盛,聽聞有神明降臨,就想看一看。”
無塵緩緩撚着手中佛珠,語調平緩:“參加桃花朝要提前一日入落英峰,在半山腰歇腳,我在日暮時分入山,走了許久,終于到了落腳之處。擡頭看去,大半屋舍都燃上了燭火,我尋了見空屋,瞧見屋門上挂着神牌。”
沈姝有些疑惑:“神牌?”
無塵笑了笑:“幾位施主不是雲水鎮的人,大概不了解。這是桃花朝的一個習俗,這神牌聽着玄妙,其實就是平平無奇的桃木牌,在桃花朝的前一晚,所有人要把自己的名字和來處寫在上面,以紅綢系于窗前,算是給神明呈遞的拜帖。”
沈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念一想,有了這神牌,若是幕後之人對雲水鎮上的情況足夠了解,就能借機挑選合适之人了。
她皺了皺眉,有些不寒而栗。
無塵繼續講:“我不信邪,沒寫神牌,一覺睡到第二日天亮,用早膳時,便覺有些頭昏,後來昏昏沉沉地往外走,仿佛踩在雲端,也不知自己去了何方,等神志清醒過來,雙目便失了明,摸索許久,也是運氣好,總歸下了山。”
衛讓搖了搖折扇:“大師可記得其間發生了什麽?那晚有何不對嗎?”
無塵搖了搖頭:“我倒頭便睡,等第二日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後,沈姝忽然想起一樁事:“那大師可看到桃花了?”
無塵的神情古怪起來。
從暮雲寺中出來,三人的面色俱有些凝重。
沈姝遠遠瞧見溫桓的身影,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溫桓并不是獨自一人,他身旁還有個四五歲的小孩子。
小孩子同父母走散了,被溫桓撿了回來。
事實上,溫桓并沒打算理會這件事,他買完柿餅,面無表情地準備離開。
小娃娃孩扯着他的袖擺,說:“哥哥,你是個好人,能不能幫我找一找娘親?”
溫桓沒忍住輕嗤了一聲,這小娃娃大概是有些眼盲,看誰都像好人。
他将柿餅小心揣進袖中,俯下身來,掰開了小娃娃的手。
小娃娃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溫桓皺了皺眉,心下生出些煩躁。
不知怎麽,他想起個場景,似乎也是在這樣一條街市上,沈姝抱着個小娃娃,耐心地哄着。
他踟蹰片刻,拎着小娃娃的領子将他提了起來。
小娃娃哭得聲音更大了些。
溫桓按了按額角,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他不會哄人,嗓音有些兇:“行了,別哭了。”
小小年紀,哭得跟楚行之似的。
小娃娃自然不理會他的話,哭得更大聲了些。
溫桓皺眉看了他一會兒,認真道:“再哭,把你丢去喂老虎。”
小娃娃噎得打了個嗝,委委屈屈地看着他,癟了癟嘴,沒敢再哭。
溫桓不知道世人遇到這些事都會怎麽做,但是沈姝似乎很喜歡管這些閑事。
世人把這叫善良。
溫桓有些笨拙地學着人間的善良,不過,似乎學得有些失敗。
他拎着小娃娃,擡起黑眸看向沈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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